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領證的第一件事,是給各自的父母打電話。

這絕對是有生以來,荀先生看荀白露最順眼的一次,隔着電話荀白露都能感受到他有多開心,她隐約聽到大哥的聲音,那些聽不太清,唯獨後面那一句,揚聲說着,生怕她聽不見。

“她也配?能嫁給藺知宋她就知足吧!”

來自荀白露的二哥,荀時程。

傲慢,自負,脾氣差,荀白露第一時間能想到用來形容荀時程的詞語,就是這些。

從她踏進荀家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沒給過自己好臉色。

十五歲的荀白露還會因為被排擠被孤立被辱罵而感到傷心難過。

二十七歲的荀白露已經能夠很淡定的聽完這些并且翻個白眼。

荀先生連忙安撫了荀白露幾句,真真假假她也懶得管,她道:“婚我也結了,順了你的心意,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明明語氣很溫柔,荀先生還是有些被刺痛,他讪讪道:“找個時間和知宋一起回來吃飯吧。”

“知道了。”

她挂斷電話,藺知宋那邊也結束。

他把風衣遞給了荀白露:“起風了,穿上吧。”

恰到好處的體貼讓荀白露很受用。

“一會你有事嗎?”

荀白露搖頭。

Advertisement

“那要一起去吃個飯嗎,和我朋友。”

好像不管做什麽他都會很耐心的詢問她的意見,不會自己擅自做出什麽決定。

這樣的尊重,荀白露發自內心喜歡。

“好。”

抵達會所将近十二點,荀白露和藺知宋一起上了樓,在拐角處她去了洗手間。

荀白露對着鏡子補了下妝,身後出現一個女孩子的身影。

“荀白露?你也在這裏啊!”從語氣中聽得出她很驚喜。

對于這個一身C家的高定,眼睛圓圓,活潑明媚的女孩子,荀白露只能說,不熟。

她是陳嘉央的妹妹,陳嘉禾,寶生胡同衆多孩子之一。

和荀白露不同,陳嘉禾是胡同裏那些男孩子的心頭寶,她要是受了一點委屈,就會有一堆人争先恐後的安慰她,為她出頭。

在荀白露已經學會用表面的溫柔來保護自己的時候,陳嘉禾還被捧在手心裏,摔一跤都可以哭好久,然後纏着父母哥哥給她買禮物。

她們兩個就好像鏡子的兩面,光鮮亮麗和岌岌無名,天邊皎月和泥地枯枝,這樣的對比,荀白露自認為,她沒辦法和陳嘉禾相處的來。

哪怕,她一直對她很熱情。

所以荀白露只是淡淡的和她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陳嘉禾似是看不出她的冷淡,上前很興奮地握住她的手:“早就聽說你回來了,你來這和誰吃飯呀?我哥他們就在這邊,你要不要過來坐坐?”

荀白露本意不願,但是,她沒想到藺知宋說的那些朋友就是陳嘉央他們。

躲也躲不掉了。

無奈之下,荀白露和陳嘉禾一同往包廂走。

要是能再晚一點過來就好了。

荀白露很想投訴這家會所,怎麽隔音能做的這麽差。

以至于陳嘉央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在她耳邊清晰無比的響起。

“不是吧藺哥,你還真的跟荀家那個私生女結婚了啊?”

一塊陳年傷疤再次破裂的時候還是會痛的人難受至極,舊傷之上,再添一道,那傷口只會更大。

荀白露握着門把的手漸漸收緊,微顫,發白。

她實在無法從容應對這樣血淋淋的,刺得她渾身發疼的話語。

那個詞将她永遠釘在恥辱柱上,那個身份讓所有知曉的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都改變不了。

過了很多年,再提起時,同樣讓她覺得窒息。

可那是她的錯嗎?

不是。

荀白露替自己回答了。

逆來順受可以對着莫宛如,可以對着荀家兩兄弟,但絕對沒理由對着外人。

荀白露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聽到了藺知宋的聲音。

“陳嘉央,別逼我罵你。”

“她現在是我太太。”

重逢以來,藺知宋一直讓荀白露覺得,他溫柔謙和,磨平了少年意氣。

兩句話又把她帶回了那個夏天。

附中外的梧桐樹枝葉繁茂,蟬鳴一聲接着一聲,又噪又烈,少年在廊道上奔跑,激起一陣風,一身的朝氣,貫穿整個盛夏。

他從窗外過,荀白露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的清楚,聽的清楚。

少年帶着明媚的笑,說:“陳嘉央,打球去。”

時隔多年,他的聲音在荀白露這裏最清晰。

意氣風發的少年好像又回來了。

包廂裏衆多人開始勸和,嘈雜一片,她倒沒再聽見藺知宋講話,倒是陳嘉央,似是不太情願的說了句:“藺哥我錯了。”

胡同裏那些孩子,到底以藺知宋為首的。

陳嘉禾在外面歷經從尴尬倒愕然的心理變化。

她聽的不太清楚,就是私生女清晰一些,她正內心惱恨陳嘉央的語出無狀,大家也算一起長大的,怎麽能那麽說話,她想向荀白露道歉的時候,藺知宋卻說,她是他太太。

怎麽,她一點都不知道呢。

陳嘉禾眼眶發酸,她淚腺發達,按着原本的性子,也要不管不顧哭一場的。

可還在外面,當着荀白露的面。

實在不好意思。

荀白露沒發現她這些變化,等着時間差不多了,不會讓所有人尴尬了,她才選擇進去。

裏面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從小到大,見也見過不少了。

荀白露直接去往藺知宋身邊,在場唯有他和自己最親近。

藺知宋展顏一笑,問:“怎麽去了那麽久?”

