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羲和六年
羲和六年，谷雨。
宮裏難得熱鬧了一下。三皇子的百歲宴，阮後帶着大皇子和公主忙碌了一大早。聽說申時驸馬和紋繡公主也會入宮。
“懷孕？”阮後詫異地看看陸衍再轉頭看了看聖上。
陸衍再次确定的點頭：“二個多月了。”
“可是雲秀……”
阮後皺着眉頭，不知說什麽好。
“情況怎麽樣？”沉默了許久的聖上終于開口了，眼神複雜地盯着陸衍。
陸衍也不回避，只是微微搖頭：“不好。”
“哥，你怎麽會和雲秀……”阮後是最意外的，起初選擇陸衍也是考慮到他不喜歡女子。
“是雲秀的意思？”聖上接上了話，讓阮後又是一驚。
陸衍盯着聖上，點點頭。阮後想了想也不再責怪陸衍，只是輕輕地說：“是我考慮不周。”
陸衍不喜歡女人，沒錯；可是陳雲秀喜歡陸衍啊。
對着一個全心全意愛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她蒼白無力的臉上透露着異常堅定的眼神和你說，她沒命陪你到天荒地老，只想留個孩子給你也算是盡了媳婦的責任。如何拒絕？
“雲秀和孩子都很危險。孩子需要營養，可是雲秀的身體又不适合進補……”
“你打算怎麽辦？”前年那次計劃外的接觸讓兩人的關系徹底僵了。陸衍和聖上在宮裏都是避而不見的狀态，這次公主有孕，他甚至特地來辭官。
“保孩子。”陸衍堅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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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和阮後都有些沒料到。
陸衍解釋道：“孩子是雲秀全部的希望。何況，從醫者的角度看，無論孩子保不保地住，雲秀……可能都過不了這次。”
聖上聽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吓得周圍的人都跪下身子。
“皇後你們先下去吧。朕和陸大人單獨談談。”
那一吻之後的陸衍真是淡定了不少。對着聖上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
等人都撤走了，聖上做到陸衍邊上皺着眉低聲問：“你到底怎麽想的？你是大夫，難道不知道懷孕等于讓她死嗎？”
“我知道。”陸衍側顏，“不知道的是您。”
聖上被陸衍說的無言以對。
“雲秀的不是傻子，我是否喜歡他，她的生活将會是怎樣的，這些她一早就知道了。而您知道我不喜歡女人，卻讓我娶她。知道她即便成婚了，也不能和健康的人一樣，別說是生孩子，連同房都要異常小心，您卻還讓她嫁了？您到底怎麽想的？”
“我只是想讓你不要一顆心整天放在上雲身上。”
陸衍冷笑一聲，多麽可笑的誤會啊。付出的別人感覺不到還産生了誤解，因此背負的自責的罪惡感，讓陸衍眼角泛出了淚水。
“那現在，您還擔心我和上雲麽？”
聖上看了看他的眼睛，朝門口望去不再說話。
“我啊，一直把宗赫當大哥看。過去的人生軌跡幾乎一半都是由他帶領着我前進。而您……我也不知道知何時開始，您成了生活的核心，不管做什麽都是希望您平安。所以在自己發現這種心情越來越出格的時候，我隐藏起來。原本是希望您不要因此讨厭我惡心我，這樣我就能順利成章的陪在您身邊繼續做那個和您最交心的人。沒想到卻造成那麽大的誤會。”陸衍有些哽咽的回憶起過去，“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雲秀請您寬心，雖然不是男女之愛，但她仍是我敬愛的夫人。她和孩子我都不會輕易放棄的。”
聖上不說話，陸衍苦笑了兩聲，默默退出了房間。就在門阖上的那瞬間，陸衍微微紅了眼，抱着不舍的決絕的心情盯着他記住了那個面容。
羲和六年，處暑。
陸衍最後還是辭官了，那折子聖上看了幾乎半個時辰，陸衍就一言不發地盯着膝蓋下的地板。
