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華鳳門前
李靖樨在靈犀宮聽說了這件事,氣得要命!急急忙忙趕來,正碰上李靖梣因不勝酒力向李平泓請辭。李平泓擺手示意她自便,目光并不從場中歌舞中偏轉過來。裴貴妃嬌弱無骨得依偎在他身側,用袖掩了掩嘴繼續讨皇帝歡心。而立在禦座右側的敦王微微朝李靖梣那邊看了眼,臉上帶着勝利的快慰。低頭在李平泓耳邊道:“父皇,兒臣想下去向各位大臣敬酒。”李平泓立即點頭應允:“去吧,今晚你是主角,是該好好敬酒。”
李靖樨幾乎立即就要沖進去,卻被侍女留風拼了命地攔住,“公主,您不要沖動,想想殿下,她已經夠委屈了,您不能再讓殿下為您擔心呀!”
她驀地一怔,停止了掙紮,看着李靖梣略顯疲态的身影從側門離開,眼眶慢慢紅了。與此同時,志得意滿的敦王正從禦階上昂首挺胸得走下來,同在座群臣推杯換盞。君恩殿裏一派歡鬧喜慶,一場高|潮不斷的飛天神舞惹得滿殿君臣疊聲叫好。她咬牙恨恨得看着他們,轉身拂袖離去。
夜裏有些涼,李靖梣從殿裏出來的時候,擡頭望向這重重宮闕之上的皎潔圓盤,恍惚覺得人心的涼薄也不過如此。雲栽将胳膊上的一件紅色鬥篷展開,輕輕得披在她的肩上,忍着鼻酸把錦帶系緊。李靖梣臉色一如往常的平淡,臨行前猶記得叮囑:“這件事先不要讓黛鯨知道,免得她一時沖動跑到宴席上鬧事,闖出禍來。”雲栽用力地點了點頭。
李靖梣無奈地嘆了口氣,下意識得裹緊鬥篷,擡頭看向圓月,不知為何,心底突然不可遏制地思念起那個人來。
李靖樨站在朦胧的夜色中,雙眼紅紅得看着她們慢慢消失在宮道盡頭,咬着唇,始終沒有上前一步。
“留風,我是不是經常給姐姐惹麻煩?”她忽然喃喃着說。
“公主……”留風擔憂得看着她。
“放心,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她緊緊握着拳頭,紅着鼻頭堅定道。
雲種的馬車早在華鳳門前等候,但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注意到李靖梣的到來。目光直直盯着那具趴在華鳳門前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
方才數名手執木棍的宮人将其拖行到這裏,一人宣讀聖旨,四名宮人便輪流對其施行廷杖,整整打了六十下。才将人抛下,揚長而去。
不少在此等候的車夫紛紛翹首以觀,兩刻鐘過去了,竟無一人上前認領。雲種怕給李靖梣招惹禍端,也不敢輕舉妄動。
李靖梣從宮裏走出來,一眼就瞧見了華鳳門外這副凄慘吓人的光景。她略一頓足,便朝那一動不動的軀體走了過去。
“是趙大人。”雲栽小聲輕呼着,心中驚懼萬分,“他不會死了吧?”
一疊飛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雲種迎了上來,“殿下!”
李靖梣“嗯”了一聲算做回應,低頭看了地上人一眼,聽見他氣若游絲之際,仍咬牙嗫嚅着:“臣……不服!臣不服……”立即吩咐:“去問一下禦史趙辰的馬車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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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雲種收到指示立即奔到道路兩旁詢問:“誰見到禦史趙辰家的馬車了?禦史趙辰家的車夫在哪兒?”
衆家的車夫都一臉茫然,互相探看。忽然有一人揚聲道:“趙大人好像是走着過來的,沒有乘車。”立即有人附和:“我也看見了,他好像是一個人來的。”
雲種将情況回禀給李靖梣,覺得事情有些棘手:“殿下,該怎麽辦?放他在這裏可能會死。要不我去通知他家裏領人?”
