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星夜返程
我怎麽這麽傻?既然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焉有輕易就放棄的道理?她此刻八成還留在辟陽。
岑杙催着馬兒星夜返回,懊惱自己發燒五天五夜連腦子都燒糊塗了,看到她不在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抛下自己回京了,以為沒有了牡丹墜傍身,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棄她而去。難道這一路上的溫柔缱绻、相儒以沫都是假的嗎?雖然她一向驕傲不肯低頭,但也絕非無情無義的冷血心腸。
黎明前她返回了農院,在院門口看到了那輛再熟悉不過的馬車,風幹的眼淚頓時像暴漲的河水一樣,洶湧地漫過眼堤。忍住鼻酸走過去撫摸車轅,不忍回想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更難以想象,主人一路風塵仆仆往這趕,卻晚了一步只得撲空的情景。
院子裏傳來女人的說話聲,她連忙引袖抹了把臉,走到門前将要叩門,聽到裏面人在交談,手不由地縮了回來。
“姑娘吃了飯再走吧,現在天還沒亮,你一個人上路不太安全。”
“我不餓,多謝大娘,這麽多天實在打攪了,這些銀兩你且收着,做些日用添補,我身上只有這麽多了。”
聽着那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聲音,岑杙眼底再次漫過洶湧的潮意,只覺心口那兒又酸又脹疼得厲害。
“欸,太多了姑娘,只要一半就好,剩下的一半你且留着在路上用。”
女主人似把銀兩塞回給她一部分,她沉默了半響,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那大嬸有些自責道,“唉,可惜,沒能幫你留住那位姑娘,不然就能和姑娘一起搭個伴了。我真是,她一兇起來,我就什麽話都不會說了,我這……唉!”
“……沒關系,她若想走,誰也攔不住。”
岑杙有些內疚地搓了搓鼻梁,昨天她确實對那大嬸兇了點,主要她也太啰嗦了,反反複複就是那幾句挽留的話,也不把李靖梣還在的事情講清楚,不然她哪能急慌慌要走。
屋裏傳來小孩子的哭鬧聲。
“大娘留步,屋裏小哥醒了,正在找你!”
“噢,那,那你可得要當心哪,路上最近不太平,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走得快,興許還能攆上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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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女主人一邊喊着“來了,來了”,一邊腳步匆匆地回屋了。岑杙聽見那人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到門後。喑啞的門栓被靜靜地拉響,心髒也像被橫向拉扯了一下。
門咯吱一聲開啓,一身素衣的李靖梣,兩手伸展在門後,維持了一個開門的動作,僵僵地站在原地。
她肩上挂了個藍色包裹,此刻微微向外傾斜,頭上單髻簡單用布系緊,一副形單影只要出遠門的模樣。
岑杙喉間一緊,好多話都堵在咽喉處,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了。
等那股銳意的疼散盡,她才喑啞着問:“聽說你要出遠門,要車夫嗎?我雖然腦袋愚笨,駕個車還可以的。”
她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說話不回應,眼眶以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
岑杙鼻尖一酸,費力地将兩扇木門完全撐開,近到她眼前。伸手觸到了那張冷冰冰的臉。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憔悴,即便隔着淡藍的天光,仍呈現一種枯澀的蒼白。好像之前生了一場大病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
很快,被她指尖觸碰的半邊臉上,清澈的杏眼中有透明的珠子滾了出來,滴到了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心裏一慌。李靖梣卻極迅速地扭開臉,随意用指背刮去,不再與她對視。
岑杙張開臂膀把人摟進懷裏,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像找回了遺失許久的無價珍寶。
“對不起,我以為你回京了。我到了落雁河邊,想明白了很多事。原來,那個夢裏用身體為我取暖的姑娘,是真實存在的,沒有她我可能早已經死掉了。”
聽到那個“死”字,她的身體驀地一抖,開始在她懷裏掙紮,岑杙忙吧下巴從她頸後收了回來,捧着那張被淚水糊花的臉,因過度的忍耐而死死咬得泛白的嘴唇,低頭用力地吻了下去。
李靖梣似乎被冒犯,呼吸急促,拳頭揪緊,開始一下一下重重砸她的後背。岑杙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她砸散了,但是不肯放手,低頭咬她的唇。
她終于不再掙紮。不過尚有不甘,唇齒還在負隅頑抗,但也僅僅是一瞬,一股壓抑許久的熱情便鋪天蓋地地将她沒了頂。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吻過她了?四年,抑或是更長的時間。天知道她心裏蓄積了多少對她的渴望。卧虎山上她只稍微的試探,就換來她死咬城池不肯松口的抵抗,如果不是這次大蠻山之旅,她大概永遠也不知道,原來她對自己亦還有與往昔不減的情分。這樣的事實讓她欣喜若狂也讓她心痛萬分。
直到屋子裏傳來走動的聲音,兩人才松開緊緊咬合的貝齒。岑杙替她擦幹臉上的淚漬,見她不好意思地扭頭閃了一下,濕漉漉的睫毛像做了壞事似的,一眨一眨得難為情。岑杙又心酸又好笑,心道這姑娘怎麽這麽可愛啊,忍不住歪頭又在她臉上輕輕點了一下,才拉着人慢慢往院裏走。
李靖梣看出了她的意圖,輕輕拽了拽她,臉上羞窘地寫着:“這樣貿然回去會不會不太好?”