她答:“遇見嘉禾了,和她聊了兩句。”

陳嘉禾點了點頭,笑着說:“這麽多年沒見白露,她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下面立馬有人起哄:“怎麽沒有啊,這不是越來越漂亮了嗎。”

大家哄笑一團。

都是些會看眼色的,以前怎麽對荀白露那都已經過去了,剛藺知宋維護她那勁兒,連從小玩到大的陳嘉央都能怼,這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從今兒起,荀白露是藺知宋的太太,跟他們徹底是一個圈子裏的,再有意見也得憋回去,老老實實把人當嫂子看。

這頓飯吃的不算太無聊,有熱場子的人在,先前那點不愉快可以被忘掉。

藺知宋同他們搭着話,也一直照顧着荀白露。

她話是真的少,別人不問的話,一個字都不會說,安安靜靜的吃着飯。

有那麽一種人,哪怕一言不發,靜靜的坐在那裏,就足以吸引所有人都注意力。

荀白露就屬于這種。

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典雅氣息使她的美貌更具吸引力,她之所以奪目,是因為她漂亮,即使是放在美人堆裏也可以一眼看到,也因為她的學識。

在場大多數都是附中畢業的,知曉荀白露高中的時候成績就數一數二,大學她去了北外大家也沒有很意外,她在語言學上确實極為有天賦,高中的時候就自學了日語和俄語。

她大學主修英語,還不忘學習其他語言,不敢說精通,她翻譯工作要用的時候一點問題都沒有。

外文優異也就罷了,國學經典她也從沒落下。

她讀過的書,造就了她的腹有詩書氣自華。

飯桌上同她聊天的幾個人從一開始的微微不平到折服,根本沒花太多時間。

和她交流是一種享受。

後面荀白露算是游刃有餘了,藺知宋在一旁看着,并不意外,她一直都是閃閃發光的。

結束時,藺知宋和荀白露站在一處,那些人搭着話,同他們講新婚快樂,還問:“婚禮什麽時候辦啊?”

未知。

所以藺知宋答:“辦了肯定會通知你的。”

他們走後,一夥人才漸漸散開。

陳嘉央臉色一直不太好,有人過來拍了拍他肩膀:“還不高興吶?”

“荀白露她不配。”陳嘉央冷冷說着,或許他能夠與荀時程共情,對于荀白露的身份,他無法釋然。

“那你就配了?”身邊人開玩笑說。

“兄弟啊,人荀白露挺好的,也沒招你不是,再說了,藺哥都跟人結婚了,事已至此,你再不喜歡她又能怎麽樣,看開點,啊。”

看不開了。

飯後人總是容易犯困。

上車以後荀白露用手撐着頭,沒多久就睡了過去,藺知宋開車很穩,從飯店到荀白露家大約半小時的車程,她睡了一路,到樓下也沒醒來。

藺知宋并未叫醒她,把外套脫掉給她蓋上,自己下車透了會氣。

今天是他為數不多的跟陳嘉央說狠話。

年紀小的時候,脾氣不太好,争吵打架不在話下,成年之後關系愈發親密,這還是頭一次發火。

荀白露的身份在寶生胡同是個公開的秘密。

她的母親跟荀何好了十六年,也就是說,荀何婚內出軌。

明知道一旦曝光他的事業會遭遇毀滅性的打擊,他還是管不住自己。

荀白露的母親是南京人,江南女子的婉約柔美在她身上盡顯。

她那樣沒名沒份的跟了荀何十六年,聽着他說會跟妻子離婚的鬼話。

荀何怎麽會離婚,事業上他還要仰仗岳家的幫襯。

那個女人自欺欺人十幾年,終于爆發了。

要麽荀何離婚跟她在一起,要麽她就帶着荀白露一起死。

第一次,她抱着荀白露跳樓,消防員來的及時,所以沒事,住了一段時間的院。第二次,割腕自殺,沒救回來。

這些發生在荀白露十五歲那年。

她才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女,進寶生胡同的那一年,她忍受着所有人異樣的眼光,到現在,整整十二年,她自己忘不掉,別人也沒忘掉。

短暫逃離後,她終于又回來了。

藺知宋覺得煩躁,想抽根煙。

他以為在外套裏,視線挪開的一瞬間才想起,沒有的。

前天就開始戒煙了。

荀白露讨厭大煙鬼。

高中時有男生抽煙,荀白露經過的時候都會捂着鼻子翻白眼。

他是唯一見過她溫柔假象下最真實那面的人。

荀白露這一覺睡了得有一個多小時,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藺知宋在外面,揪着枯枝逗小貓。

莫名覺得很可愛。

她把身上的外套拿下來,推開門下車。

“怎麽不叫我?”

“看你太累了,讓你多睡會。”

荀白露笑了下,“那我回去了。”

藺知宋把枯枝放下,拍了拍手,他側首望着荀白露,悠然道:“荀白露同學,我們現在是合法夫妻,似乎是沒有必要分居的。”

好像很有道理,荀白露眨了下眼睛,點頭。

“那我上去收拾東西。”得快一點,明天就要上班了。

“我幫你。”

“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