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雨磅礴,狂風四起,天色陰沉的好似要滴出墨來,道路兩旁的樹木枝桠在風中瘋狂搖曳,雜物漂浮在半空中,來往行人撐着的雨傘都快要被刮走。
這天氣太惡劣。
更重要的是,這是在周末。
換做以前,荀白露會無所顧忌睡上一整天,睡到餓了起來做頓飯追追劇,然後繼續睡。
而不是選擇去往離家很遠的餐廳吃飯。
站在窗邊,看着雨滴彙聚成流劃過玻璃,她低嘆一聲,忽然有些後悔了。
早知道,相親對象問她要不要改天再出來的吃飯的時候,她就答應了。
可兩個小時前還是晴空當照,春風宜人的。
果然,老天爺都不想讓她去相親。
查看了一下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日程,沒有什麽空閑了,父親囑咐再三,這場相親很重要,她不可以搞砸。
躲也躲不掉的。
糾結許久,荀白露終于下定了決心,去衣帽間挑了得體的衣服以及配飾。
妝倒是不怎麽化,眉毛口紅敷衍下,她就拎着包出門了。
冰涼涼的雨拍在小腿肚和手臂上,荀白露更加堅信,這是倒黴的一天。
初春時分,下場雨,好像又把暮冬的寒氣送了回來,把之前那點暖意給封住。
她明明套了件針織衫,還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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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糕。
很自然的,這種天氣,北城的交通又癱瘓了,荀白露面對堵車已經能做到心如止水,車裏放着輕音樂,她靜靜的坐在那裏,瞥了眼時間。
她提前許久出門,就算堵車應該也不會遲到。
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不管和誰約,她大抵都會提前二十分鐘左右到,守時這種觀念早就刻在她骨子裏。
雨點拍打車窗,荀白露閉了閉眼睛,車內是很靜谧的氛圍。
電話鈴聲打破了這種靜谧。
來電顯示,藺知宋。
荀白露的相親對象,也是她的高中同學。
荀白露眸光稍暗,回想起在家裏吃飯那天。
飯桌上,莫女士在同她兩個兒子聊天,問起他們的工作,交往對象以及其他生活狀況,荀先生時不時插上兩句話,四個人間或發出愉悅的笑聲。從荀白露那個位置切斷,他們就是極為溫馨美滿的一家人。
可惜,切不斷。
沉默寡言的荀白露生生破壞了那種和諧氛圍,她坐在最靠邊的位置,并不關心他們,低頭認真吃着飯,直到聽到荀先生叫了她才把頭擡起幾分來。
荀先生說了很多,無非是她已經二十七歲了,該安定下來了,找個人結婚生子。
好像脫離了這件事她就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一樣。
就算內心無比厭惡這種迂腐陳舊的觀念,荀白露也沒有表現出來,她知道的,他一定有後話。
“你藺叔叔的兒子今年也是二十七了,事業有成,一表人材,我們想着讓你們兩個人見一見,吃個飯什麽的,這周你有空的吧。”
不等荀白露回答,她大哥就先出了聲:“藺家?藺知宋嗎,他好像還跟白露是高中同學。”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荀白露身上,她只好點了點頭:“嗯,是同學。”
她對于身邊人的印象都不太深刻的,可是藺知宋,大概是因為這個人的人生軌跡實在太過耀眼,叫人怎麽也忽略不了,他應該是荀白露所有同學中給她印象最深的了。
他高中時就一直是年級第一,參加了很多競賽,是所有老師的心頭好,高考也是第一,成功被清華錄取,還沒畢業就開了公司。身旁但凡是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撇開優秀的履歷不講,一副好皮相也不知惹了多少人側目。
在大多數的平庸或是岌岌無名中,他給那時還年少的一衆學子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像是一簇熾熱的火焰,吸引着人的眼球,又讓人難以靠近。
那就是藺知宋,真正的天之驕子。
荀先生聽罷,點了兩下頭,笑容更加欣慰:“那就好,我看你們也挺合适的,多接觸接觸,沒壞處的。”
荀白露裝乖裝了太多年,早學會面不改色同這一家人說話。
她答應的很輕巧,內心已經看穿了荀先生所有的意圖。
藺家和荀家也算是世交。
往前幾十年看,兩家長輩關系不錯,各自發展也是旗鼓相當。
從荀先生這一代開始就不太一樣了,荀家開始走下坡路,藺家卻是蒸蒸日上,但在某些方面,他們可以互補。
聯姻意圖不要太明顯。
荀白露也懶得同他計較,見見面不會有什麽事的。
無非是犧牲掉她一個寶貴的周末而已。
所以才有了這次的相親。
思緒收回,荀白露接了電話。
那頭很安靜,男人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天氣不太好,需要我去接你嗎?”
