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嗟來之水

就在兩人疑神的瞬間,茂密的樹叢中,忽然閃出一只黑黝黝的龐然大物出來,個頭有小牛犢那般大,尖嘴獠牙,長相十分駭人。不是野豬是什麽?

岑杙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大個頭的野豬,連忙拉着李靖梣閃避。只見野豬蹿出樹叢,徑直往山下跑去了。它奔跑的這一路,在地上灑了一地鮮血。李靖梣觀察到野豬左大腿中了一只箭,血就是從它腿上流下來的。不過,拖着一條傷腿還能跑這麽快,這野豬的耐力也不一般。

岑杙眼睛一亮,有人在此打獵,那說明山上或許有人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果然,那野豬蹿出沒多久,樹叢裏就又蹿出一個人來,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瘦小的身材,黑裏透紅的圓臉蛋,警惕的黑眼睛,厚厚的紅嘴唇。頭上戴着一頂樹枝編成的草帽,像個小野人一般,頭發在頭頂旋了個螺髻,用灰布條粗粗綁了一下。身上穿着一件袖子都磨沒了的灰布短衫,露出比臉還黑的小段手臂,腳上套了雙以動物毛皮為底,破布為系綁在腳趾和腳脖上的“鞋”。

小姑娘左手架着一把弩機,右手握着一支長矛,腰上別了短刀短斧等工具,肩上還背着一把長弓和一兜羽箭,全副武裝得從林中奔出,飛快地追奔野豬而去。

岑杙吃驚地看着這個身手矯捷的小黑妹蹿出去老遠,又折返回來,把長矛和短斧強行塞到她們手中,一邊去追豬一邊背對她們大喊:“你們兩個幫我看着點,別讓它再蹿回林子裏了!”

“喂,憑什麽呀!那頭豬那麽壯,我們憑什麽要冒險幫你攔它!”

“回頭分你們一條豬腿!”小姑娘已經彈出老遠了,聲音還遠遠地送回來,讓岑杙氣得鼻子都冒煙了,“誰稀罕你的一條豬腿!”不過肚子不争氣地咕咕叫起來,她大叫:“我要兩條!”

“好說,好說!”

李靖梣無語地聽她倆隔空對話,手上握着那把并不順手的斧頭,并不準備拿它來和比自己強壯數倍的“敵人”硬碰硬。岑杙壓根就沒想過要幫她,現在她連站都站不穩了,把長矛往土裏一紮,正好當個拐杖使。

兩人饒有趣味地看着小姑娘在山腳下不知疲倦地追着野豬跑,繞了一大圈又轉回來,弩|箭發出去好幾支,沒有一支打中目标,野豬仍在沒命地逃竄。

小姑娘腮幫氣得一鼓一鼓的,扔下弩機,用弓箭射它,結果還不如用弩呢,又扔了弓,撿起地上的弩機,岑杙忍不住奚落:“你這箭法真是太差勁了,誰教你的啊?”

“要你管!”

“嗖”得一聲,終于有一支箭射中了野豬的背脊,小姑娘一下子高興地蹦起來,“耶,耶,耶,打中了!”回頭沖岑杙做了個鬼臉,看吧,姑奶奶厲害吧!

不過她沒高興多久,那野豬在原地哀嚎一陣,忽然調頭朝她狂奔過來,一邊狂奔一邊發出尖銳的嚎叫:“wei——wei——”一副要同小姑娘搏命的架勢。

轉瞬間,攻守異勢。小姑娘“媽呀”一聲,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而岑杙也“媽呀”一聲叫了起來,因為小姑娘跑得方向正對着她們。這要是被豬沖過來,還不得把她們撞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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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你別往這兒跑啊你!”

“讓開讓開,我要回山!”

“回山你去別地回成不成?”

