第20章 ☆、天保五年
天保五年,大寒。
京城罕見的陰雨連天,讓出身沒多久的小王子一直病着。阮詩詩拖着還未痊愈的身體日夜照顧着。整個王府上下籠罩着沉重的抑郁。
聖上給他的兒子取名“皓”,以緬懷死去的窦昊天。可陸嫣卻遲遲未來看望過。陸衍剛從陸家過來,看着阮詩詩無奈得搖搖頭。
聖上說,追封的聖旨已經拟好了,鎮北将軍。消息前幾日就派人遞去了窦充老家。
“人都死了,追封這些有什麽用。”阮詩詩不服。妹妹失了未婚夫君,窦家二老失了孩子,這名號這金子,最終都不過時一時煙雲。
“皇兄總要做做面子,不然朝中恐怕非議。”聖上意外地沒有抨擊什麽,陸衍詫異。
窦充的調任最不滿的就是他,而落得這個結果他倒是平靜得給皇帝說話。
阮詩詩見聖上如此說,也不便繼續。
照料母子兩睡下。聖上邀陸衍到了房中一飲。
“小嫣如何?”
“哭過鬧過,現在已經平複了。”陸衍哀嘆道,“最近看她在誦佛經,恐怕是有出家的念頭。”
聖上微微一顫,沉默不語。
“你在自責?”陸衍察覺了他眼底的黯淡。
“他是因為我才會被調任的。”聖上皺眉。
“北匪是大患,總要有人去處理。不是窦充也會是別人。有争鬥就會有人死亡。”
陸衍也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淡然的安慰聖上。聖上無奈的笑笑,這個道理他懂,再懂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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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保五年,谷雨。
京城連綿細雨,日漸溫潤的天氣讓大部分人都好了心情。
陸嫣最終沒有出家,放下了佛經按慣每日去了醫館看門。
陸衍昨夜被急招入宮,現在正和叔叔在水雲居小憩。
“皇上怎麽會病的如此重?”陸衍不解,皇帝的風寒并不嚴重,可是精神頭非常差,吃不下睡不好,加上前幾日東北又起戰事。
“日子到了。”叔叔嘆聲。
“叔父,會不會是有人……”這個疑問陸衍早有了。之前聽宗赫提過噩夢之事,陸衍想起自己曾和聖上說過的話。這個病症和當時服用朝須水的聖上幾乎是一模一樣。
叔父不語,只是看着自己的醫書。
隔日,醜時。
陸衍淺眠中聽到有人開了門。昏暗中睜眼看見了宗赫。
宗赫見陸衍醒了,停頓了步子,随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吵着你了。”
陸衍搖頭:“本就沒睡。”
宗赫看上去很疲憊,眼睛裏已是道道血絲。
“皇上怎麽樣了?”
“睡了。皇後陪着。”宗赫做到床邊,褪了鞋子扯過被子,“借我蓋點。”
“皇上……情況不好?”
宗赫白了個眼:“子陌,你是大夫你問我?”
陸衍低笑。
“你今天也看到了,說實話,他是不是不行了?”
陸衍沒想到宗赫問的那麽直接。一時間不知怎麽說好。
“雖然是君臣,但皇上對我來說就像親哥哥一樣。”宗赫緩緩開口,看着微弱的燭光似乎陷入了沉思。
聖上曾經和他說過,宗赫原本是孟家的長子,過繼給了因為戰事斷了後的宗府,那以後便指給剛上書院的武王。就如當年陸衍和聖上一般。後來宗赫也去了少年營,出營後武王親自求了先皇讓宗赫回宮成了他的貼身侍衛。
何家掌權後,宗赫為了武王甘願被貶去遠營。沒權沒勢受了不少罪。
陸衍看着宗赫,覺得太過相似。那樣的經歷那樣的關系,都太熟悉。
“我希望他過的平安,就算是個平民也好。”宗赫回頭看着陸衍。
陸衍不明白他和自己說這個幹什麽。兩人相對無言,良久陸衍突然懂了。
宗赫是在為自己的恩人求情。
天亮後,皇帝沒能支撐起上朝。陸衍送宗赫去了宮門,他今日要趕去天機衛主持一些事宜。陸衍猜測和皇上病危有關,卻不想在宮門口遇到了聖上。
“你們怎麽會在一起?”聖上警惕地看着兩人,似乎有些不悅。
“王爺。”宗赫恭敬的鞠躬,陸衍略微詫異,“昨日進宮觐見皇上,聽聞子陌也在宮中便小聚了一番。”
什麽時候開始,宗赫對聖上如此恭敬?陸衍反觀自己,相較起來,他可謂是以下犯上了。
聖上看了陸衍一眼,陸衍不否認。聖上哦了一聲,宗赫便離開了。
“皇兄如何?”
陸衍搖頭。心裏卻想,你不是應該比我清楚?
