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荀白露現在住的公寓是荀先生買的,很早之前就有,在荀白露出國那一年,她同荀先生争吵,這是荀先生對她的補償。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很多餘,在那條胡同,那座四合院裏,其樂融融,美滿的一家人因她的到來而變了質。
早幾年荀白露始終處于一種矛盾的狀态,那好像是她的錯,如果她沒有出現就好了,有時她又覺得自己沒錯,大人們做錯了事憑什麽要她付出代價。
年歲漸長,荀白露已經很少再糾結這些事了,她只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荀先生想給她東西她就接受,想要她去見誰她就去見,總歸全了名義上的父女關系。
回到公寓以後,荀白露窩在沙發上看了會外文書籍,前幾年她做駐外翻譯,空閑時間并不多,插着空也是在看書,在語言這方面,她的确是有天賦的。
不到半小時,荀白露就接到了荀先生的來電。
“白露,今天和知宋一起吃飯,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荀白露發自內心說道,從開頭到結尾,藺知宋的一舉一動都讓她倍感舒适。
荀先生聽聞深感欣慰:“那就好,我和你藺叔叔聊了聊,覺得你們也挺合适的,多接觸接觸,最好能夠定下來。”
在荀家人眼裏,藺知宋俨然已經是荀家的女婿了。
荀白露沒什麽抵觸情緒,關于婚姻,她也早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主,一直處于随緣的狀态。
感情這方面她天生就缺了點火候,很難對異性提起興趣,最多是欣賞。
她漂亮溫柔,家世顯赫,從學生時代到工作,同她示好的人太多了。
荀白露有一些問題,她讨厭異性對她所謂的喜歡與愛慕,發自內心,完全不受控制的那種。
原因她說不清。
大概是受了上一輩人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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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家庭需要的結合,對于她而言,反倒要比培養深厚感情然後走入婚姻殿堂來的靠譜些。
而且,荀白露手指摩挲着書脊,微抿了下唇。
藺知宋确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她提起幾分精神來,道:“我知道了。”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
那本外文書籍被荀白露收了起來,她把頭發挽起,進了浴室洗澡。
熱水漫過身體,荀白露微仰着脖頸,半閉着眼。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腦海閃過。
執着墨綠色的茶杯,騰騰熱氣從手指縫隙間穿過,手的主人斂着雙眸,眉目柔和,款款從容,攙着古時墨客風流。
白霧缭繞的浴室裏,欲望在無聲流動。
荀白露知道自己是個聲控,但是今天,她對于自己的偏好有了點新的認知。
藺知宋那副皮相,她是真的喜歡的。
浴缸裏的水全被放掉,荀白露起身回房。
一室靜谧。
藺知宋回家是九點半。
藺淵和許舒文還在看電視。
許舒文見了他,問:“今天和荀家那個姑娘相處的怎麽樣?”
她這個兒子從小就優秀,沒讓家裏操過什麽心,唯獨感情這方面,遲鈍的像塊木頭,喜歡他的小姑娘也不少,他就直愣愣的全給拒絕了。
家裏原本以為他這輩子就這麽過了,結不結婚也無所謂。
看着身邊的朋友一個兩個連孫子都抱上了,許舒文也有些急,遂想到了相親。
某天在家她和藺淵嘀咕了兩句。
“這身邊适齡的女孩子也不少的,哪知道他喜歡哪一款,宋家那個姑娘挺不錯的,就是年紀差的多了點。”
可不是,人姑娘才二十歲。
藺淵扶着眼鏡,道:“老荀家的,白露不就挺好嗎,咱們也經常見。”
許舒文有些惱:“怎麽能算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
“媽。”一直站在後方的藺知宋驟然出聲。
他有些緊張,握着杯子的手都在輕輕顫抖,可一開口,又變得坦蕩無比。
“我覺得,荀叔叔的女兒就很好。”
“我和她還是同學,比較合得來。”
許舒文頗感驚訝,什麽時候她兒子還能主動替女孩子說話了。
就算再介意荀白露的身份,那一刻她也興奮的不得了,“行行行,我給你莫阿姨打個電話問問,看看白露什麽時候有時間,她回國也沒多久,你帶她多轉轉也好。”
她仿佛已經看見兒子結婚時的場景了。
所以這場相親是藺知宋自己求來的。
他把外套搭在一旁的座位上,轉身坐到許舒文身邊去:“挺好的。”
他在回答許舒文剛才的問題。
兩位長輩會心一笑,“過兩個月就是你生日,都要二十八了,這人生大事定下來也無妨,雖然你跟白露也不是自由戀愛什麽的,到底兩家人住的近,關系也不錯,從小你們也見着,知根知底。”
藺淵又道:“白露那孩子很好,性格軟,現在又在翻譯司裏工作,你們兩個人總能好好的,你覺得呢?”
