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宴會之争

從他的訴說中,岑杙驚訝得了解到,原來那日秦諒也參與了對顧人屠的圍剿。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顧人屠就是顧山?

“我們率兵趕至的時候,顧人屠已經被長公主的兵馬包圍,插翅難飛,他突然提出要跟我們談判,明顯有詐。我苦勸那裴娘舅不聽,他偏要去談,結果被劫持了又扛不住,竟然要求所有人撤兵。我堅持了一會兒,就被他破口大罵,喊部下來奪我的權。”

岑杙眉頭微微一挑,暗忖原來是這麽回事。裴演被劫持後,老陳在樹上看到的那夥官兵的領頭人應該就是秦諒。

她随即冷笑道:“這裴娘舅也忒不明事理了,師哥堅持不撤是為他好。身為剿寇總領陣前被俘已經夠難看了,倘若再擔上私縱逃犯的罪名,那可不是輕易就能抹過去的。何況,以當時的情況,即便師哥下令撤兵,長公主不撤那也沒用,還會落人口實。師哥明明是為他考慮,他反倒不識好人心。”

秦諒嘆了口氣,用一種自家人的眼光看着岑杙,“你不在現場,都能了解哥哥的用心,但是外人就不會察覺我是一番好意。”

岑杙:“那後來呢?你有沒有交出兵權?”

“沒有,是長公主幫我穩住了軍心。”

岑杙懂了,這件事肯定也是他的事後“罪證”之一。

那裴娘舅最後落得那樣凄慘,多半把過錯推到了師哥的頭上,難怪他會這樣氣悶。

“為了救出裴演,我和長公主商議可否打開一條口子,我到另一個地方設伏兵,定将顧人屠拿住。長公主起先不同意,不料那顧人屠竟喪心病狂到以切手指為要挾。我見事态緊急,就跟長公主說裴演好歹是裴貴妃的弟弟,長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丢了顧人屠固然有罪,但這個罪名也怪不到她頭上,但倘若折了裴演,裴氏一族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就在這時候牆裏邊出事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秦諒嗟嘆一聲,“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會真的砍斷裴演的一只手。我不知道那長公主回去又跟她的部下商量了什麽,最終她答應撤兵了。”

“三天後,我在一處山坳中找到了裴演,他還活着,只不過暈死過去了。而顧人屠也被他跑掉了。”

“所以,裴演醒來後就遷怒師哥?将你去職了?”瞧秦諒一副默認的神色,岑杙一急,“那丢失顧人屠的罪名可是也讓師哥承擔了?”

秦諒卻搖了搖頭,苦惱道:“我本來想承擔一切罪責,也寫好了一封乞罪折,讓裴演呈給皇上以洗脫罪名。但是皇上批複這件事不怪我,并贊揚我處事臨危不斷,還把裴演訓斥了一頓。我事後一想,定是長公主向皇上禀明了一切。”

岑杙:“我明白了,那裴演定然以為你是故意上折想要陷害他,師哥你怎地如此糊塗?你也不想想,皇上既然派長公主出兵圍剿顧人屠,必然已是對裴演多年剿寇未果心生不滿,他本來就逃不掉這次罪責,被砍掉一只手反倒讓皇上生了憐憫之心,保全了性命,合該慶幸才是。你犯不着內疚去自找麻煩。我猜你在敦王府的這段日子一定是不好過。”

秦諒臉現愁容,果不其然。岑杙十分無奈,師哥雖然出入紅塵近十年,思維還停留在出家時那般單純,也不知道是福是禍。如今也只好勸慰,“師哥也不必過于憂心了,我想即便這裴娘舅再恨你,只要那敦王還信任你,你就仍能在王府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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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諒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我只盼着有一天能親自手刃顧人屠,為民除害。以彌補我的過失。”他正發着感慨,這時有一人端了茶進來,秦諒擡頭一看,立即就有笑容挂在嘴角,“顧青,你也來了?”

