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根據藺知宋和葉池的描述,荀白露依然沒有得出關于葉池母親形象的确切看法,見到真人以後,或多或少的猜想全被抛諸腦後。
她是一位非常幹練,非常年輕的,職業女性。
荀白露見到她的時候,一直都不太敢相信,她問葉池:“這真的是你媽媽?”
原因無他,那位顯得太過年輕了些,唇紅齒白,萬裏挑一的大美人,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麽印記,倒是職場精英的那股子精明幹練,畢露無遺。
葉池颔首道:“她今年四十八了。”
荀白露再次瞳孔地震:“你不是都三十了嗎?”
也就是說,他母親十八歲就生了他。
葉池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個人知道他們母子情況的反應,他含笑戲谑:“沒辦法,我爸年輕的時候不當人。”
“你說什麽?”葉池媽媽走過來,冷冷的掃了葉池一眼,“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準備死在外面呢。”
說話委實不客氣。
她看向荀白露的時候,跟對待葉池又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她上前仔細看了看荀白露,顯得十分溫和親切。
“這就是白露吧,知宋說你說了好多次,總想着你們過來吃個飯,今天總算有機會了。”
她的善意那樣直白,荀白露還沒有從哪個長輩那裏感受過類似的,所以,她有些不知所措。
連叫人都不知道怎麽叫了。
對待這樣一張臉,叫阿姨,恕她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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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池看出了她的尴尬,忙道:“你叫她蘊華姐就好,藺知宋也這麽叫的。”
“蘊華姐好。”
沈蘊華笑逐顏開,拉着荀白露的胳膊就往裏面走,也是誇贊不停,荀白露被弄得都不太好意思了。
出乎意料的,沈蘊華和她有不少的共同話題,最後竟說到荀白露的上司那裏去了,她們司的副司長跟沈蘊華還是多年的好友。
從那位副司長的口中,沈蘊華已經聽過許多次荀白露的名字,再到後面藺知宋結婚,沈蘊華就知道,這是個很好的孩子。
關于她的事葉池也說過一些,沈蘊華對她更是心疼備至。
所以兩人聊得火熱,葉池完全被抛棄在一邊。
“媽。”
“媽什麽媽?”沈蘊華回頭看他,橫眉冷豎,這小子的帳過會再算,“給知宋打電話,讓他也趕緊過來吃飯,都等着呢。”
葉池:……
她好像會變臉。
藺知宋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沈蘊華在同荀白露聊天,荀白露全程都是笑着的,并非出自禮貌,和沈蘊華說話她是真的覺得輕松,也很有意思。
至于葉池,還在被喻瑛追着打。
喻瑛是葉池的未婚妻。
他自然而然的坐到了荀白露的身邊去,沈蘊華見狀,也不再打擾他們,“我去看看阿姨飯做好沒有。”
她走後,藺知宋側首問荀白露:“很開心?”
荀白露重重的點了兩下頭,臉上的笑意經久未消,她離藺知宋離的近了些,聲音壓低道:“她人真的很好。”
荀白露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長輩的關愛,沈蘊華卻介于這兩者之間。可能有些人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明明第一次相見,就有了深交的沖動。
所以,藺知宋一點都沒有騙她。
她這樣子,藺知宋自然也為她高興,他學着荀白露的樣子,也把聲音放低一些,道:“你以後可以經常來找蘊華姐玩,她也很喜歡你的。”
要不然也會再三催着他帶人過來。
明明是一樣的舉動,一樣的聲音,荀白露卻覺得,藺知宋做的格外親昵,但又不會讓她不适。
她略微擡眼看了下,與藺知宋視線相接後又立馬躲避。
她又想到了葉池的話。
會是喜歡嗎。
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因子在二人之間流竄,荀白露已經重新端正的坐好,可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适的話題。
喻瑛的出現緩解了她內心的慌亂。
“知宋哥!你看葉池!”喻瑛和葉池鬧騰了有一會,她拿葉池沒辦法,只好向藺知宋求助。
習慣了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藺知宋失笑道:“我也管不了他啊。”
喻瑛兀自生氣,雖然是未婚夫妻,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追着葉池跑,葉池總不愛搭理她。
這次葉池跑出去住,可把喻瑛氣壞了,他連一條消息都沒主動給她發過。
喻瑛氣的直想哭,還要找個人傾訴一下。
所以她把視線移到了荀白露那邊,直接走到她那裏坐下,泛着哭腔問好:“白露姐姐好,你以後可以叫我瑛子,和我關系好的人都是這麽叫我的。”
說罷,也不等荀白露作出回應,喻瑛就靠在她肩膀上哭。
荀白露哪見過這陣仗,被喻瑛這一靠渾身寒毛都要豎起來了,但是人家是個女孩子,她不好把人推開的。
藺知宋更無奈,喻瑛同葉池是娃娃親,這麽多年鬧的不算少了,喻瑛愛哭的毛病也沒糾正過來。