得知消息的宗赫很快派人寄來了書信。密函裏都是他的不解。陸衍笑了笑不打算回信了。有什麽解不解的，知道他好好的就好了吧。
“老爺。”下人在陸衍燒掉了信件後敲了敲門，“皇後來了。”
“知道了。”陸衍現在最擔心的是雲秀和孩子。頭四個月的時候雲秀常常簡紅紅，明知道保不住可雲秀仍舊固執地期盼着這個生命。她都如此了，陸衍這個做丈夫的又怎麽能不拼盡全力？
就這樣，陸衍成了全京城的二十四孝丈夫。陳雲秀奇跡般的保住了孩子。阮後來了好幾回，聖上卻從未親臨。又是雲秀問起，阮後只能敷衍地搪塞過去。陸衍也不問原由，沉浸在眼下的生活裏。
“您瞧，公主現在可被驸馬喂的白白胖胖的了。”阮後帶着宮裏的奶娘到了陸府，見到卧床卻圓潤了不少的陳雲秀，“定是能剩下健健康康的小侯爺。”
“呵呵。”阮後頗欣慰地看着陳雲秀，“你怎麽知道是個侯爺？”
“哎，娘娘您可是知道得，老奴在宮裏說生男孩兒絕對就不會是個丫頭。”奶娘吹噓着。
陸衍笑笑，繼續喂藥。喝完了湯湯水水，陳雲秀細聲細氣地問：“老爺呢？”
“丫頭。”陸衍不顧奶娘和雲秀詫異的眼神，繼續道：“我想要個女兒。”
“為什麽呀？”雲秀有些不明白，委屈地問，“是擔心……”
“先養個丫頭，再生個兒子好了。”陸衍看了看望了望天花板，微微笑道：“這樣等丫頭大一些了，就能幫你一起管兒子了。”
三人無語地看着陸衍，半天阮後才說：“哥，你的想法真是和常人不同。”
陸衍無所謂地聳聳肩，若是兒子，萬一長大了也和他一樣怎麽辦？
阮後回答宮裏，向皇帝彙報了情況，見他就這樣望着外頭發呆，不由嘆氣：“去看看他把。就算不是為了子陌，雲秀也會因您而高興的。”
“東北戰事又起，挪不出空啊。”
阮後:……
“不過照這樣子……”
“聖上。”阮後支走了下人，輕聲說，“我們都知道，就算孩子保得住，雲秀都會……”
“那可不一定，你剛才不是說看上去很好嗎？”
“恕臣妾冒犯。沒生過孩子永遠不知道，生産是多危險的事情。就算是個健康的女子，生育也能歲時廢了她的身子要了她的命。陸衍現在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上面，一旦失敗了……”
“一旦失敗了……”聖上喃喃自語，“恐怕這輩子我都還不清了。”
羲和六年，秋分。
“東北戰事……很難啊。”西北總算是安靜了，東北又掀起了事端，“武王在位的時候保證過祿元侯爺的身份地位和封地。但是他一直勾結外民偷稅斂財。”
“那怎麽還會有那麽多軍隊跟着他？”
“強權政策。何況東北那邊少數民族挺多。不好管。”
“所以你回來是？”
宗赫笑嘻嘻地道：“功成名就，回鄉修養。”
陸衍一臉不相信地看着宗赫：“你少來。”
宗赫見自己被懷疑很是不悅：“怎的，打了這麽多年仗還不允許我回來了？”
“行，當然行。”陸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頭給你開兩服藥，你先喝上吧。”
宗赫撇了撇嘴，陸衍搖搖頭。好戰的人居然向回家休養了，那真的是要休養了吧。
“公主如何？”果然逃不過這個問題，“你和聖上……攤牌了？”
陸衍點點頭：“窗戶紙捅破了。”
“他生氣了？”
“不知道……”
“那你辭什麽官？”
“雲秀需要照顧。”陸衍看着宗赫，靜如止水的眼神讓他開不了口繼續問。只能感慨某些方面陸衍比他勇敢的多。
羲和六年，霜降。
霜降後的京城氣溫明顯下降了幾分。陳雲秀的身子随着預産接近顯得越發脆弱，一點點小毛病都會要了她的命。
陸衍內心焦急，沒日沒夜地陪在身邊。陳雲秀摸着肚子委屈地指責他：“外人都說你是好丈夫，誰知道我整日被你軟禁在屋子裏！”
對着孕婦的無理取鬧，陸衍覺得好笑，所以為了她的好心情特地在醫館後方的空地上弄了個小花園。天氣好的時候就帶推着她出去看看。不過這幾日卻接到了聖上手谕，禁止他們出府。原因是東北的祿元候帶着少主和一堆随從進京城面聖。
“怕是萬一。”陸衍和雲秀解釋，“你也知道，祿元候和西南王……有過節。聖上也以你有孕不便回絕他的拜訪了。”
提及此人，雲秀就沉默了許久。從某種意義上，祿元候是當初武王陷害西南王和太子的幫兇之一。雲秀雖然一直呆在閨閣之中，但也有所耳聞吧。
