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保四年
天保四年,春分。
陸衍一早就應诏進宮,參加會診。龍體從去年冬天就出現了異樣。消息雖然被封鎖了,但宗赫回京接任天機衛統領的聖旨還是引起了不少猜測。
前年溫泉一事,因為聖上醉酒所以并未留存于他記憶裏。但陸衍仍然避免和他不必要的會面。
“喲!你來了。”宗赫一早就在宮門接應他。
“有勞宗将軍了。”陸衍笑道,他知道宗赫這樣的忙人怎麽會屈尊來接應他。
宗赫不理會陸衍的鄙夷,笑着接過他的箱子。
“皇上的情況如何?”
宗赫搖頭:“前幾日發現他的精神狀況不好。”
“病人麽,總是有點的。”
“不是。”宗赫否定了陸衍的經驗之談,“據我觀察,他不是因為生病。反而像是因為精神狀态影響了身體。”
宗赫在寝宮門口的花園聽下來,回身看着陸衍。四目相對,陸衍語塞了。
宗赫那樣的眼神,陸衍很熟悉。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意會……
陸衍是代替叔叔前來會診的。皇帝的病情他也只是看了叔叔的記錄。宗赫覺得會與他有關必然是覺得和聖上有關。
兩人進入寝宮,幾個太醫已經在一旁讨論起來。
聖上見二人,看了看陸衍便走上前來:“幾位禦醫已經看過了,暫時沒什麽眉目。你也去看看吧。”
聖上将二人帶到龍榻前,只見皇帝緊閉雙目,眉頭緊鎖嘴裏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麽。
Advertisement
陸衍頭一次見到皇帝如此焦灼的樣子。他略詫異地回頭看向宗赫。
“你說的……是這個情況?”
宗赫點頭:“前幾日護駕,夜裏發現他一直夢呓。”
陸衍看向聖上再次确認,他也是沉默點頭。陸衍診了脈,各處細看了下。并未發現什麽。
和幾位太醫相商,大家也是一籌莫展。
“師傅,藥房記錄。”這時小太監拿來了皇上的記錄。衆人過目,依然無所獲。
“皇上的藥食我們都看過了,實在不明白是何故。”徐太醫在水雲居門外嘆氣,“原本只是風寒發燒,至此……”
陸衍不語。皇帝身體一直不錯,即便是近年來國事繁重也不會至此呀?
“這您可就不知道了。”戌時,相熟的小太監送陸衍出宮偷偷說,“我前幾日聽寝宮的人說,皇上夜裏起身看到了先帝!”
“什麽?”陸衍不可置信。
“真的,他還哭來着。說是給先帝道歉。”小太監認真的樣子不像是騙人。
陸衍一會回府,突然感覺背後一陣涼意。
“完璧歸趙。”
天保四年,芒種。
皇帝的身子在回暖後有所好轉。這一好轉他便不顧衆人反對沒日沒夜的處理朝事。
“前些日子都是少琮替他打理的。”宗赫道,“這些年他和少琮的關系,想必你比我清楚。”
“調你執掌天機衛,卻把西南軍遷調至西北方……當皇帝估計都這樣,誰都防。”
宗赫輕笑:“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他也不一定防錯了。”
兩人碰杯一飲,陸衍心想,防對了也不一定就防的過了。
幾日後,陸衍受到消息。詩詩有孕了。大家都很是高興。
老爺子幹脆就順着聖上的意思,讓陸衍住進了熙寧王府負責安胎。這倒是愁壞了陸衍。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可怎麽弄。
可是聖上并不這麽想。
“我說,自從那次溫泉回來,你整個人就怪怪的。”詩詩睡下後,陸衍就被請去了書房。
聖上備了夜宵,似乎并未回房就寝的意思。
“皇兄近來身體不好,我也沒機會和老朋友談談心……”聖上很有誠意地給陸衍先上了一碗面,“最近,可好?”
陸衍心裏苦笑。你好我便好。
“前幾個月我提議讓雲非出任西南軍議會,被皇兄拒絕了。”自從上次和聖上因為散布消息的事情不歡而散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朝事。
“皇上……應該有自己的原因吧。”
聖上擡眼看了陸衍一眼,見他低頭吃面便繼續:“他也想撤了我在兵部的職位,調去中樞院。”
“恩?”這下陸衍有了大反應。中樞院個個都是大官。但只是聽着好,事實上=都是些無實權的官職。聖上在兵部任尚書,這官位可是重權在手的,“那誰接替你?”
“他讓我舉薦了些人。”聖上抖抖筷子,“我推了窦充。”
陸衍不語。所以年後,窦充就被調到了北面。
“小嫣還好麽?”