他見荀白露臉都要憋紅了,知道她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瑛子……”他喚了聲,荀白露立馬看向他,微微搖頭。
差不多五分鐘過去,喻瑛終于哭好了,從荀白露那裏探起頭,抽抽嗒嗒的同她道歉:“白露姐姐,對不起啊,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荀白露不知道說什麽,幹巴巴念:“沒關系。”
可能情緒緩過來了,喻瑛又恢複了生命力,跑到另一邊去拿了好多東西過來。
“白露姐姐,今天知道要見你,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這個是我在韓國買的護膚品,超級超級好用,我回購過無數次!還有這個包包,是C家才出的款,我自己都舍不得用,你要好好愛惜它,嗯,還有還有,這顆鑽石,是我爸爸之前買給我的,我有很多的,你就拿去吧……”
零零總總的,她拿了一大堆的東西過來,荀白露接都接不下,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暈暈乎乎的狀态。
怎麽,就過渡到送禮物了。
荀白露不知所措,回頭看着藺知宋,有求救意味在。
藺知宋只是笑,輕點了下頭,示意她都可以收下。
喻家是出了名的富裕,也只有喻瑛這一個孩子,多有寵愛,看她那性格也知道。
喻瑛明明還在抽噎,提起自己的寶貝的時候,顯得十分雀躍,導致整個人看上去,不太正常。
荀白露坐在那裏,一直低低念着:“夠了夠了,可以了。”
喻瑛根本聽不見,繼續土豪行為。
最後,她懷裏,面前,堆積如山。
“白露姐姐,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嗎?本來我還想再帶一些的,但是我的車裝不下了,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出去買的。”喻瑛眼裏透着希冀的光芒,她好喜歡荀白露的。
沈蘊華跟她講,荀白露特別有文化,她就喜歡有文化的人。
不像以前自己那些朋友,要麽嫌棄她笨,愛哭,暴發戶,要不就是老想着占她的便宜。
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看面相就知道荀白露是個好人。
荀白露咬了下唇,勉強道:“沒有了,這已經太多了。”
還沒有誰這樣送過她禮物呢。
明明她跟陳嘉禾的風格看上去一樣,誰是真心,誰是做作,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實在是那些年見過的人太多,練出來這樣的本事。
有喻瑛在,根本沒有藺知宋和荀白露說話的機會,翻過悲傷那篇,喻瑛整個人話多的不得了。
藺知宋想見縫插針都難,沒法子,他只好出去尋葉池。
葉池正在花園裏抽煙,煙霧缭繞,昏昏沉沉,透着股濃重的頹靡勁兒。
他見藺知宋,把煙盒遞給他。
“戒了。”
葉池發笑,“你還能戒得了這個?”
藺知宋最開始創業那段時間,其實也挺困難的,不靠家裏人,完全就是幾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一起,沒日沒夜的研究,壓力如山。
那時候覺得熬不住了,一群人出去胡吃海喝一頓,喝醉了再醒過來,又滿血複活。
藺知宋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抽煙的,葉池有幸見過,他是真覺得那個抽法藺知宋會英年早逝。
對于他的質疑藺知宋耐心給出解釋:“白露不喜歡。”
葉池輕嗤了下,這人一結婚就是不一樣。
“你到底怎麽了?”好好的又跟喻瑛鬧了起來。
說起這個葉池就很煩,“我就是受不了她一天到晚管着我,我離家出走去你那住,她一天能給我發上百條消息,要不是我發了狠話,她都跑到你家來堵我了,她是我什麽人啊這麽管我!”
藺知宋悠然道:“她是你未婚妻。”
“什麽年代了還包辦婚姻?”葉池蹲在地上,仰頭看藺知宋。
說到底,還是更愛自由。
他跟喻瑛的事,藺知宋很少幹涉,感情這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怎麽幹涉都是不對的。
過了會,葉池才問:“你出來幹什麽啊?”
“你未婚妻纏着白露不放,根本沒我說話的份。”
葉池差點翻白眼,合着還是為了荀白露,“我把人抓出來行了吧。”
“嗯。”
終于恢複了二人世界。
荀白露還在認真仔細的查看喻瑛送她的禮物,別的都還好,唯獨那顆粉鑽,荀白露仔細端詳許久,在思考這到底值多少錢。
她也有一顆的,荀何送給她母親的鑽戒,一直都在她這裏。
藺知宋并不知道這件事,只當她純粹喜歡,他說:“很喜歡嗎?”
“嗯。”不在于價值,在心意,今天喻瑛哪怕送給她一塊石頭,她都會很小心的收藏起來的。
那是她最真摯的善意。
“她們家真的很有錢嗎?”荀白露仰頭問藺知宋。
“全市第五。”
藺知宋頓了頓,手指拂過桌面,定在某處,他說:“白露,我也很有錢的。”
荀白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他說這個幹什麽。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歡鑽石,我可以買很多送給你。”他還差荀白露一枚戒指。
這樣合理的解釋,叫荀白露忍不住發笑:“我對這個不感興趣的,就是看一看。”都說鑽石代表永恒,荀何送過多少鑽石給多少人她不清楚,反正,她母親的那一枚,永遠都是醜陋的。
藺知宋順勢做到了她身邊,幫着她整理那些東西,忽然問了句:“白露,你想辦婚禮了嗎?”