李靖梣沒理會兩人的聒噪,她到十步開外撿回了那張被小姑娘扔掉的弓,扯了扯弓弦,覺得順手多了。就是還少支箭。當小姑娘狂奔過來的時候,她眼疾手快地從她的背兜裏捏出一只羽箭,搭在弦上,對着那只疾沖過來的龐然大物,拉滿弓弦,“铮”得一聲射了出去。

箭在空中劃出一抹尖銳的呼哨,一下子射穿了黑野豬的左眼,這大家夥慘叫一聲,在原地上蹿下跳起來,竟然還沒死。

小姑娘剛鑽進樹叢裏,聽到動靜又鑽了出來,不禁大贊:“姐姐好箭法!”

“啊呀,它又沖過來了!!”

野豬嘶嚎了一陣,不管不顧地橫沖過來。小姑娘趕緊從兜裏拔出一支箭,扔給李靖梣:“姐姐接着!”

“接個屁!”有搭弓上箭的功夫,豬早就沖過來了。岑杙拉着李靖梣就跑,這只野豬明顯是要搏命,一只垂死掙紮的困獸,犯不着跟它拼命。她拉着李靖梣往山上樹林裏狂奔。

那野豬失去左眼,在樹林間橫沖直撞,頭不時撞向周圍的大樹,震得樹枝嘩啦啦作響。終于它撞了約莫有半刻鐘功夫,在最後一棵被它撞斷的小樹叉旁倒下了。李靖梣那支箭到底傷到了它的要害處。

三人氣喘籲籲地蹲在五十步開外,見它伏在地上仍舊“wei——wei——”的哀嚎,只是氣勢明顯虛弱下來。小黑妞用弩又射了它兩箭,确認它不會再起來了,終于松了口氣。

岑杙看不過去了,“阿彌陀佛,人家怎麽你了,你非得要人家的命?就算你要人家的命,能不能幹脆一點,別這麽折磨人家?你聽聽,它叫得多可憐!”

“你這人怎麽這麽啰嗦?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要生存,我就要殺它,我力量小,一次殺不了它,我就得折磨他,直到它力竭而死,這是我做獵人的原則,你啥都不懂,就只會磨叽,一看你就是讀書人!”

“我——”岑杙氣急,想罵髒字,但喘息半天,愣是罵不出來:“嘿,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怎麽着,你還看不起讀書人呢?你才多大呀你?你就敢歧視讀書人?我告訴你,讀書人一口一個唾沫就能把你淹死,我還告你——”

小黑妞懶得理她,從腰帶中解下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兩口,然後把水囊交給李靖梣,“姐姐,你的箭術真棒,比我哥哥都棒,我一看你就是個好人,你口渴了嗎?這囊裏的水都送給你吧!”

岑杙一聽到“水”字就下意識地幹咽唾沫,沒骨氣說下去了。李靖梣聽到她的話很是受用,溫柔地笑了笑,“多謝,你怎麽知道我很渴?”

“很簡單啊,因為這裏方圓三十裏都沒有人家,你們身上又什麽都沒帶,不管是從哪個地方來,走了這麽遠的路,一定會口渴的。”她笑起來,黑黝黝的臉蛋竟有些天真和可愛。

“好聰明的小妹妹!”李靖梣摸摸她的腦袋,笑問:“那我可以把這水給這位哥哥喝一口嗎?她也很渴呢?”

“哦,原來這位讀書人哥哥是沒有唾沫了呀,那她喝飽了會不會把我淹死呢?”小黑妞白眼翻得讓人發指。

岑杙氣得肝火往外蹿,哼了一聲,“誰稀罕喝你的水!讀書人是有骨氣的!”說罷,拂袖而去。

李靖梣暫不管她,伏到小黑妞耳邊跟她說了幾句話,小黑妞點了點頭,走到奄奄一息的野豬面前,抽出腰間的短刀來,一刀了結了它的痛苦。

李靖梣追上岑杙,把水囊塞給她,“別逞強了,快喝吧,你已經脫水很嚴重了,再不補水會死的!”

岑杙固執地撥開囊:“不喝,我岑杙從來不喝嗟來之水!誰愛喝誰喝去,反正我不喝!”喝了就要矮那小黑妞一頭,事關尊嚴,她可不能這麽沒骨氣!