李靖梣略一思忖,“回去叫人來不及了,把我的馬車牽過來。”
“殿下!”暮家兄妹一起叫了出來,互相看了看彼此,雲種先說:“殿下可要三思,這趙禦史是被皇上杖責,您如果施以援手,一旦被皇上得知,恐對自己不利。”
雲栽也小聲道:“是啊,殿下,您剛在殿上否認了和趙大人有關系,這樣做不是更加授人以柄?”
李靖梣嘆了口氣:“即便我不救,也洗不脫今晚嫌疑了。何況我若不救,就沒人敢救他了。皇上只說要杖他,沒說要殺他,倘若因無人認領,意外喪命在華鳳門前,于皇上威名是不小的損失。擡人上車吧。”
雲栽心裏嘆了口氣,都到了這個節骨眼,殿下還是一心考慮皇上。如果皇上對殿下尚有一絲顧惜,又何至于在殿上不問青紅皂白,就将殿下視為趙辰背後的主使?
“可是……”雲種似乎還想勸,這時,一個操着西北口音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忽然走了過來,“讓俺來吧,俺家老爺一時半會還出不來,俺可以先送趙禦史回去,再返回來。”
三人皆吃了一驚,尤其是李靖梣,沒想到在人人避嫌都來不及的關口,還有人肯冒險摻和這件費力不讨好的事,心中一熱:“敢問尊駕是?”
“哦,俺家大人和趙大人有故交,一定不願看見趙大人這樣。你們就放心交給俺吧,俺保證把趙大人安全送到家。”
“那就有勞了!”李靖梣心中感激。
“放心,有我呢!”
一道有別于方才粗狂豪放的幹淨聲線從那人濃密的大胡子裏傳了出來,李靖梣一愣,不可思議得擡頭打量着她,心內百轉千回。
“你,可以嗎?”為了驗證方才不是幻聽,她盡力壓低聲調,問了一個明顯多餘的問題。
“當然,一萬個可以。”那人相當潇灑得抹了把臉上的絡腮胡,狡黠地沖她眨眨眼。随後蹲下|身把地上的人架起來,雙手拽着背在身上,往停在陰影處的自家馬車拖去。邊拖邊粗着嗓子大聲吆喝:“哪位弟兄來搭把手來,要死人了都,來,幫我擡車上,放心出了事不找你,誰找你誰是烏龜王八孫子!”
李靖梣心中沒來由地湧起一股熱潮。在這樣思念成疾的夜晚,這樣被動驚險的時刻,驚悉她一直都在身邊,就好像明月入懷,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的溫暖。
暮家兄妹瞧着她在人群中誇張的動作和言語,心中各自湧上萬千滋味。尤其是雲栽,眼睛紅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馬車慢慢走遠消失在巷子裏,她才輕輕扯扯李靖梣的袖子,喑啞道:“殿下,外面冷,咱們回宮吧!”李靖梣回過神,“嗯”了一聲,又朝那邊看了一眼,方登上雲種牽來的馬車,往東宮駛去。
小莊和顧青在夜市上買了無數花燈,裝了滿滿一大車,興高采烈地回到酒樓,發現雅閣裏只有老陳在,岑杙不知道去哪兒了。老陳說她半個時辰前就出去了,讓他們回來後在這稍等或者直接回去也行。三人決定在這坐着等她,順便聽一下樓下的小曲,小莊興奮道:“沒想到這建康城的夜市這麽熱鬧,跟白天似的人擠人,小園要是來了,不知道得有多開心,她最愛熱鬧了。”顧青也笑,用手比劃着:“其實康陽的夜市也很熱鬧,但和建康一比就顯得格局小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晚上不睡覺一起出來玩呢?”老陳笑道:“這還只是尋常的夜市,只東街和西街這兒熱鬧,等到除夕、上元、中秋、冬至那幾天,建康城的南北東西兩條主街燈火會排成兩條長龍,一直燃燒到天亮,大街小巷每家每戶門前都會懸挂燈籠,在栖霞山上一看,就跟着了火似的,甭提多壯觀了。”“真的?”小莊和顧青俱都流露出一臉向往。
三人正聊得熱鬧呢,閣門從外面被推開了。岑杙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笑什麽呢?這麽開心?花燈都買完了嗎?”
