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紅藍絕義
二人穿過樹林回到小木屋,岑杙挑着那潔白無瑕的牡丹玉墜,在手掌上翻來覆去地看,神情似不解。李靖梣問她在想什麽?岑杙認真道:“我只是在想那位夫人邀請我來賞花是否只是一句戲言?”
“為何?”
“她說只要在小木屋門前拿出牡丹印就能見到引路人,我原以為小木屋裏是常住着人的,但是看裏面的擺設,根本就是一間荒廢已久的屋子。哪有什麽引路人呢?”
李靖梣陷入沉思。岑杙繼續道:“而且我跟縣裏的人打聽過了,這附近壓根沒有一個叫歸島的地方,除了山還是山,山那邊大概就是西域了。也沒聽過有什麽百花林。我真懷疑那位夫人是不是騙我的。”
“不會的。她沒有必要騙你。”
“不會?你為什麽如此肯定她不會騙我,你認識她嗎?”岑杙這一路都很少過問關于那位夫人的事情,盡管她潛意識裏覺得李靖梣和她的關系非同一般。
首先,印章上修飾以龍,不是普通人能行使的特權,她必然與玉瑞皇室關系匪淺;其次,她自稱是李夫人,李靖梣言語中又對她十分尊敬,很可能是她的同族長輩;第三,她能令一國皇儲丢開手中的一切不遠萬裏得前來拜會,必然在皇室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結合她自身的特點,容貌極美,年輕時一定是名動天下,氣度雍容,位份一定極其尊貴,至少在李靖梣之上,四十多歲,也就是和皇帝差不多年紀,人很清閑,那麽就是一位閑散宗室。岑杙實在想不出玉瑞皇室中有符合這些特質的人物。但從種種跡象來看,她必是皇室無疑了。
面對岑杙的疑惑,李靖梣選擇沉默應對。岑杙知道,她不開口那就意味着這件事是不能說的,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心裏像有一百只爪子在撓,卻想不出個破解的辦法。她坐在木屋門前的欄杆上,拎着玉墜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像是在給自己催眠。
李靖梣心事重重地站在她的旁邊,不知在想什麽?
等了大約兩個刻鐘,還是不見人。岑杙打了個哈欠,有些百無聊賴了。把李靖梣拉到身邊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休息一下。李靖梣一開始不願意坐,因為嗅到她的身上殘留的那股石灰粉的味道。不過,參考了其他地方更加糟糕的坐卧環境,她決定放棄計較了,主要是站了那麽久确實有點累了。
岑杙才不管那麽多,待她一坐下,就把人當成大抱枕,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舒服地閉上了眼。
“……”
過了一會兒,李靖梣聽她在耳邊喃喃:“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這趟見不到那位夫人,你會不會很失望?”
李靖梣神色暗淡了,回應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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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失望?”
“我不知道。”她眉頭緊鎖,似乎不願意考慮這個結果。
“噢,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失望了吧。”
她說一個“非常”歪一下腦袋,李靖梣的肩窩被她下巴拄着發癢,皺着眉頭和她對視上,她的“非常”還沒有念完,眼睛、眉毛十分誇張地配合做鬼臉。
皇太女的表情有些挂不住,悶悶地擡手捏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制止她這個時刻的搞怪行為。熟料她的表情更誇張了,拼命地鼓動嘴皮子上的肌肉,險些從她的指間掙脫出去,李靖梣連忙又加了一指才勉強固定住。
岑杙眼睛飛快眨着,露出一雙無辜的小眼神,嘴巴更像鴨子一樣動啊動的,樣子十分好笑。李靖梣看她腮幫鼓得像只金魚,終于繃不住了,肩膀一抖就笑了出來。
岑杙很久沒有聽見她的笑聲了,兩只手乘勝追擊,繞到她的蝴蝶谷處,去撓中間那塊敏感地帶。李靖梣被一撓一個準,猛地扭肩閃躲,笑得撲倒在她懷裏,連連告饒:“別撓,癢~”
岑杙笑她:“這麽多年不見,怎麽一點長進沒有啊,還是這麽怕癢。”李靖梣聞言剎那間收住了笑容,從她懷裏掙脫出來,抱着胳膊走到另一邊,留給她一個憤然的背影。
岑杙意識到自己好像開了一個不太适宜的玩笑,有些悻悻然。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山道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岑杙扭頭望去,只見迎面走來一群扛着鋤頭鐮刀的鄉民,人數大約有二十來個,一起朝小木屋這邊湧了過來。
先前搶馬逃走的藍巾少年俨然混在人群中間,極力跟領頭的壯漢說些什麽。快到木屋門前時,突然指着她們道:“八叔,就是這兩個人!”
岑杙知他們來者不善,和李靖梣交換了眼色,決定先按兵不動。
等所有人都聚攏上來,七嘴八舌地沖她們吆喝:“你們把那幾個小子弄哪兒去了?”“快把他們交出來!不然有你們好受的!”
兩人方明白原來這夥鄉民以為她們綁架了那幾個小孩子,所以興師動衆地前來搶回“人質”。
岑杙知道他們多半受了那藍巾少年的蠱惑,好言跟他們解釋并沒有為難那幾個孩子,但相較于這兩個陌生的外地人,他們顯然更願意相信一個熟悉的孩童。尤其是那幾個領頭的彪形大漢,似乎認定她們綁架了那群孩子,把鋤頭高高舉過頭頂,威脅她們交人。
“還跟她們費什麽話,這種奸商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先綁了她們再說!”
