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盜竊成風
第七日傍晚,二人終于到達辟陽縣地界。此時距離她們途徑的最近的一座小縣城已經兩百裏之遙。夕陽餘晖下,這座破敗的城池像是被外界孤立了,到處是一片荒涼。
馬車在大街上慢悠悠得前進,被稀稀落落的行人像猴子一樣圍觀。岑杙倒沒什麽,她的臉已經不知覆了多少層黃土,就算尴尬也尴尬不到哪兒去,反而隔了一道車廂的李靖梣很不自在。從簾縫裏瞄到岑杙離了馬車,到旁邊去跟一群叼煙袋的老漢問路,她從包袱裏重新翻出那條早就被遺棄的紗巾,戴在臉上。果然,下一刻就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跳起來往車上爬,掀開簾子和她大眼瞪小眼。要不是岑杙及時回到車邊,“去去去”得趕走了他們,李靖梣真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幫灰頭土臉的小鬼。
到了一處名為“客棧”的地方,岑杙将李靖梣接下來,“咱們今晚就在這裏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出城去大蠻山,找引路人。”
李靖梣“嗯”了一聲,瞧着面前這間破破爛爛的木房子,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岑杙有點想苦笑,這一路走來,更簡陋的地方她們也住過,從一開始皇太女的不大适應,到後來就算蜘蛛網挂在她臉前,她也不驚慌,于她而言,真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了。
現在,她用手指戳戳旁邊人,又指指床腿,岑杙會意,用掃帚将上面的蜘蛛網掃掉。又把滿是灰塵的房間好好得清理了一下,油膩膩的床鋪撤掉,換上自帶的席子毯子。收拾幹淨以後,夜色彌漫上來。她們就着幹糧和水草草解決了晚飯,便洗漱上床睡覺。李靖梣照例在她吹燈躺下後就滾到她懷裏來,似乎這樣可以幫她隔絕周圍髒髒的環境。岑杙非常樂意給她當金鐘罩,閉眼享受一天中難得的親密接觸的機會。
一開始是鐵定睡不着的,兩人就頭對頭得聊天。大半時間都是岑杙一個人在講,她會回顧她們一路的見聞,偶爾也會講起她在龍門縣的一些有趣的經歷。
這些經歷李靖梣早在妹妹的來信中就初識過,當時只覺是一個無關緊要人,與舊紙堆裏那些可遺棄的公文無甚區別,而今聽她親口述說,竟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原來自己一直苦苦找尋的“負心人”,竟是妹妹念叨了三年的“心上人”。她以這樣的方式陪伴了她三年,不知道這算不算天意弄人。
“岑杙?”
她輕聲喚,語氣有些生疏,顯然還在适應這個全新的名字以及她全新的身份。
“嗯?”
“……你睡了嗎?”
岑杙啞然失笑,“我已經‘嗯’了,你說呢?”
李靖梣其實是想問她對于黛鯨的感情,但想了想無論聽到怎樣的回答,她大抵都會難受,她喜歡黛鯨她會難受,不喜歡她也會難受,替黛鯨難受,總之就是兩面難受。話到嘴邊只好又咽了回去。
岑杙無從了解她的這番心思,聽她欲言又止,還以為她是擔心明天找不到牡丹印主人。便給她打氣道:“別擔心了,明天的事明天解決,我相信,咱們一定會找到那位夫人的。早點睡吧,養好精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嗯?”
“嗯。”
過了一會兒,“岑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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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岑杙已經有點困了,她趕了一天的車,身體早已疲憊不堪。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抵在她的額頭上,懶懶的哼哼,“怎麽了?”
“……沒事兒。就叫叫你。”
“哦,別擔心,不會有蜘蛛的,我都掃幹淨了。”岑杙模模糊糊得嘤咛着,往她懷裏拱了拱。她睡覺時有個習慣,總是在醒着時大喇喇得把李靖梣一攬,作出一副要保護她的姿勢,但睡着後身體就無意識得往她的懷裏鑽,這麽多年了,這個習慣還沒有變。
李靖梣圓睜着眼睛,把她的腦袋輕輕得護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額頭,手輕輕捂在她耳朵上,一動不動。聽外面細碎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房門,推了推沒推開,又慢慢走遠。窸窸窣窣,推推嚷嚷。最終消弭無蹤。直到快天亮時才困極睡去。
于是等岑杙醒來發現她們的馬車被偷走時,立即去找“客棧”裏唯一的老婆子理論。那老婆子年老昏花,連她說什麽都聽不清楚,岑杙幾乎要氣炸,拍着桌子揚言要去報官。
李靖梣就是被那拍桌聲吵醒的,起床後告知她昨夜聽來的動靜,岑杙不可思議得問:“那你為什麽不叫醒我啊?就讓他們白白得把馬車偷走?”