“買完了,可以把整條街都照亮呢。”小莊毫不誇張的說。
“好,那咱們趕快回去挂上吧!”三人并沒有問她去了哪裏,盡管顧青一進馬車就聞到了那股陌生的血腥味兒。但是岑杙不說,她便也不問。
四人乘着兩輛馬車滿載而歸。就在宅子外面挂起燈籠來,一直延伸到三個胡同外的西大街,岑杙手中還捏着一小半燃燒的蠟燭引子,對顧青笑道:“好了,這下子你要是晚上出診,就不會看不清路了。怎麽樣,我這主意好不好?”顧青微微一笑,用力點了點頭。小莊美滋滋地提了兩盞燈籠過來:“大人,你看,街上全都挂滿了,燈籠還剩下半車呢,剩下的該怎麽辦?”
“還剩這麽多?嗯,這樣吧,沒挂完的咱都挂宅子裏,這樣亮堂堂的也好看。”
“好唻!”小莊收到指示興沖沖地跑前頭去了。岑杙和顧青互相看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并肩往回走。而在旁邊的小胡同裏,兩個人靜靜地看着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留下一路紅撲撲的燈籠,在黑夜中熱烈地閃爍。她的心底忽然像被燙了個洞似的,原本只想看一眼的,現在怎麽都不肯走了。
岑府裏,老陳、小莊、顧青挂花燈都有些累了,還剩下一小半沒有挂完。岑杙叫他們先回去休息,白天挂也是一樣的。三人均點頭返回了房間,老陳搬走了□□,免得黑燈瞎火的絆倒什麽人。岑杙絲毫沒有睡意,就繼續留在院子裏挂燈籠。看着紗罩上的花鳥魚蟲被光點亮就像活了一樣,她的嘴角挂上微微的笑意。
“咚咚咚!”門外傳來幾聲極輕的敲門聲,岑杙納悶這麽晚了還會有誰來?老陳已經睡下了,她只好提着燈籠自己去開門。隔着門先問:“是誰?”
門外沉寂了兩秒,響起一個令她魂牽夢繞的聲音:“是我。”
岑杙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急忙取下門栓,打開右邊那扇門。兩個裹着黑色鬥篷的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前面那人掀開了篷帽,露出那張讓她魂牽夢繞的臉。
岑杙愣住了,呆呆看着眼前人,感覺像是在做夢。
随後進來的雲種警惕地察看了下四周,把門重新關好,落上門栓。然後走到她跟前:“這宅子後門在哪兒?”岑杙木讷地給他指了個方向,雲種立即順着她的方向前去尋找。
剩下兩個人還站在門庭處面對面地發呆。
李靖梣掃了眼滿院子的花燈,心裏突然被一股又酸又澀的情緒填滿。落在岑杙眼中就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高深莫測的神态,心裏不免有些惴惴。
“耽擱你們睡覺了嗎?”她故作客氣地問,言辭中用得是“你們”,而非單站在她面前的“你”。岑杙将她的用詞遣句逐字分析,結合她隐露嘲諷的微表情,得出一個無論回答“是”還是“否”都很危險的結論。倘若回答“是”,那結果估計是調頭就走,倘若回答“否”,那潛臺詞就是“不耽擱我們睡覺”,豈不是承認“我們在一起睡覺”,結果還是會調頭就走。
岑杙想了想,謹慎回答:“你來的時候可曾看見門前左邊有棵樹?”
李靖梣眉頭一皺,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門口那棵被彩燈蟻附的醜陋花樹形象,雖然鄙視它又俗氣又礙眼,心裏還是被那熱烈的氣氛紮了一下,冷笑道:“如此花樹,想看不見都難。”
“看見就好。”岑杙捕捉到她那決不輕易外洩的鄙夷情緒,忍着笑,悄悄地上前一步,又問:“那你可看見門上的匾了嗎?”
“上面寫的什麽?”
李靖梣看到她嬉皮笑臉的神情,莫名覺得十分礙眼。
“是岑府。”岑杙替她回答了。
“樹為木。一個木,再加個岑是什麽字?”
李靖梣眼皮跳了一下,沒來由一陣心悸。但仍悶悶地扭頭不去看她。
“是梣。這裏是梣府,你回自己家來,還需要問耽不耽擱別人睡覺嗎?別吃莫名其妙的幹醋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