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公差是真的會很累,尤其是涉及到政治方面的會議,荀白露和同事們早就開始做了準備,模拟現場情況,大家心裏都明白,這種時候再微小的錯誤都會帶來巨大的影響,因為翻譯失誤出現糟糕結果的案例,他們不知道看過多少。

上了談判桌,壓力更是鋪天蓋地。

幾天處于高壓狀态,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上司如往常一樣,過來跟荀白露說了幾句話。

當年荀白露就是她一眼看中的,入職幾年,相處異常融洽。

“今天翻的也很好,辛苦了。”荀白露的水平确實很高,要精确表達對方的意思,一些詞彙的區別和應用都很考驗人的心裏素質和積累。

在這方面,荀白露就從不會失誤。

終于要走的時候,荀白露跟藺知宋發了條消息,告知她即将回去。

其實他們這次來的國家風景很好,到處都是優雅浪漫的氣息,荀白露也拍了一些照片。

因為職業性質,司裏的人都不發朋友圈的,除非是那種重要文章。

那些也只是留給自己看的紀念。

她手機裏都有幾千張圖片了。

荀白露始終覺得,世界很大,可以多走一走,多看一看,萬幸每一段路程她都可以有新的收獲。

收到荀白露消息的時候,藺知宋還在看那場新聞會議。

嚴肅又鄭重的場合,荀白露一身黑色職業裝,面目如常,不停的在記筆記,脊背挺直,姿态畢顯。

等到她翻譯的時候,信達雅兼備,她的聲音溫柔但又不缺乏力量,沒有絲毫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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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千字的翻譯,準确無誤,她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實力。

這樣的荀白露,永遠耀眼。

也不只是藺知宋在看,葉池發了個視頻給他。

是某音上關于荀白露翻譯的那一段的剪輯。

評論區稱贊一片,藺知宋翻着每一條,每一條對荀白露來說都是實至名歸。

葉池:[弟妹真的太厲害了!!]

葉池是個數學很好,英語一般的學霸,所以看到荀白露這種級別的翻譯整個人都驚呆了,他終于知道了傳說中的溫柔且強大是什麽意思。

她在她擅長的領域裏閃閃發光。

藺知宋就是在那一刻覺得,他沒跟荀白露上同一所大學也挺好的。

高三上學期的時候,藺知宋無意間聽見了荀白露和同學的對話。

人家問她想去哪所學校,荀白露似乎認真思考了很久,說是清華。

當時藺知宋是真的很高興,他跟荀白露的成績都很好,他們可以一起去清華,只是短短幾分鐘,藺知宋甚至把未來他們在一起的所有美好都幻想出來了。

只可惜,他沒看懂荀白露的猶豫。

藺知宋保送了清華,他以為荀白露也會是。

老師宣布的消息的時候,藺知宋算是感受到了從雲端墜落是什麽樣的。

荀白露保送北外。

整整三年,她按照荀何理想中模樣成長着,性格溫柔乖巧,從不惹事,學習認真,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完美的氣息,她像是一尊瓷器,被人精心打磨,以最好的模樣出現在所有人眼裏。

可她終究不是瓷器。

她有自己的靈魂和理想。

放棄清華選擇北外就是她第一次忤逆荀何。

十八歲的時候,荀白露所熱愛的,所希望成為的,都比做一尊讓人滿意的完美的瓷器重要千百倍。

她用十年的時間,證明自己是對的。

藺知宋不知道她以前是什麽樣的,他們結婚以來,無論加班到多晚,起床要多早,荀白露沒有一天落下過聽BBC,VOA這些,翻看英文原版書籍還有看各種政治新聞更是常态。

她夜以繼日的所有努力,才造就了她的現在。

荀白露下飛機後還是回了單位去,處理完了一些後續工作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已經接近十點。

風雨無阻,藺知宋來接人了,可她真的太累,甚至都沒有和藺知宋多說幾句話,閉上眼睛就睡着了。

以至于到的時候,藺知宋好幾遍都沒能把她叫醒。

他最後嘗試了一下:“白露,到家了。”其實他覺得這樣柔和的叫法叫不醒也很正常。

藺知宋下車繞到那邊去,俯身将荀白露抱起來。

她很輕,很軟,這是直觀感受。

藺知宋眼睫微垂,看向荀白露的手,她還在若有若無做出推拒,心理和生理的雙重障礙連睡着了也不可避免。

這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到家後,藺知宋把人放回床上,動作輕柔。

家裏依舊很安靜,可他知道不一樣的。

荀白露出差的這段時間,他第一次覺得一個人住很孤單,沒有多餘的生活氣息,沒有時不時發出的響動,除了他以外什麽都全無生氣。

荀白露一回來,家又是家了。

藺知宋給她蓋好了被子,終于還是忍住了親吻的欲望。

他永遠尊重荀白露,她說不要喜歡,那就裝作相敬如賓好了。

“晚安。”