“我現在命令你喝!”李靖梣板起臉來,口氣不容拒絕。

“少拿你皇儲的架子壓我,這裏是荒郊野外,我可以不聽你的命令。”

岑杙氣勢洶洶地拂開袖子,被地上的樹根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站也站不起來了。

“行,你不喝拉倒,你不喝我喝!”

李靖梣仰頭咕咚喝了一大口,故意發出享受的吞咽聲,岑杙扭開頭不看,恨不得把耳朵堵上。氣死了,一個兩個都來欺負她,這日子沒法過了,嗓子冒火,渾身都冒火!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氣沖沖回頭,“做什麽!”結果就看到李靖梣彎下腰來,臉正對着她,兩個腮頰鼓得像只大青蛙,睫毛一眨一眨的,一雙黑眼珠裏蘊着亮幽幽的光。岑杙吃驚地跟她對視,思緒千回百轉,想不通一向正經無匹的李靖梣為何會在此時此地做這種鬼臉?難道她被山鬼附身了?

猝不及防,她把唇覆在了她幹得起皮的嘴巴上,繼而一股清涼的泉水就順着唇縫流進了她的嘴裏。岑杙腦子有點懵,喉嚨用力一滾,下意識地吞咽起來。久旱逢甘霖,她口中的每個細胞都快活得想要尖叫,更令人興奮的是這泉水的源頭,軟玉溫香,令她全身的血液都激動得沸騰起來。

李靖梣卻在這時候離開,“好了,你已經喝了嗟來之水了,氣節什麽的就留給你那些素昧平生的老夫子吧!當然,你要是實在想見他們,可以選擇把水吐出來。”說罷,不是很客氣地把水囊丢到她的懷裏,轉身下山,幫小黑妞鼓搗野豬去了。

岑杙懵了一會兒,舔了舔濕噠噠的嘴唇,有一絲笑從心底蔓延到了嘴角,又從嘴角蔓延到了眼睛上,她不再猶疑,捧起水囊大大地飲了一口。感覺全身細胞都活過來了。她記得李靖梣只喝了一口,就把水囊扔給了自己,克制住還想喝的沖動,趕緊扭上蓋子,跑過去把剩下的水遞給她,“我喝飽了,剩下得給你。”

李靖梣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也不再推拒,就着囊口很優雅地喝起來。岑杙笑笑,到旁邊看小黑妞給野豬放血。

這麽大一頭野豬,能吃上好些天吧!岑杙饑腸辘辘,就跟小黑妞讨價還價:

“喂,小丫頭,這只野豬是我們射死的,應該歸我們,看在你之前追了她那麽久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分你兩條豬腿怎麽樣?”

“憑什麽?”小黑妹不幹了,“我追了它一天一夜沒合眼,憑什麽到頭來功勞全歸你們?要不是我把它追到筋疲力竭,你們能一箭把它射死?再說,也不是你射的啊?是這位姐姐射的,要歸也是歸她,你有什麽功勞?憑什麽坐享其成?”

岑杙歪嘴叉腰,看不出來這小丫頭嘴唇厚厚的,還挺伶牙俐齒的,她不客氣道:“她的就是我的。你沒看出來嗎?她是我娘子,我是她相公,她射的就是我射的。所以這頭豬歸我沒什麽不妥。”

小黑妹鄙夷地看着她:“真沒看出來,你這麽難看,竟然能娶到這麽漂亮的新娘子,真是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

岑杙氣炸了:“你什麽意思啊,幹嘛老諷刺我,我承認我沒有我娘子好看,但我也不至于難看到跟牛糞相提并論吧!”

“好了好了,”李靖梣制止住二人的争吵,“小妹妹,你家在附近嗎?這麽大一頭豬,我們幫你擡回去吧!”

“謝謝姐姐,我家在這座山的另一面,半山腰處有座木屋子,可能會有點遠。”

小丫頭對李靖梣完全就是另一副崇拜外加讨好賣乖的嘴臉,岑杙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山的另一邊?擡這麽大一頭豬上山的另一邊?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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