岑杙笑道:“這有什麽呀,你是銀子沒給夠嗎?回去多住她一宿又不會吃窮她。”她才不管呢,她現在快累死了,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一個囫囵覺都沒睡過,只想好好補個眠。
李靖梣低頭不說話,岑杙挑挑眉,笑她:“要面子是吧?”
“行行行,我臉皮厚,你呆在這兒,我去說。”她又不肯了,使勁攥着她的手不願松開,堅定地和她一起回到了院中。岑杙心裏一笑,真是傻姑娘。
那個大嬸大概沒料到李靖梣會去而複返,而且連那位早走的姑娘也回來了,抱着孩子楞在了屋門口。
岑杙笑嘻嘻地開口:“大娘,你好呀,我臨時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來了,現在頭暈乏力得緊,方不方便讓我們再在你這兒借住一宿?”
大嬸見她笑容和煦,頗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噢,方便,方便。快進來吧!”
岑杙是真累了,來回奔波了兩百多裏的路,身體又累又乏,加上大病初愈。進門時就有些搖搖不穩了。
李靖梣忙扶她到炕上歇息,自己也認真地躺了下來。岑杙瞧她那兩只略微浮腫的眼睛,眼睑下深深的倦意,有些心疼地問:“幾更到的?”
“三更。”
“是不是一宿沒睡?”
“嗯。”
“想我了?”
“……”她沒有回答,卻朝她懷裏偎了偎。岑杙把手攬在她的背後,輕輕安撫着她的情緒,鼻尖蹭蹭她的額頭,
“好巧啊,那個時候我正在落雁河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不過,下一刻我就急急忙忙趕回來了。因為這兒告訴我,你一定還在這裏。”
她拿她的手貼到自己的心口上。
“告訴我,你是不是回辟陽了?”
“嗯。”
“去見那位牡丹印主人?”
“嗯。”
“見到了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岑杙低頭安慰她:“沒關系,也許那位夫人正巧有事出門了。連諸葛亮出山都要三顧茅廬呢,等下次咱們再來,我還陪你去,牡丹印丢了也不怕,我那還留了底呢。”
她沉默了,不知為何,情緒明顯不高。岑杙心裏嘆了口氣,正想找些別的話題來彌補。李靖梣稍微往後挪了挪身子,從懷裏掏出那枚瑩白如雪的牡丹玉墜,擱在枕頭上。
岑杙驚訝地看着:“你把它撈起來了?怎麽撈的?”
“我記得了,我房梁上的那個暗衛是你派來的吧?”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把岑杙弄糊塗了。李靖梣沉默了半響,淺淺道:“玉墜是那孩子撈的。他識得水性,下過那潭底。”
岑杙反應過來,郁悶道:“這麽說,我是被那熊孩子給耍了?氣死我了,我一定要找他算賬去。”
“不必了,他已吃過了教訓,相信以後再也不敢了。”
岑杙瞧她蒼白的臉色,心中忽生了許多溫情來:“這次是不是吓壞了?”
“……嗯。”
岑杙湊近些,“放心吧,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以後會好好保護自己,因為将來我還要保護你。為你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李靖梣睫毛微微翕動了一下,“萬死不辭,此話當真?”
“自然是當真。不過,你也得向我保證,以後不許再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兒了,像捂冰塊這樣的傻事兒,只許做一次,下不為例。不然,我可要好好罰你。越長大越不知道愛惜身體了。”
被她輕輕戳了一指頭,李靖梣抿着嘴憤憤地瞪了她一眼。岑杙“嗤”的笑了一聲,親親她的臉表示安撫:“別不服氣了,你瞧瞧你現在,眼皮耷拉着,連瞪人都瞪不出威力。比我還像個病人呢!要是身體棒棒的還會這樣嗎?”
她撇着嘴,“我沒那麽弱。”說完還不服氣地咬了她一下,正巧咬在了岑杙的鎖骨上。
岑狀元打了個激靈,咯咯的笑起來。本來身體已經疲乏至極,又挨着她說了這麽久的話,她的眼睛快睜不開了,但現在突然感覺身體裏有一股不安分的念頭在蠢蠢欲動。
捧着李靖梣的臉親了又親,沿着她的額頭、眼睑、鼻尖、唇角一路吻下來,呼吸漸重。
“靖梣?”
李靖梣“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岑狀元想起之前那番愛惜身體的大論,總不好這麽快就自己打臉。何況美人在懷,又豈在一朝一夕。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心滿意足地安枕入睡。
李靖梣待她睡着了,才睜開眼皮,輕輕地把手張開,等她無意識地偎到她的懷裏來。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描着她的眉梢眼角卻又不忍心睡着。
西北的天空曠而又遼遠,大地沉靜且安眠,眼前人如嬰兒一般熟睡,這樣澄定的早晨,已許久不見了。
§第三卷 西風壓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