溫潤如玉,清越悠揚,他的聲音無疑是動聽的,這一點荀白露高中的時候就知道。
那時候老師讓朗讀課文,藺知宋站起來,一字一句,婉轉動聽。
那是語文課,荀白露總是走神,困意上來經常什麽也沒聽到就下課了。
那一節倒是記憶深刻。
把她從昏昏沉沉的狀态中拉出來的,是少年的一句話。
“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荀白露是個聲控,就這一句,她好多年都還記得,記得藺知宋念它時的語氣,聲調,随和又自然的,那麽優雅的念出來了。
大概是有這個原因在,語文課本上那麽多詩歌文言文,荀白露偏愛《赤壁賦》,無與倫比。
“不用,我已經在路上了,大概,十分鐘能到。”荀白露看了眼路況,差不多已經能走了。
那頭輕淺的嗯了一聲,“那我就先挂了。”
“好。”
外面的風還是呼呼呼刮個不停,雨也越來越大,荀白露尋着空隙看了看外面,樹枝晃動的更厲害,仿佛下一刻就會斷掉。
鬼天氣。
她真的很讨厭露天停車場。
這是下車後被雨打了一臉的荀白露的最真實想法。
她技術不錯的,奈何到處是水潭,躲不開,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潭裏,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看着餐廳的門,荀白露有種劫後餘生落淚的沖動。
不知道藺知宋哪找來這麽個地方。
從外面看就是普通的餐廳,內裏卻另有乾坤。
雕梁畫棟,富麗堂皇,一派古典氣象,大廳裏支着幾張木桌,靠牆的矮幾處堆放着牡丹,一簇簇一朵朵,把那富貴氣給堆砌出來。最中央搭着戲臺子,正有花旦咿咿呀呀唱着,這些荀白露也聽不懂,看着那些端坐在臺下,喝茶晃首的人,又莫名喜歡上這種氛圍。
她站了有一會,侍應生走近問:“請問是荀小姐嗎?”
荀白露愣了下,随即點頭。
“藺先生在墨竹居,請跟我來吧。”
荀白露以為要上樓的,結果侍應生帶着她徑直往後院走。
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四處都很安靜,連唱戲的聲音都慢慢淡了去。
荀白露問侍應生:“你怎麽知道要找的是我?”
“藺先生說,荀小姐是個溫柔和善的美人,很好認的。”
溫柔和善,确實有太多人這樣形容荀白露。
她很少生氣,對誰都是笑眯眯的,樂于助人,有親和力,大家都這麽覺得。
荀白露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她是個溫柔的人吧。
她的關注點在溫柔上,侍應生的關注點卻是美人。
來往幾波人,這屬這位最不一樣。
柳眉鳳眼,氣質典雅,只靜靜的站在那裏就是一道風景線,穿着雖簡單卻有自己的風格,加之皮膚白皙,即便是在人堆裏都能一眼認出。
這當然是美人。
到了墨竹居,荀白露很自然的推開了門。
沒有面對相親時的一系列情緒,諸如緊張,抵觸,期待等,她很平淡的,就把這當作一場很普通的見面會。
挑開竹簾,她終于看見了自己的相親對象加老同學,藺知宋。
那人端端正正的坐着,脊背挺直,儀态良好,如松如柏。
他戴着銀邊眼鏡,穿白色襯衫,每一粒紐扣都系的嚴實,禁欲又克制,骨節分明的手正執茶杯,氤氲熱氣飄散,模糊了他的面容。
聽見動靜,藺知宋微微側身,眉目舒展,道:“來了。”
他和荀白露印象中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高中時他不戴眼鏡,穿白色的校服,頭發烏黑蓬松,總有一部分會垂在額前,那時的他朝氣蓬勃,說話也是帶着少年人慣有的朝氣和懶散,青春洋溢。
現在,臉是一樣的,氣質變了許多。
那種朝氣蕩然無存,經過歲月沉澱,愈發溫潤謙和。
荀白露心道,還是這樣比較符合他公司總裁的形象。
她和藺知宋不存在沒話說的時刻,荀藺兩家交好,寶生胡同裏,房子挨着房子,他們總能碰見的。
更別提他們是高中同學,就那些過去的人事,都能說上許久。
荀白露本職工作是翻譯,藺知宋是科技公司老板,都同人打交道多,什麽樣的場合該說什麽樣的話都不用糾結太久。
總的來說,他們相談甚歡。
這一場下來,荀白露對于藺知宋的好感直線上升,溫柔謙和,進退有度,相處間的分寸拿捏極好。
而且,她跟藺知宋的口味極度契合,他點的菜全都是她愛吃的。
算緣分嗎。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
風和日麗,又有了初春季節欣欣向榮的氣象。
荀白露和藺知宋分別,驅車回家。
在紅綠燈處停下,荀白露無意識向窗外一瞥,後面有輛車,一直跟着她,始終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從餐廳一直到家。
最後,藺知宋從那輛車上下來,同她打了個招呼。
“期待下次見面,荀白露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