可是祿元候啓是這麽容易擺平的人？
“為什麽三人都要去？”陸衍接到皇诏傳三人入宮。
“陸大人，聖旨……我們也不清楚。”
陳雲秀知道消息焦慮不安，一個晚上睡不好。陸衍抱着她不停地安撫。孕期多思不利。可更奇怪的是進宮的一路上，平時吵吵鬧鬧的小妹竟然也沒了聲音。
“小嫣？”陸衍請問，“你沒事吧？”
陸嫣雙手握着，氣氛有些緊張。
“哥……前幾天有個陌生面孔到醫館找過你。”
陸衍皺眉，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那人看上去兇神惡煞的，不像是來看病的。就打發了他……後來有人和我說是祿元侯爺的人……”
陸衍大致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真沒想到這個小侯爺如此咄咄逼人。事已至此，陸衍沒辦法。心想着等下入了席就以雲秀身體不适提前離開吧。
“身體不适？”祿元候玩味地看着二人，“也是，這大魚大肉的酒宴的确不适合有孕在身的人。”
聖上向陸衍使了個眼色，陸衍正打算帶着家人早退，小侯爺卻開口了：“那不如墨嫣姑娘就代兄嫂留下吧。”
墨嫣……這是陸嫣的閨名，出了相熟的人外人都不知道。
衆人驚異地看着小侯爺，小侯爺卻是從容：“我聽窦充提起過他在京城有個心上人叫陸墨嫣……應該就是你吧。”
陸衍聽着這話，突然眉頭一皺。窦充曾來信和他說過北匪難攪是因為有當權者在撐腰……北邊的當權者，就是眼前的父子二人。
“陸衍，你先帶雲秀回房休息。”聖上開口，陸衍沉着眸子看着他。聖旨難抗。陸衍擔心地看着陸嫣，窦充是她的忌諱，現在面對這樣的二人，她已經有些不平靜了。
“我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發生。”陸嫣半天為歸，陸衍也沉默着。雲秀憂慮地睡不着。
“放心吧，能有多大事兒。小嫣又不是這麽大人物。”
“可是……”
“安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陸衍安撫了雲秀的情緒。待她睡下，陸衍到了宮門正好遇到前來的聖上一行人。
陸衍看了看聖上身後面無表情的陸嫣，難道真的出事了？
“今晚你們宿在皇後這裏吧。”陸衍對陸嫣以及兩個女眷道，“陸衍，你和我來。”
陸衍跟着聖上到了許久未來的書房。
“坐吧。”陸衍乖乖坐下，看着聖上為自己斟茶，“你大概猜到了吧。”
“什麽？”
“窦充和他們的事情。”
陸衍不語，窦充當年究竟是如何陣亡的？後來宗赫告訴他，是因為說好的援軍沒有來，窦充只好自己當了前鋒。那是一場硬仗，他帶的那隊人沒一個活着回來。那援兵應該就是祿元候的兵吧……
“北邊戰事緊張，說到底就是祿元候在鬧事。我登基後攪了他的匪，封了他兩個商道……”
“他想怎麽樣？”
“談和。”聖上頓了頓，降低了聲音，“聯姻。”
聯姻……聽到這個詞陸衍腦子裏轟的一聲。他激動地站起來大吼道：“小嫣？”
聖上沒有擡頭，沒有否認。
“你同意了？”
“陳熙！”陸衍激動的一扯他的領子把聖上從凳子上拽了起來，“你說話呀？！”
“沒有！……暫時還沒有。”
陸衍看着聖上黯淡的眼神，失望地想這個暫時也不會維持多久了。
“小嫣怎麽說？”
“她什麽都沒說。”
陸衍冷笑一聲：“他們也夠大膽的，不怕小嫣嫁過去加害他們報仇嗎？”
“子陌……”
“北邊外敵內患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了。眼下有沒有合适的硬手去對付。”
“哼……是啊……”陸衍苦笑地點頭，他的難為亦是他的為難，“如果這是唯一的路，我會勸勸她的。”
“子陌，對不起……”
“您是聖上，得顧全大局，無需抱歉。”陸衍紅了眼睛避開他的眼睛，“我先告退了。”
陸衍不想顯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至少不想在他面前。可是這一次，聖上卻抓住了他的手：“對不起!”
