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分道回京
說好的要鞍前馬後當李靖梣的車夫,但是上路後反倒是皇太女一路駕車,并照顧起了她的起居。原因無她,岑狀元的月信到了。頭三天她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車廂裏,哀哀求憐。
好在李靖梣提前算好了日子,給她預備了一些月信棉救急。誰知她還特別嫌棄:“這個不方便啊,我想用你的那種杯子。”
李靖梣漲紅了臉,對她的大膽言行傷透了腦筋。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借這種暗示“圖謀不軌”了。
在玉瑞女子來月信時普遍使用月信棉和月信杯,未出閣的姑娘一般用棉,而出閣的姑娘才允許用杯。杯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可以置入七日不必取出,十分方便,因此理所當然受到岑姑娘的觊觎。
有一晚她忽然神神秘秘地趴在她耳邊說:“你知道你的老祖宗裏,我最喜歡的人是誰嗎?”
李靖梣時刻提防她的陷阱,沒有作聲。
“是世祖的權皇後。”她提到了玉瑞一位先皇後的名字,并且成功把話題引到了那個奇怪的點上面。原因無它,因為權皇後正是玉瑞月信棉和月信杯的實際推廣者。
“因為有了月信杯,束足于閨閣的女子可以放心大膽地走出家門,增長見識,像宴回這樣的女子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全國各地經商,發揮才幹。乃至藍闕女兒國的複興都要感謝她,因為她起碼解放了藍闕一大半人口……”
“……”
“考慮到我如今當官奉職,多有不便。如果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露出馬腳來,當真是死生難料,前途未蔔。好幾次我都忍不住自己……”李靖梣趕緊遮住她的嘴,防止她說出讓她面紅耳赤的話來。
岑杙拉開她的手,笑眯眯道:“但是沒有哦,我還是想留給最心愛的人。”
她像是做了一件值得炫耀的大好事似的,摟着她的腰,拿腦袋在她脖子裏鑽營,“靖梣~~~”
像個小刺猬似的,軟磨硬泡了一陣,巴巴地說:“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想要……幫幫我麽?”那表情就好像自己如果不幫她,就妨礙了她的做官大計似的。
皇太女畢竟沒她放得開,臉始終緊緊繃着,不敢正眼瞧她。岑杙瞧她這麽不上道兒,懷疑她是不是有哪方面的先天不足,左右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哀嚎一聲,從哪兒來滾哪兒去了。
皇太女卻沒能睡着。她從對方最後那絲略帶惋惜的眼神中,懷疑自己可能被當成一塊不解風情的冷石頭了。實際并非如此,朝夕相處,怎會沒有想法。但是現在,時間不對,場合也不對,每天在馬車上颠簸,風沙撲面,塵土飛揚。接個吻都能嘬到奇怪的小沙子。完全不是她心目中品嘗美人的理想場合。她心中的花卿是一壇可以傾倒衆生的甘醇美酒,将來揭封時定然會香飄四溢,彌漫芳都。決不能草草留香在不知東南西北的大戈壁。不是因為不想要,而是因為太想要。所以才要等到一個合适的時機,心無挂礙地細細品嘗。但是她再這樣沒羞沒躁地引誘下去,保不準哪一天皇太女就要肆行無忌,遺恨千古了。
第五日後,改換岑杙駕車。她故意讓馬車走走停停,繞了許多遠路,希望慢一點到京。李靖梣瞧她反反複複在幾個城鎮間兜圈子,威脅要剝奪她的駕駛權,才迫使她改走直線。這樣一來就很快了。不到七天她們就越過濁河,不到五天又抵達了瑞江中游的黃葉縣。沿着江岸往東走,如果走得快的話,只要三天就能抵達建康。岑杙心裏失望的很,沒想到一個多月時間眨眼就過完了,何時才能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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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她們沒有去客棧打尖兒,露宿在了瑞江河畔。因為李靖梣想在江邊吃烤魚。按照之前的慣例,李靖梣負責抓魚殺魚,她來負責剝魚燒烤,這一路兩人已經将這種分工配合得十分默契。
薄暮升上來,可以聽見黃葉縣城裏敲響的暮鼓,應該是關城門的時刻到了。兩匹馬兒拴在林子裏吃草,而車廂則停留在江邊,做她們的臨時住處。
岑杙在江邊架起篝火,用樹枝叉着兩條肥美的黃魚在火上認真地翻烤,不一會兒黃魚身上就飄來了酥軟的肉香。岑杙一臉垂涎地咽了咽口水,耐心看着魚兒由生到熟,邊上卷起誘人的白皮。
李靖梣坐在旁邊,頭枕着她的肩膀,不知在想什麽。
“烤好了!嗯,好香啊~”
岑杙把烤好的魚聞了聞,露出一臉餍足的神情,馬上遞給她一支,“先給抓魚功臣來一支,快嘗嘗,好不好吃?”