陸衍點頭:“窦充每周都會來信。”
“對不起。”聖上冷不丁來了一句,看着錯愣的陸衍道,“窦充走的時候說原本打算入夏了就到你家提親的,卻被我攪了。北邊匪盜成群……恐怕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窦充剛走那會兒,陸嫣每日都郁郁寡歡,這些陸衍都看眼裏。皇帝忌憚熙寧王,凡是和他走得近的人估計都難逃懷疑和猜忌。
“最近我老在想,當初要是聽你的隐姓埋名回歸耕作,也許比現在開心的多。”
聖上的失意落在陸衍眼裏,讓他不忍心起來,想起身抱着他讓他振作。
“現在有了王位,有了作為有了民心,卻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怎麽會?”陸衍柔聲道,“你還有詩詩……還有孩子,還有我。”
聖上濕潤着眼看着陸衍,突然笑着說:“你是走不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離開京城,去自己喜歡的地方過自己想要的日子。而不是現在這樣……”
“你舍得麽?”陸衍低聲道。他回想起小時候,當知道自己要離宮去少年營時聖上紅着臉鬧着別捏的樣子,連他走的那天都沒有來相送。
“我怕你出事,子陌。”聖上哽咽,“我怕你,怕詩詩,怕孩子出事。我怕我沒能力護住你們。”
“不會的。”陸衍起身走到聖上身邊,蹲下身撫上他的臉。手指感到他身體的顫抖。陸衍感受着那種擔驚受怕的心情和無望,“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我是在你這邊的。”
過了這些年,聖上還是逃不過日日如履薄冰的生活。
天保四年,立秋。
聖上主動申請調職,理由是兵部事務繁重,不能好好陪夫人養胎。
“你這麽教他,簡直是讓外頭那些姑娘春心蕩漾。”
陸衍側臉笑問:“你擔心?”
詩詩沒好氣得切了一聲:“風平浪靜的我才擔心。”阮詩詩看陸衍無所謂的樣子,道,“你知道麽,孟習替了王爺的位置。”
陸衍聽說了。消息剛出來是他也有些微詞。只是轉念一想,皇上并非任性之人,不會不顧慮到孟習的資歷比起朝中其他大将不值一提。恐怕這其中還有別的原因。陸衍不排除是聖上有意安排。
孟習是宗赫的親弟弟。這層關系鮮有人知。孟習出任兵部,一方面是給宗家擔了重權,一方面也因為孟家一直位低,孟習上位宗家也能有所顧忌。
陸衍不想去探究這背後究竟是誰在主導。不過今日宗赫和孟習上門道喜之時倒是可以旁敲側擊一番。
“是啊。”席間宗赫被陸衍說的無奈,“最難的可不是我麽?上不能得罪宗家人,下不能對不起自己人。本是同根生……”
“不過,我聽說皇上想給你賜婚,是公輸家的二小姐?”
宗赫嘆氣。
“嘆什麽氣?”陸衍搖搖頭,“我見過那二小姐,挺不錯的。公輸家又是大族。”
宗赫看着正舉酒應客的聖上淡然地反問:“以前許你公主的時候,你為何拒絕?”
陸衍語塞。順着宗赫的目光看去。
忽然困擾多年的問題得到了解答。
為何宗赫多次三番背着皇上相助?為何幾次懷疑聖上有異心而不道破?
天保四年,大寒。
詩詩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聖上向中樞院告了假留在府中陪着她。夜裏也在陸衍得唠叨中睡在卧房。
冬日暖陽,一切安好,明年開春便能迎接這個新生命了。
陸衍看着王府裏他替詩詩種下的梅花已經出了花苞。只是不知這樣的寧靜能持續多久。
“陸大夫!”王府的小厮突然小聲叨擾,“宗大人來訪。”
“哦,我去知會王爺……”
“不是。”小厮擺擺手,“宗大人是來找您的。”
陸衍一出王府大門便看到宗赫神色凝重的在一邊。
“怎麽了?”陸衍有種不好的預感。
宗赫不說話,遞出一封信。那個灰頭土臉的樣子,陸衍遙遠的記憶一下子湧回了腦子。這是戰報。
陸衍看着宗赫的眼睛,只得到黯淡的神色。打開信紙,一口氣看到底。陸衍的心一下子被壓住了。
“北匪是頑症……”宗赫吸了吸鼻子,“皇上打算追封。你妹妹那邊……”
“皇上打算昭告了嗎?”
宗赫搖頭:“不過這消息瞞不了多久。”
陸衍微微點頭:“先封住王府裏的消息。沒幾個月就要臨盆了。”
“恩。”
“上雲,謝謝你。”陸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聽說調任之前你勸了皇上很久。”
剿匪兩敗俱傷,窦充也因此陣亡了。多年的好兄弟,就這樣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陸衍這才回想起來,京城的冬天從來沒有溫暖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