同許舒文不一樣,藺淵從不介意荀白露的身份,她那時候才多大,荀家造的孽關她什麽事,再者她又聽話乖巧,就是話少了些,藺淵是真心喜歡她,他也很希望她能嫁到他們家來。
藺知宋颔首:“我也覺得很好。”
“我問老荀了,白露那邊也什麽意見,所以商量了下,找個好日子,你們先把證領了,婚禮的事可以再準備準備。”
“好。”
藺知宋拿起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間去,房門被阖上,客廳裏許舒文還在同藺淵講話。
“這下你可滿意了,兩家當了親家,你跟老荀又挨得近了些,算是徹底綁在一起了。”
雖說以前關系就不錯,但是這樣一來性質又更不一樣了。
藺淵低嘆了聲:“到底兩個孩子自己也是願意的,關系又好,也不算委屈他們。”
話是這樣講,許舒文還是忍不住抱怨兩句:“白露好是好,就是那身份,唉,都怪老荀,幹的那是什麽糊塗事。”
“好了不說了,知宋聽見要不高興的。”
藺知宋當然聽不見。
門關的很緊,他坐在床沿,從面前的木窗看出去,庭院裏海棠樹枝桠伸展,胭脂色花苞鋪了滿樹,今天一場暴雨,打落許多花苞,一地殘紅。
隔着鏡片,藺知宋視線有些模糊。
他才知道荀白露回來了。
幾年前一聲不響的跑去做駐外翻譯,跟荀何大吵一架,被莫宛如掌掴,被二哥嘲諷,這些都是他從父母或是胡同裏聽來的。
對外,她是荀家養女,對內,那樣恥辱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荀白露很少和他們在一起玩,就算性格好,也一直獨來獨往。
她從大家視野中消失的幾年裏,幾乎沒有人提起她,她被劃在荀家人的範圍外,也被胡同裏所有同齡人劃出在外。
一周前,藺知宋和那幾個關系好的一起吃飯。
友人順嘴提了句:“唉你們知道嗎,荀白露回來了。”
陳嘉央道: “荀白露?她在國外待了那麽多年,怎麽突然回來了?”
“還不是到了歲數,荀叔叔催着她回來結婚,好說歹說,她就回來了呗。”
驟然聽聞荀白露這個名字時,藺知宋怔了有一會,那些久遠的記憶其實都沒有忘掉,只要提起,就會争先恐後的全部流回來。
他始終在聽他們說話。
“要我說,荀白露是真厲害,當年北外第一畢業,進了翻譯司以後又各種被提攜,在國外也是禦用翻譯。”
“那肯定的啊,你看她讀書那時候的勁兒,有今天也不奇怪。”
最開始他們提起荀白露有多不屑,後面就有多贊佩。
那群孩子裏,從政那片的,在她這個年紀,确實已經很難得了。
她向來優秀,藺知宋一直知道。
一些念頭在腦海裏盤旋,他後來也沒聽陳嘉央他們說什麽了。
反正,荀白露回來了。
向往自由的沙鷗終于飛了回來。
藺知宋臨睡前,收到一條消息。
來自荀白露。
荀白露:【後天你有時間嗎】
藺知宋平躺在床上,寂靜無聲處,傳出一聲輕笑。
翻譯司的工作很忙碌,朝八晚八常有,荀白露經常都是十點鐘才能到家。
所以這個假期已經是她難得的空閑時間了。
荀白露在相親那晚做出了決定,去跟藺知宋把證領了。
從各方面來說他都很合自己的眼緣,雙方家庭也沒什麽意見,接下來一段時間也不過是出來吃吃飯培養一下感情。
荀白露沒有那些時間可以浪費,既然結果已經可以預見,領證早晚又有什麽區別。
荀白露站在樓下,第一次覺得自己很草率。
前天相親,今天領證。
藺知宋驅車過來看到的就是荀白露站在路口,一身卡其色的風衣,深色的牛仔褲包裹着纖細修長的雙腿,裸露在外的皮膚白皙瑩潤。
他看見她笑了下,不知道在為什麽高興。
上學時候的荀白露笑的也多,大多是客套疏離的,非常淺。
相識多年,他沒見她笑的開懷過。
荀白露看到他過來,直接坐進了副駕駛,藺知宋問:“證件都帶齊了嗎?”
“嗯。”
沉默了一會,藺知宋看向她:“真的想好了嗎?”
荀白露沒有什麽疑義,決定好的事情再三去想就沒意思了,她道:“你沒問題的話我也沒問題。”
當然,要是藺知宋不願意,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藺知宋莞爾,慢慢驅動車輛。
同昨天的狂風暴雨不同,今天的北城天氣格外好。
荀白露把車窗放下來些,透過那縫隙往外看,道路兩旁的不知名花朵已經盛開,粉粉的幾簇,隔段距離就能看見,河畔柳樹細葉碧綠,随風蕩起,某處街角有一大顆梨花樹,荀白露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綠和白,相得益彰。
春光明媚,正是人間四月天。
許是天氣太好,荀白露顯得有些雀躍,和藺知宋一同出現在民政局時,還像是陷入熱戀,對未來充滿向往的少女。
所以他們的證件照拍的格外好看。
穿着白襯衣,紅底的照片,兩人都是精神飽滿,笑容明媚的。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擁有世上最親密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