房門被帶上,公寓內是長久的寧靜。

唯有月光透過縫隙,落在矮桌上的梨花上。

梨花依然繁盛,瓣上是晶瑩的水珠。

……

夏天來的悄無聲息,梧桐樹葉蒼翠欲滴,清晨泛着一抹抹的涼意,行人大多數還穿着長袖長褲,可是立夏就是到了。小賣部的雪糕一批批的上,冷飲握在手上會覺得清涼,即便沒有熱到頭暈目眩,驕陽也刺着人的眼睛,明媚燦爛。

春天也過去了,要到荀白露最讨厭的季節了。

她一點都不喜歡夏天。

一入夏,荀白露是一步都不肯多走的,通常情況下,她會儲備足夠的生活必需品,在應有限度內,不出家門一步。

她還是更喜歡看書看電影,或者翻譯幾本著作。

前兩天領導有跟荀白露聊過兩句,總結了一下她入職以來的表現,說都很好,确實事實如此,荀白露有那麽一種預感。

她可能是要升職了。

體制內的工作,升職不容易的,荀白露大大小小的會議參加了不知多少,駐外也有幾年,雖說資歷不夠深,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有同事看出了點什麽苗頭,不明說,但順嘴一提也是有的。

那要不然空出來的位置怎麽辦。

荀白露情緒沒什麽變化,升了挺好,不升她也很滿意現狀。

還是看書更讓她感興趣。

下午的時候,藺知宋回來了。

“你不是說後天回來嗎?”荀白露感到驚訝,藺知宋工作也不比她輕松,出差常有,如果不是因為接送她,加班更是家常便飯。

他的這種婚後從不加班的行為,讓陳嘉央那幾個天天熬到半夜的朋友很不滿意。

那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叫人家冷落新婚太太吧。

“那邊工作提前結束,後續的事情交給了陳嘉央,我先回來的。”藺知宋覺得沒什麽的,陳嘉央一個副總,這也是他的分內事。

荀白露笑了笑,就覺得,其實他也沒那麽正經。

“吃飯了嗎?”

“沒有。”

“那我給你做。”

藺知宋搖了搖頭:“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他說的好地方很遠,比他們相親那次去的地方還遠。

那地方偏的很,但又是在市區裏,繞路繞的人頭都暈了,藺知宋在某處把車停好,帶着她繼續往下走。

他們進了條小巷子,荀白露看見一塊藍色的,生鏽的标牌,上面寫着餘音巷。

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四處靜谧,昨夜下了場大雨,地面還是濕潤的,不知道是有青苔還是怎麽回事,特別的滑,荀白露穿着高跟鞋走的尤為艱難。

她小心翼翼的盯着地面,直到藺知宋牽住她的手。

“慢點。”他輕聲說道。

荀白露感覺自己的那只手要燒起來了,那和工作場合的握手不一樣的,溫熱的觸感反而叫她心神不寧。

最終也沒掙開,牽着也好,不怕摔了。

那巷子幽深,他們走了好久才到稍微寬闊點的地方去,那邊有幾處門面在道路兩旁,門前坐着老人家,有哼小調的,還有打牌的,在搖椅上晃晃蕩蕩快要睡着的。

嘈雜卻很和諧。

再拐個彎,就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了。

一個小院子,木門上邊懸了塊匾額,寫着:了然堂。

“來這裏吃飯嗎?”荀白露眨了下眼睛問藺知宋,他到底從哪找了這麽個地方。

藺知宋道:“主要是喝茶。”

這是個茶館,他說的。

走進院內,最先看見的就是一棵巨大的銀杏樹,這會葉子還是碧綠的,透着濃濃的生機。

樹下有個女人在睡覺。

“柏老板,來客人了。”藺知宋含笑叫了聲。

荀白露看那個女人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一臉平靜,似乎不太想多跟藺知宋交流的樣子,就問了句:“還是老樣子是吧?”