李靖梣神情雖疲倦但堅定,道:“這夥人一進來就只偷馬車,目标明确,應該是早就盯上我們了,黑燈瞎火的,沒必要與他們起争執。出了意外,得不償失。”
岑杙明白李靖梣的顧慮,如果她當時醒着,非得讓這夥小毛賊吃不了兜着走不可。但這也是最不明智的一種做法,在人家的地頭上,不占天時不占地利,貿然和對方動手,很有可能會吃虧。她不叫醒自己自然是出于保護她的念頭,損失了一點財物不算什麽,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岑杙越想越是不甘心,要是擱在平時馬車被偷也就算了,可現在她們身在窮鄉僻壤,那馬車就是她們的腳力,如果沒有這腳力,別說去找那位夫人了,連回京都成問題。
“你要是實在想讨回來,我們可以去報官。”
“報官?你不怕暴露身份了?”
“不需要暴露身份。你忘了,我們是阜豐米糧的商人,辟陽縣太偏僻難走,一般商人都不會到這裏。如果阜豐米糧答應來此經商,那縣官不會不重視。”
事情果真如她所料,辟陽縣的縣太爺一聽說她們是江南糧商巨頭包家的人,便把二人奉為座上賓。對他們十分客氣,而且不到半天就将偷馬車的小毛賊緝拿歸案了。結果出乎了二人的預料,作案的嫌犯竟然都是當地的一些普通老百姓。因為縣裏物資奇缺,他們經常會結成團夥,搶劫進城的外地人,縣衙屢禁不止,導致很多人對辟陽縣印象很壞,來過一次就不願再來。
“說到底都是一些窮苦的老百姓,郡上不撥錢糧不給牛馬,就讓百姓在窮山惡水中自力更生,他們種出的糧食養活不了自己,便想着打劫過路商旅,形成惡性循環。”縣太爺的話裏透着一絲無奈。
“郡上不作為自有國法懲處,但這不是盜竊的理由,如果不依照法令懲處盜竊者,阜豐米糧今後絕不敢來此做生意。”在李靖梣許諾兩個月之內會派包氏商隊進駐辟陽的現實利誘和壓力下,縣太爺空前雷厲得對嫌犯一一做了懲處。最終,為首者被處以三年徒刑,最輕者仗責七十,所盜竊財物一一歸還原主。
岑杙領回馬車時看到裏面的鍋碗瓢盆等物品早已經被洗劫一空,無奈得嘆了口氣,能找回馬匹,她已經很知足了,其餘得便不再計較,好在重要包裹當時都擱在身邊,不然損失可就大了。
案件審理結束以後,兩人回“客棧”收拾好了行裝,便駕着馬車出城。路上正好遇見那群偷車的犯人被押了游街,許多人圍着他們跑。雙方人馬彼一撞上,相互都沒有好臉色。甚至有孩童跑過來對她們的馬車吐口水,口中振振有詞地辱罵她們“壞蛋、奸商”。岑杙驅馬飛快越過了衆人。回頭對李靖梣講:“诶,你瞧他們的眼神了沒有,一個個恨不得吃了咱們。”
李靖梣面無表情:“他們的怨恨是一時的,将來就會體會法令嚴明的好處。倘若因害怕被怨恨就不去做正确的事,是懦弱也是姑息養奸。”
岑杙意味深長道:“也就是你,這麽較真,如果換了別人,肯定得過且過了,既給衙門全了體面,又收買了民心,教人感恩戴德,皆大歡喜。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樣,被人追着喊着罵奸商,跟過街老鼠似的。”
李靖梣知她在調侃,瞪了她一眼,心中亦是各種滋味俱全,是故抿嘴不語。
兩人來到大蠻山底下,上山的路只剩下一條羊腸小道,車子用不上了。二人便解下馬兒拉繩,留下車廂,只牽了馬上山。岑杙記得那位夫人說過引路人就在大蠻山半山腰上的一處小木屋裏。正好一個樵夫從山上下來,她便向他打聽山上的情況。
得到的回答和那位夫人所說無異,岑杙興奮得回到李靖梣身錯,順着這條山道走,咱們一個時辰就能見到引路人。”
李靖梣聞言莫名緊張起來,內心深處又期待又惶恐。她知道自己此次造訪算是不請自來,即便見到人對方也未必肯幫她。但只要一想到能夠親眼見到那位傳說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老祖宗,她的手指就沒來由地顫抖。
一個時辰後,兩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木屋安靜得坐落在半山腰處。岑杙感覺到李靖梣的緊張,捏了捏她的手,“你在這兒等着,我過去敲門?”
李靖梣點了點頭,胸口攢着一股砰砰的熱量。聽那“咚!咚!咚!”的聲音,她的心髒也跟着“撲通,撲通”地撞擊心門。
“請問,有人在嗎?”
好半天都沒有人應,岑杙以為屋子裏沒有人,退後幾步,想到窗戶旁邊看一下究竟,門忽然“吱悠”一聲打開了,一個不太友善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來者何人?”
岑杙聽那聲音很低沉,像人故意呷着嗓子說話似的,莫名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好奇和興奮掩蓋了那點微不足道的猶疑,她返身回到門前,恭敬地作了一揖:“晚輩岑杙,特來拜訪李夫人,一年前晚輩曾在龍門縣和李夫人有過一面之緣,蒙夫人盛情相邀前來賞花,臨別之際親手刻贈牡丹印,讓晚輩攜印記來大蠻山尋訪引路人,不知閣下是否就是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