李靖梣直起身子,剛要品嘗,岑杙忙又湊過來,“诶,先別,有點燙,我給你吹吹。”
瞧她湊前認真吹魚的樣子,李靖梣目光灼灼,幾乎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過。
“好了,可以吃了。”
皇太女微微垂眸,就着魚腹邊際輕咬了一口,在她充滿期待的目光中點點頭,露出贊賞之意。
“好吃吧?我就說,我烤的魚,骨肉酥軟,絕對錯不了。”
說完又去搗騰自己那條魚,心中愈發期待。而皇太女那邊吃了幾口,又放下了,神情恹恹的,又靠回了她肩上。
“怎麽不吃了?不香嗎?”
她搖了搖頭。
“沒胃口?”
“嗯。”
“是不是想家了?”
她依然搖了搖頭。
“那就是想我了?”
岑杙本意是開個玩笑,逗她開心起來,沒想到她卻認真地點了點頭,之後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抽吸聲,像薄暮下安靜流淌的大澤一樣,席卷進了岑杙的心裏,洇濕了四肢百骸。
岑杙放下魚叉,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其實,回京之後,咱們還能經常見着面的,比如有朝會的時候。我雖然官職低微,不能每天上早朝,但只要有入宮的機會,我都不會錯過。”
“那我若平時想見你怎麽辦?”
“我在戶部任職,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會有三天休沐,到那時我就去栖霞寺對面的小鏡峰上呆一整天,如果你想見我,就到那裏來,我會一直等你。”
“那也只有三天。”
“……那你就到戶部來視察吧。我争取每天都去上班,保證你來視察的時候不會看不到我。”
“那我也只能每個月視察兩三次,再多他們就要起疑了。”
岑杙啞然,頭一次覺得身為皇太女也挺可憐的,做什麽都有萬千人盯着。
“那我就争取年底升官好了,這樣就能每天去上早朝看看你。”
“升官哪有那麽容易?何況,上朝也只能遠遠地看一眼!”
岑杙有些沒招了,半開玩笑道:“那怎麽辦呢,不然我們私奔吧,不回京城了。”
“好啊。”
“……好?我沒聽錯吧?”
“嗯。”她答得非常果決,岑杙差點就信了。
“好什麽好,快吃你的魚吧,涼了都。”她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回頭自顧自地吃起了魚,心裏卻被一股燙人的感動淹沒。
但皇太女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眼尾微紅,顯示對她的答複并不滿意。岑杙斜睨了她一眼,吃不下去了,認命地放下魚叉,咬上她的芳澤。在她若有似無的抗拒中,覺察中,顫抖中,帶她尋覓另一個層面的天長地久。
夜半,兩人卧在四周封閉的馬車裏,頭朝外看着漫天的星辰,身上共蓋一條毯子,安靜地享受纏綿後的餘韻。
李靖梣黑暗中握住她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上,意味深長道:“你不願入我東宮門下,我也不勉強你,但是如果我有召喚,你必須及時趕來,不得推辭。無論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和誰在一起。”
她下了一道死命令,岑杙倒也樂于聽從,俯在她耳邊承諾:“好,只要你召喚我,我就會在。你不召喚我,我也會在,憑君驅使。你滿意嗎?”