“上雲和你說了什麽?”聖上輕聲問。
“沒什麽,唠唠家常。”提及這個陸衍想起了宗赫昨日黯然的眼神,“講了些我們小時候的事。”
聖上微微皺眉,但沒有打斷。
“他回憶起小時候和皇上的事情。”陸衍深吸一口氣,“如今,看皇上在龍榻上身心受到的折磨他于心不忍。”
陸衍不去看聖上,但能感到有益善啊放慢的步子。
“上雲待他猶如親兄弟,即便是大限已到,也希望他走的舒坦些,走得有個君主的樣子。”
天保五年,夏至。
不知道是不是雨季過了的關系,人們的心情都好了許多。陸嫣雖然對窦充只字未提,但往日的活潑也在一點點的回來。
“哥,你這幾日怎麽不用進宮了?”
“好轉了。”陸衍近日清閑,陳皓活蹦亂跳的,家裏二老身體利索,皇帝的病情……希望不是他想多了。
“是麽?”陸嫣不相信,“昨日見姐姐,她還抱怨王爺成天往宮裏跑,沒時間陪自己兒子。”
陸衍輕笑:“少琮可是重臣,自然是忙。”
“這麽說沒錯,可是比起你這個舅舅,他也太忙了。你倒像親爹。”陸嫣無意的話語,戳中了陸衍的耳朵。
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細細一想,原來已經到了這樣為人父的年紀了。
“哥?”
“沒什麽。”陸衍搖搖頭,“少琮忙,他和詩詩的孩子,我自然要多照顧些。”
天保五年,秋分。
這一年的夏天沒持續多久,溫度就速速降下了。可雷雨卻遲遲不走。
陸衍哄了侄子睡下,又來寬慰生産後總是多疑的詩詩。
詩詩總覺得心神不寧,陸衍給她開了些藥,卻治不了心病。繼母說自從阮家被抄家之後,詩詩便是如此。過去忍着,現在表現了出來。
其實不怪他,連陸衍也有些不安。前些日子宮裏混進了個刺客,刺傷了聖上。被抓後,聽說是過去何家的人。
“你去看看王爺如何?”詩詩睡下後,着急打發陸衍過去。
陸衍蓋上香爐蓋子,和丫鬟囑咐了幾句便匆匆去了書房。
聖上見陸衍風塵仆仆的樣子打趣:“你像個戲子趕場子似的。”
陸衍白了他一眼:“宅子的風水太好,左右都是要人,只好辛苦些。”
聖上咯咯的笑着,一時扯到了傷口,笑得眼角流淚。
“行了行了。”陸衍擔心的上前替他寬衣,“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你這樣子,怎麽抱孩子。你兒子都快不認識你了。”
“你說過幾年學說話了,會不會一開口就叫舅舅啊?”聖上笑着擡頭對上陸衍深眸。
“我謝謝你。我還沒成婚呢。可不想莫名其妙有了個拖油瓶。”陸衍躲開聖上的眼神,為他換藥。
“子陌,你為什麽這麽久都不成婚?”聖上冷不丁的冒出這麽一句。陸衍一下失了力,“嘶!輕點!”
陸衍迅速轉移話題:“那個刺客怎麽回事?當年何家的人不是全被皇上鏟幹淨了嗎?”
聖上無謂的聳聳肩:“這可不一定,當年何家也想鏟除我,現在我不是還活着?”
陸衍心裏一沉,裹好了紗布。起身背對着聖上,嚴肅地問:“你說實話,那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
陸衍希望聖上像往常一樣立馬跳起來反駁,可是他沒有。陸衍回頭看着他,半響聖上才開口:“我能安排什麽?安排刺客刺殺自己?”
聖上重新換上衣服。
“皇帝根本已經病入膏肓了,怎麽會突然好轉?”陸衍咄咄逼人。
“你知道為何不說?”聖上輕聲問,淡然自若的樣子,更加堅定了陸衍的想法。
陸衍控制住自己多管閑事的心,苦笑:“反正你自己當心,要适可而止。”
“子陌,你在擔心誰?”聖上拉住陸衍,皺着眉看着他。
擔心誰?這話問題好笑。
“除了你還能是誰?”陸衍奇怪地反問。
聖上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天保五年,霜降。
刺客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地震,餘波不斷。沒幾日風言風語就已傳遍了整個京城。
無辜的賢明的武王當年是用苦肉計,以退為進奪了皇位,之後比何家更狠毒地排除異己。連之前西南王篡位的事情也被人越穿越誇張。
京城裏人心惶惶,擔心宮中再起風波殃及無辜。
原以為會被傳召入宮的陸衍卻在半夜裏看到聖上匆匆拜訪。
“怎麽了?”陸衍擔心。
“皇兄快不行了。”聖上按下了陸衍準備倒茶的手,“這幾日你就裝個感冒什麽的,別去醫館。”
陸衍不解。
“聽話。”聖上不多解釋,又匆匆走了。
莫名其妙的按聖上的話躲在家裏好幾日後,陸嫣說今日有個不認識的大人到醫館尋他進宮。知道他病了,猶豫好久才離開。
“不認識的大人?”陸衍聽這話有些不确信,沉默一會兒,“我知道了。”
宮裏傳召宮外的大夫,一般都是專員。陸嫣見過不可能不認識。非常時刻,叔父那邊宗赫那邊都沒有消息,聖上更是接連幾日都沒有回府。
“看來要變天了。”陸衍長嘆。
天保五年,立冬。
皇帝沒能熬過這個冬天,聽說死的還算安和。就是整個人瘦的不成形。
随後五日,朝廷百官無異議,聖上按遺诏登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