岑杙一怔,臉色就有些不大自然。顧青倒是沒什麽異常,微笑着點點頭,給他二人換上熱茶。

“快坐,咱們好久沒見面了,正好說說話。”

秦諒并沒有認出顧人屠就是顧山,因此待顧青跟往日沒什麽不同。顧青也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殺人狂魔就是自己的親哥哥,淡然得坐到師兄弟二人對面的椅子上。

“怎麽樣?你這個狀元夫人當得可還稱心?阿诤最近有沒有欺負你?”

岑杙忙道:“師哥你取笑我?”

“我可沒取笑你,我是羨慕你呢?我怎麽就找不着這麽一位便宜夫人?快而立了還是赤條條一個,寂寞啊。”

“什麽快而立啊,你離三十還早哪!”

顧青卻低頭抿嘴一笑,用手語俏皮得問:“大師哥莫非有意中人了?”

秦諒竟鮮見得流露出一絲赧然。岑杙一看有情況,暗嘆還是顧青觀察得仔細,立即追着人詢問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只捧茶不語,但神情就跟顧青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似的,害羞得緊。岑杙戳戳他的臉故作驚訝道:“哎呀顧青,你瞧瞧師哥這皮膚,是不是比前年好了許多,這有了心上人,果然是不一樣了哈,都知道拾掇自己了,這是用皂莢洗的臉吧,真是又白又幹淨!師嫂見了一定喜歡。”

“去你的。”秦諒一巴掌拍掉她的爪子,腳跟卻往後一縮,有些難為情得搓着膝蓋,顧青在對面捂着嘴笑得不可抑制。

三人好像又回到了當年一起在羊角山上生活的時光,不知不覺竟過去了大半天。秦諒心情比來時好了許多,看看天色不早了便打算告辭離去。臨行前他輕輕抱了顧青一下,在她耳邊說了什麽,顧青腮上竟然微微一紅,随後嘴角挂上釋然的微笑。

岑杙去院子裏招呼小莊幫師哥牽馬了,沒有注意到兩人在這短短的擁抱中,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路心情很好得送秦諒出門。并且趁機試探:“師哥,你有沒有想過,将來有一天脫離敦王府?依我看,投靠在別人門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秦諒沉默半響,道:“我已是東宮叛臣,倘若再脫離敦王府,恐怕這世上就再沒有我的立錐之地了。”

“世上又不單只有東宮和敦王府,誰說脫離了他們就不能立足的。”

秦諒詫異得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為我着想,只是進門容易出門難。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背叛敦王的。”說完意味深長得拍拍她的肩膀,“你和顧青以後要好好的。”随即便轉身跨馬離去。

晚上,皇宮舉行盛大的宴會來歡迎載譽歸來的敦王李靖棹。在宴會上,皇帝李平泓一時高興,當場宣布了對李靖棹的封賞,包含鹵簿儀仗、金銀玉器等方方面面的賞賜,令敦王府一派衆臣喜形于色,尤其是坐在禦座下首的裴貴妃,頭上的金步搖、金翅子幾乎晃得人眼前閃出重影來。而東宮一派不知為何紛紛停了酒箸,神情嚴峻地望向高臺上仍然在照旨宣讀的典禮官。随後又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位列群臣之首的李靖梣。皇太女垂眸凝視自己案前的琉璃盞,神色淡然,不喜不怒的樣子,很像一尊流光溢彩的玉面雕像。一直到宣诏結束,也未曾流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這讓一直等着看好戲的裴貴妃失了很多樂趣,心裏又嫉又妒,恨不得跑過去抓爛她那張做夢都想要得到的臉。

而坐在對面的李靖棹則低頭隐去目中的喜色,正要到禦前謝恩,這時席位末尾一個紅袍官突然從座位上起身,大踏步得走到中間來,雙手置于眉前,先屈膝向禦座之上的皇帝叩首,随後半跪着直起身來,高聲道:“皇上,敦王固然有功,但封賞太過,恐惹物議。方才诏中所列鹵簿,諸如曲柄九龍傘,雙龍扇、雙龍幡、銷金龍纛、金钺等乃太子儲君所用儀仗,親王歷來只用曲柄五龍傘,以及紅羅繡四季花傘,無雙龍扇、雙龍幡、銷金龍纛等儀仗,此乃太|祖當年欽定禮制,以示儲君與親王尊卑有別。皇上用超出禮制的儀仗厚賜敦王,非但會讓儲君與親王之間的尊卑界限模糊,恐怕也會引起其他親王的不平。還望皇上三思!”