黎明之前,李靖梣從容地換好衣衫,下車來,在四名暗衛的護送下,登上了一早泊在岸邊的小船。兩人就此分道,于三日後在京城三十裏外的赤闌橋頭重逢。
橋上早已守候了一隊黃蓋人馬,橋的另一側正在搭建高臺,似乎是在準備迎接某位重要人物。岑杙獨自駕着馬車觀望了一會兒,看出橋上守候的一群人和搭建高臺的一群人并不是一起的。正好奇這兩方隊伍各自是什麽來歷,身後忽然來了一大隊人馬,聽那轟隆隆的馬蹄聲,陣勢着實不小。
岑杙忙讓道一邊,回頭一看,那九龍傘、雙龍扇的儀仗,不是皇太女是誰?她眼眶微熱,才幾日不見,就已思念若渴了。
這時,橋上等候的黃蓋人群也騷動起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從銮車上下來,興奮地躍到人前,踮着腳尖遠遠地眺望臨近的儀仗。她穿着一身明亮的天藍色長裙,頭上戴着金菊點翠的華勝,身上的雪色披風迎風飄舞。
岑杙偶然的一瞥,幾乎就沒有再移開眼睛,這個站在赤闌橋上的小姑娘無論是面容還有氣質,實在是像極了當年的李靖梣,十七歲自己在桃花妝初見的姑娘。
但是她明顯要比李靖梣活潑些,兔子似的在原地跳了兩下,應當是看到了什麽,忍不住和身邊人分享自己的喜悅。岑杙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到了,那一瞬間,她似乎想起來她是誰了。她身後那頂皇家禦用的頂蓋,已然昭示了她在朝中至為顯赫的身份。
不知出于什麽鬼祟心理,岑杙迅速低頭下馬,拿袖子有意地遮住面容。
那九龍傘的儀仗就從她旁邊轟隆駛過,為首的人停在了橋頭上,和她距離不過是百來步。
她聽那小姑娘雀躍地喚了聲:“姐姐!”
偷偷從袖彎中擡起頭,果見李靖梣率了一隊東宮侍衛到了橋頭,笑着下馬來,一把接過那小姑娘飛來的擁抱,“姐姐,你可回來了!我可想你了!”
“是嗎?讓姐姐看看,好像比半年前又長高了一點。”
小姑娘樂得直跳,心情可見的歡悅。
李靖梣有意無意地朝岑杙這邊掠了一眼,牽着妹妹的手慢慢過橋。李靖樨并未注意到橋下的岑杙。
“姐姐,你這次巡河怎麽去了這麽久啊?我都想去找你了。”
李靖梣并沒有把路上遭遇顧人屠的事告訴她,就是怕她沖動之下趕來搭救,反而危險,“說來話長,我們回宮後再說。”
“嗯。”
待所有人馬過橋後,一個小将軍調頭朝岑杙走了過來,“岑大人久違了。”
正是雲種。岑杙知道顧青也多半平安回京,心內松了口氣,朝他拱了拱手,“有勞暮将軍護送顧青回京。”
雲種似笑非笑:“各取所需罷了。”說完,丢給岑杙一個墨盒,“殿下給你的,收好了,後會有期。”
岑杙打開,見是一塊上好的油煙墨,上刻“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八個金字,分明是向她讨要“錦書”。岑杙心中亦酸亦喜,恨不得插翅進京,将滿腔思念訴諸紙上。
過橋時,她心裏猶空落落的。在橋這頭刻意停了一下,打聽那座高臺是怎麽回事?那官差見她氣度不俗,猜到多半是個有身份的京官,就告知原委。原來這座高臺是了迎接敦王搭建的,敦王出使藍闕定盟功成,不日返京,皇帝要在這裏親自迎接。
岑杙有些意外,出使藍闕,何至于此?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便駕着馬車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銮車上,李靖樨仍舊紛紛不平,“姐姐,父皇實在太偏心了,你出去巡河這麽久,日夜操勞的,都瘦這麽一大圈,也沒見他設個高臺來接你。而敦王呢,只是出使一趟藍闕,頭發都沒掉一根,他就出城三十裏迎接。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為兩國簽訂和平盟約,本就是大功一件,出城迎接是應該的。”
“我知道是大功一件,但有必要這麽興師動衆嗎?連文武百官都要來此相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太子呢。姐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老是把功勞這麽白白讓給別人!我都快替你急死了。你是沒瞧見那敦王府那嚣張氣焰,尤其是那裴貴妃,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有什麽了不起的啊,是個人就能辦成的事兒,也值得這般誇耀!”
李靖梣聽着她滿腹牢騷,只得淡定地拍拍她的手:“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少說話,多做事,但憑己心,莫問前程。”
“好吧,又是千年不變的少說話多做事。我只怕姐姐辛辛苦苦做了那麽多事,不僅沒人瞧見,還平白給別人做了嫁衣裳。最後反倒不如一個撿現成的竄的高,那我可要氣死了!”
“好了,好了,不氣了。回去給你做烤魚吃怎麽樣?”
“好啊,咦?姐姐你什麽時候學會烤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