“對,把她們綁了去見官!”
“不能見官,你們忘了,那縣太爺和她們是一夥的,送她們去見官,咱還有活路嗎?她們肯定會報複的。”
李靖梣目光淩厲地穿過人群,射向場中那煽風點火的藍巾少年身上,他眼中閃現出一抹得意之色,腰杆挺得直直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那怎麽辦?”
人群頓時又驚惶又恐懼。
“大家先冷靜一下,現在最重要的是孩子,先讓她們把孩子交出來再說。”一個稍年長的鄉民說。
中間那位“八叔”走上前來跟岑杙對峙,“識相的趕緊把孩子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他左臉顴骨上有一條斜向裏的疤痕,有小手指那般長,給人一種表面上很有威懾力的感覺。
岑杙冷笑道,“我已經說過了,那幾個孩子不在我們手上。他們現在應該早已經下山了,你們如果現在走回去,說不定還能在路上碰見他們。”
“胡說,你明明把他們當人質綁起來了,怎麽會放他們走呢!”
岑杙見那藍巾少年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輕蔑道:“小鬼,說話可是要講真憑實據,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綁了他們?可有什麽證據?”
“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她們把小刺猬、小虎頭一個個都抓走了,還掐着小刺猬的脖子不讓他說話,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藍巾少年對衆人繪聲繪色地描述。
這時,有人突然提起了幾年前發生的某件孩童連環失蹤案,覺得很可能和她們有關。最後,鄉民們越讨論越覺得她們倆個像是“專門過來拐賣孩童的人販子。”
岑杙聽他們越說越離譜,簡直哭笑不得。
不過,這些毫無事實根據的讨論最終都被一個響亮的孩童聲音打破。
“八叔!”
衆人循着聲音的望去,四個孩子從山後邊的林子裏相攜着走了過來。紅巾男孩手牽着蒙着眼巾的小刺猬,一臉嚴肅地走到衆人面前,先和那藍巾男孩打一照面,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捉摸不定的顏色。
岑杙和李靖梣對視了一眼,互相挑了挑眉,決定靜觀其變。
他抿了抿嘴,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氣,指着李靖梣、岑杙說:“八叔,她們并沒有為難我們,是我們搶了她們的玉墜,你們不要冤枉了好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帶疤男子冷臉呵斥。
男孩低了頭,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經過講了出來,那藍巾男孩見自己謊言被拆穿,惱羞成怒,一把将其推倒在地,“你在胡說八道,大家都別聽他的!”
“我沒胡說!”紅巾男孩眼底流露一絲不忍,但仍然堅定地站了起來,指着小刺猬還有另外兩個孩子,“不信,你問問他們。他們也可以作證。”
藍巾男孩瞪向那三個如驚弓之鳥的同伴,“你們說,到底是誰在說謊?快說啊!”
三個孩子都吓得不敢吭聲,但是行動上都不由自主地往紅巾男孩身邊挪移,擺明了人心所向。
“你們竟敢背叛我!”藍巾男孩氣得朝他們揮起拳頭,卻被李靖梣一把抓住手腕,丢了出去,“自己犯的錯,自己負責,勿歸咎他人。”
身後的鄉民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算是把事情弄清楚了,紅巾男孩的事實經過講得十分詳細具體,且有理有據,而藍巾男孩只一味渲染,并沒有切實的證據
鄉民們一時都有些尴尬。大家紛紛表示是誤會一場,跟二人賠了個不是,便搖着頭散去了。那帶疤的男子尤不解氣,一巴掌扇在藍巾男孩的臉上,粗暴地指着他惡狠狠道:“小子,下次再敢說謊騙人,看我不拔了你的舌頭!”
說罷扛了鋤頭悻悻而去,邊走還邊破口大罵:“果然是賊窩裏養出的雜種!跟他哥哥一個樣。”其餘人也附和:“是啊,前些年他們幹那營生也賺夠了,現在蹲大牢了,真是報應,活該!”
藍巾男孩捂着臉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們。紅巾男孩走過去想把他扶起來,卻被後者一腳踹開,“滾開,你這個叛徒,還說要當我的左丞右相,現在竟然聯合起來背叛我!”說完竟哭了起來。
紅巾男孩摔了個屁股蹲兒,咬唇堅持說:“我也不想背叛你,但你說謊騙鄉親們就是不對。”
“我騙他們是為了教訓這兩個奸商,有什麽不對?”藍巾男孩一抹眼淚站起來。
“為了教訓他們,你已經诓騙我們說石灰粉不會弄瞎人眼,撒一點沒什麽,今天小刺猬的眼睛差一點就瞎了,你這樣撒謊害人算什麽老大。而且,今天要不是她們,小刺猬就真瞎了。”
藍巾男孩惱羞成怒,撲向紅巾男孩,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你竟敢為她們說話,她們既然是奸商,就是壞蛋。”
“偷東西的才是壞蛋!”
兩人打得難舍難分,頭上的巾子也被相互扯了下來,“從今以後,你再不是我兄弟。咱們之間的情義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
二人最終被小夥伴拉開,那“老大”把手上的紅巾狠狠擲在地上踩了一下,胡亂地抹了把鼻涕,肩膀一喘一喘地撂狠話,“你們記住,我會回來找你們算賬的!”
紅巾男孩卻攥着那條藍巾遲遲沒有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