陸衍不曉得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此時他的聲音裏有着哽咽，抓着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聖上再一次說，“又讓你失望了……”
陸衍紅着眼睛詫異地回頭看去，看着同樣紅着的一雙眼睛。這樣的情景，曾幾何時。
“就讓雲秀住宮裏吧。安全些，也多些人照看。你也可以輕松一些。”陸衍三次進皇後寝宮，聽說陸嫣還是未踏出宮門一步。
羲和六年，立冬。
陸嫣終于肯出來了。她看見陸衍只問了他一句，若當年聖上被何家人害死了，你會怎樣？
陸衍當着阮後的面說：“回京城，殺了他。”
陸嫣看着他，一下子躲進陸衍懷裏哭着：“哥……我不想嫁過去，我殺不了他們……”
陸衍什麽也沒說，也許是覺得說什麽也沒用。今日是阮後請了聖旨讓陸嫣前去會談。要不然這丫頭也不肯出門半步。
三人到了禦書房，只有聖上一人在裏面。
“侯爺呢？”
“他們等一下來。我想先和小嫣談談。”陸嫣也算聖上半個妹妹，他也是不舍。不希望她帶着對陸衍對他的埋怨嫁到一個害死自己初戀的人那兒。
陸衍昨夜陰險地讓雲秀去勸了勸這丫頭，聽着聖上的話，陸衍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膽小鬼。要讓自己的妹妹做違心的事卻連直面的勇氣都沒有。
“侯爺怎麽還沒來？”聖上該說的都說完了，陸嫣也不哭了。可是奇了怪了，祿元候人呢？
“來人！”阮後喚來了人，“去找找侯爺和少主去哪兒了？剛才不是有人來報已經入宮了？”
“是……”
“老爺！”下人還沒來得及行禮退下，陸府的丫頭就不顧門衛沖了進來。
衆人望去，陸衍一眼便看見那丫鬟身上紮眼的鮮紅色。
陸衍噌地一下站起來，快步到門外。
“老爺……”丫鬟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為什麽，祿元侯爺跑到寝宮……然後夫人……不知道他們說……”
陸衍聽不下去，直接沖出禦書房趕回皇後寝殿。阮後也吓着了，擡高了聲音：“說重點啊！”
“夫人……早産了……好像是血崩了……”
“那塊叫産婆和太醫啊！”丫鬟跌坐在地上，吓得只會顫抖。
陸衍跑回宮中，一進去就看見黑着臉的父子倆。祿元候見陸衍這麽快回來，若無其事地整整衣服。
陸衍狠狠地看着兩人，進到內殿。
羲和六年，小雪。
陸衍沒問祿元候和雲秀說了什麽。這都不重要了。
她真的給他生了個丫頭，健健康康的丫頭。陳雲秀最後留給陸衍的除了那一聲聲虛弱的謝謝和這個孩子，就是她妹妹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這件事在朝內引得軒然大波。聖上一怒之下，拒絕了祿元候的聯姻求和之策。
只是，小家生死比得上國家大事？
所以在沒有過問任何人的情況下，聖上頒旨昭告後宮，将擇吉日迎陸嫣進宮，封為墨嫣夫人。
又一次鬧得滿朝嘩然。
“知道麽？”宗赫來看孩子時說，“聖上打算親征祿元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