他見荀白露的手停住,表情更顯得木然,漸漸的,她開始搖頭。
荀白露咬了下牙,甚至都不敢看藺知宋。
她說:“藺知宋,我們就一直這樣,可以嗎?”
保持現狀,不要喜歡她,不要提婚禮,相敬如賓,像家人一樣。
她很自私,她不想失去她唯一擁有的溫柔和善意了。
其實藺知宋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他知道的越來越多,也就更明白這麽多年荀白露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在現有條件下,她已經做出最大讓步了。
所以,他答應了她。
一直這樣下去,也挺好,何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婚姻,只要他們在一起就足夠。
在葉家這頓飯荀白露吃的很高興,喻瑛和沈蘊華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荀白露有了許多從未有過的新體驗。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她請了三天的病假,重新上班時,大家都說她的氣色特別的好。
氣色這種東西,自己大概是真的看不出來,荀白露對着鏡子照了許久,也沒看出來到底哪好。
跟往常也沒什麽區別。
複工的第一天就加班到晚上八點,小組訓練翻譯平時的一些重要講話,到最後大家都是筋疲力盡。
荀白露頭腦已經算不得清醒了,各種語言系統混亂到極致。
出了單位,迎面撲來的冷風凍得她一激靈,人倒是精神了許多。
藺知宋等她等了有一會了,但凡沒有重要的事,都是他接送荀白露上下班。
回家的路上,荀白露就跟藺知宋說:“過兩天我應該要出差,去國外,大概一個周。”
她去作為随同翻譯。
藺知宋答:“知道了。”
兩人又随便聊了些什麽,經過某個路段的時候,荀白露突然想起那裏可以通往附中。
“我有點想吃附中旁邊那家的炸醬面。”
想吃就吃,藺知宋直接繞了道。
多年過去,附中還是老樣子,就是外面的餐館換了又換,這些年還留着的就是炸醬面跟麻辣燙那兩家。
荀白露上學的時候也時常在那裏吃的。
她跟藺知宋并排走着,從附中那邊看過去,好像還能看見放學時烏泱泱一片學生往外湧。
“相比之下,還是學校二樓那邊的炸醬面更好吃。”荀白露嘆了句,可惜已經很晚了,進不了學校,在外面也挺好。
二人進了面館去,老板見荀白露,覺得挺眼熟,便笑着問了句:“唉,你以前是不是附中的學生啊?”
“對,我上學的時候經常來您這兒吃飯。”
老板頓時樂了,“我就說,看你面熟的很。”
荀白露跟藺知宋各點了一份炸醬面。
“其實我經常會在這裏看見你。”藺知宋突然說了這麽句。
放學的時候從這裏經過,看見過荀白露,所以經過的每一次,他都會往裏面看一看。
那時候陳嘉央還發過牢騷,說荀白露奇怪的很,放學那麽早就吃飯了,怎麽不回家吃。
他知道的。
荀家人根本就不喜歡她,少在一起相處一分鐘都是好的。
如果不是荀何極力要求,她也不會選擇走讀。
藺知宋依然清楚的記得,沒有任何一次她是跟同學一起來的,永遠一個人,吃飯也顯孤單。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他覺得荀白露跟他認識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
屬于十七八歲少女最鮮活的模樣,她都沒有。
冷靜又孤僻,看似溫柔實則冷漠。
被那個亂七八糟的家庭逼出來的。
藺知宋當然聽說過有關荀家的事情,鬧得最厲害的時候,莫宛如差點自殺,胡同裏那些母親們關系都很不錯的,這樣一來,直接把荀白露釘在恥辱柱上,那些大人們說一句,家裏的孩子也跟着說一句,就真的沒人看得起她了。
他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多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有清晰的認知,就是覺得,她其實很堅強。
自然而然的,他也就喜歡上荀白露了,沒有什麽确切的理由。
喜歡一個人,可以是驚鴻一瞥,可以是日久生情,也可以沒有任何理由,喜歡就是喜歡,是不自覺的關注,是心之所向,是看到她好會高興,看到她不好會難過。
一喜歡就是好多年,好在,長達十餘年的暗戀,開花結果了。
他們兩個吃的很安靜,也很慢,可能都因為想到了從前。
臨走的時候,荀白露經過附中旁的某條小巷,停留了兩分鐘。
她一直在往裏面看,那裏漆黑一片,狹窄陰森。藺知宋并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他隐約記得,裏面出過某些不好的事情。
“怎麽了?”他叫了荀白露一聲。
“沒事,回家吧。”荀白露沖他笑了下。
回來這一趟,她确實想到了很多,好的,不好的,雖然大多數是不幸,可是都已經過去了。
她現在過的很好。
以後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