此言一出滿殿頓時鴉雀無聲。衆人紛紛把目光投向李靖棹,十五歲的敦王目前還不能做到徹底隐藏自己的情緒,此刻不由露出一股隐忍的怒氣出來,配合裴貴妃眼中不加掩飾的恨意,金殿上諸人都被一種尴尬的氣氛籠罩了。

禦座之上的皇帝李平泓不動聲色,銳利的眼珠微微斜向左側,掃了眼階下無動于衷的長女,又滾回來,目光漫不經心得挑視着下方,唇上被精心修剪過的胡須微微顫動,就有一股無形的威壓降于衆人頭頂。

“下方進谏者何人?”

這時敦王一派中立即有人出列指認:“啓禀皇上,此人就是前日在朝堂上對禮部潘閣老大放厥詞的禦史趙辰。他剛被皇上驅出朝堂,不知為何還會出現在這裏!”

底下衆人紛紛頭對頭得議論起來。趙辰臉上浮現一片惱羞成怒的顏色,憤然道:“皇上降旨,五品以上文武百官都可參加宮宴,臣尚是五品都察院禦史,來參加宴會有何不可?”

“趙辰,你先是在朝堂上公然辱及內閣元老,又膽敢在此質疑聖上親頒诏命,乃至搬出太|祖皇帝來逼迫皇上,簡直是目無尊上,臣奏請皇上治趙辰大不敬之罪!”

“臣萬不敢逼迫皇上,只是臣身為禦史言官,有向君主直言進谏的責任。連潘閣老當日都言,一碼事歸一碼事,臣只是覺得皇上封賞敦王太過,提出建議有何不可?”

“那你的意思是說,皇上賞罰不明,恐惹臣下尤其是你的物議是嗎?”

趙辰臉色憋得漲紅,就要出聲駁斥!突然禦座上傳來“砰”得一聲,皇帝李平泓一掌擊在案上,“夠了!”階下互相對峙的二人立即匍匐跪倒。其他在座的大臣,包括皇太女在內,也紛紛從座位上起身,就在案後朝天子下拜,希望李平泓能平息雷霆之怒。

“父皇息怒,此事皆由兒臣所起,兒臣願承擔一切罪責,但求父皇不要氣壞了身子,否則兒臣萬死難辭其咎。”敦王目中似有水光,仰望着禦座之上的李平泓,一片真誠可憐的樣子。

李平泓微有動容,放松了緊繃的面容,朝他伸出手,“這事兒不怪你,你起身,到父皇身邊來。”

李靖棹聞言用袖子擦了下眼角,紅着眼睛站起來,登上禦階,立在李平泓右側。而此刻跪在禦座下首的裴貴妃也小聲啜泣起來,似有無盡的惶恐和委屈,李平泓把她也叫上來,坐在自己禦座左側,柔聲安慰:“這些年後宮大小事務全賴你扶持,真是辛苦你了。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這次立下大功,朕心中寬慰,本欲厚賞你們母子,沒料反讓你們母子受了委屈,朕心中實在有愧。”

裴貴妃聞言一喜,含情帶露目視着李平泓:“皇上,你這樣說就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位列後妃之首,處理後宮大小事務是臣妾的本分,豈敢稱辛苦。何況,棹兒能有今日之功,全仰仗皇上洪福庇佑。能親眼看着他長大成人替皇上分憂,已經是臣妾最大的福分。”

“你們母子二人的心意朕都明白,放心,朕今日絕不會讓你們再受委屈。”

禦座上的一番“真情告白”,一字不落得傳入階下衆人耳中。跪在最前排的李靖梣,表情仍然風平浪靜,好像一切都入不了她的心。

敦王一派衆臣此刻多半懷揣着獲勝後的喜悅,志得意滿。而東宮臣僚們盡管心中替皇太女暗暗抱屈,但似乎也從她那裏感染了無動于衷的情緒,個個隐忍不發。

的确,在過分膨脹又一意孤行的君威面前,任何反抗都不過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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