藺知宋:“再加杯茶。”

柏老板終于舍得完全把眼睛睜開,她第一眼看向的就是荀白露,沒有過多的詢問,她做了個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柏冬至,了然堂的老板,藺知宋的表妹,很高興認識你,偉大的翻譯官。”

她手指連點了兩下。

荀白露一臉好奇:“你知道我?”

柏冬至嗯了聲:“我經常看新聞的。”

話匣子并沒有就此打開,柏冬至說完後就繞到了後院去。

荀白露有好多話想問藺知宋,他看出來了,所以直接回答:“她是我小姨的女兒,性格很好,最重要的是,她做的點心很好吃,泡的茶也很好。”

荀白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裏看上去很好。”很安靜,有花有樹,一眼望穿內堂,各種古典器具擺放整齊,韻味別致。

藺知宋忽然來了個電話,是工作上的事情,他道:“你随便看看,我去接個電話。”

“好。”

可能真的是這裏的氣氛太好了,荀白露走路都不敢發出什麽聲響,她四處看了看,在最裏面的一面牆上,看見一把琵琶。

某些久遠的記憶忽然竄了回來,争先恐後湧入她腦海。

南京的那個院子裏,有一棵梨花樹,她母親常常會坐在那裏彈琵琶。小時候的荀白露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溫柔慈愛,相貌妍麗,還彈琴彈的那麽好。

荀白露自小就跟着她學琵琶,學了十年後,琵琶夢和那個溫柔的女人一起,永遠消失了。

她大概真的看了很久,很出神,柏冬至來到她身後的時候,她一無所知。

“你也喜歡琵琶嗎?”

荀白露微微側身,點了下頭。

“你可以拿下來試一試。”

荀白露曾經下過決心的,永遠不會再彈琵琶,但是,她控制不住了。

“謝謝。”

熟悉的感覺是從抱琴的那一刻回來的。

即便很多年沒碰過,勾抹彈挑在她指尖,已經是永遠忘不掉的了。

一串串熟悉的旋律響起,荀白露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彈江南曲調最有韻味,帶着荀白露也學那些小調,後來在電影裏聽那改編的曲子,也總覺得不如她彈得好。

藺知宋回來時就看到荀白露,她坐在銀杏樹下彈琵琶。

原來她還會彈琵琶。

站了有一會,柏冬至過來了,“你的太太好像不太開心。”

也許是吧。

藺知宋:“把琵琶賣我。”

柏冬至斜了他一眼:“你回回來蹭吃蹭喝就算了,現在連我的琵琶都惦記上了,你可真行。 ”

“她喜歡。”

柏冬至沒好氣的瞪了他眼:“這琵琶有些年頭了,我買的時候三十萬,看在咱倆是親戚的份上,賣你六十萬好了。”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藺知宋瞥了她一眼,柏冬至絲毫不心虛:“小葉紫檀,只漲不跌,你不虧的。”

本來可以白吃的一頓飯,藺知宋花了六十萬。

柏冬至:“還是藺總闊氣。”

藺知宋告訴荀白露他把琴買下來的時候,荀白露哭笑不得:“我就是單純的彈彈而已。”

“你也可以買回去繼續單純的彈。”

荀白露知道他花了六十萬的時候,甚至表示了肯定,“她沒有騙你,小葉紫檀的料子,很多年前就是幾十萬了,她應該真的給你便宜了。”

藺知宋不懂這個,他更想知道,琵琶背後的故事。

“你的琵琶,是你母親教的嗎?”

荀白露沉默半晌,點了下頭。

她是全世界眼裏的壞女人,道德敗壞,寡廉鮮恥,破壞別人的家庭,她不堪,她甚至自私,她卸下溫柔面具的那一天,還要帶着荀白露一起死。

可是,她是她的母親。

生養,撫育,在荀白露十五歲以前,她是最好的母親。

她一直想念她,可是從小到大學過的道理,培養的道德感,讓她沒辦法提起她。

不堪的到底又是誰。

荀白露一直很平靜的訴說那些過往,大多數是十五歲以前的鮮活。

起碼,那時候的她,是真的好好的活着的。

荀白露還抱着琵琶。

“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好。”

彈的是偏歡快的曲調,荀白露希望,有一天,所有的痛苦都可以離開她。

終了,藺知宋幫她把琴收了起來。

他拿了一個盒子遞給荀白露。

“荀白露,生日快樂。”

縮短行程,提前兩天回來,只是想陪她過生日。

以後每一年他都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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