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仔細算來,已經有十三年沒有人跟荀白露說過生日快樂了。

那些模糊的印象裏,只剩美麗而溫柔的母親。

在她十五歲之前,荀何每一年都有理由錯過她的生日,那時荀白露經常會想念他,也不止一次的問媽媽,為什麽爸爸跟他們相處的時間那麽少,媽媽說,他工作太忙了。

荀白露信以為真,當荀何回家的時候,她也從不鬧脾氣,還關心着他的生活。

荀何也會過問她的課業,以及興趣愛好,還會帶她去游樂園玩。

他們也曾父女情深。

可謊言就是謊言,說一千遍也不可能變成真的。

他工作忙是真的,異地出軌也是真的,所有的美好被戳穿以後,他連荀白露一并厭惡。

沒有那個女人的尋死,折騰不休,他出軌不會被發現,岳家不會找他的麻煩,他也不會焦頭爛額,導致公司的項目出現問題。

荀白露母女二人是罪魁禍首,多年來他都那樣認為。

他終于不再是一位慈愛的父親了,如果不是還有那麽一點良心在,荀白露也不會被帶回荀家,那是他無數次懇求妻子換來的。

畢竟,他們血脈相連。

荀白露總算不用做沒人要的孩子,只是從此失去了過生日的權利。

她怎麽配呢,在一個根本不屬于她的家裏。

大多數時候荀白露都會安慰自己,其實過生日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就不過。

多年來都已經習慣,如果不是藺知宋,她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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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荀時程就說了:“你的出生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你這輩子都不配。”

可就是有那麽一個人,覺得她配。

荀白露從往事中抽離,看向藺知宋遞過來的禮物,是一套絕版書,依舊合她心意。

“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的。”她問這話的時候有點艱難。

藺知宋答:“我問了時昱哥。”

荀時昱估計也是從荀何那裏知道的。

荀白露輕笑了下,難怪。

她有點想哭了,但很多年都沒掉過眼淚,那種感覺稍顯陌生,眼眶的酸澀感被她逼回去。

荀白露把東西放下,靠近藺知宋,一步,兩步,完全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藺知宋還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正準備開口詢問時,荀白露忽然抱住他。

藺知宋錯愕表情持續了很久。

那個擁抱實在是太輕了,僅僅衣物相貼,感受不到彼此身體的起伏變化,更聽不見心跳,可它就是美好的。

荀白露那麽怕異性接觸的一個人,主動擁抱藺知宋。

那種被珍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依然有人愛她。

荀白露将頭埋在藺知宋胸前,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輕盈的聲音如羽毛劃過,她道:“今天,我真的很高興。”

“我想你開始喜歡我了。”

不管以前怎樣,都從現在開始。

……

藺知宋無比清晰的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對荀白露來說有多艱難。

荀白露的性格缺陷,他在高中時有過猜測,有過驗證。

荀白露長的漂亮,性格好,成績好,喜歡她的男生實在是太多了,她那裏情書都是一沓一沓的丢的。

但是在當時,有傳出過她很不近人情的事來。

別人表白一次,她就拒絕一次,一次比一次冷漠,無論好壞,女同學私底下問過她,她只說:“我還是想認真學習,沒有早戀的打算。”

她話說的明白,許多人也就歇了心思。

在高二的時候,荀白露有一個男同桌,用班裏人的話來說,他們從頭發絲般配到腳尖。

荀白露數學很一般,那位男同桌恰巧是數學課代表,荀白露總是問他問題,他也很耐心解答。

教與學的畫面出現,大家就又多了談資。

漸漸的,大家都說他們在一起了,荀白露甚至還被老師叫去談話過。

由于都是好學生,老師說話委婉到不行,甚至是讓他們不耽誤學習就好。

都是清北的苗子,哪舍得下狠話。

荀白露當時很嚴肅的澄清了,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個男同桌後來真的跟她表白了。

十七八歲,正是叛逆的好時候,又是那樣的家庭環境,荀白露真的很難接受這種喜歡。

她已經盡可能的把話說的好聽一些了,大家是同學,而且他學習上幫助她許多。

再往後,那個男生窮追不舍,荀白露話就說的重了些。

那是一種生理心理的雙重不适,她忍不住去想未來的他們是怎麽樣的,會跟荀何一樣嗎,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荀白露嗎。

她只要一想到就會難受的想死。

她有病,她不要別人的喜歡,像荀時程所說,她就該不幸一輩子。

所以,關系很好的兩個人從那以後一句話都沒說過。

從那以後,這種場景就不少見了,荀白露不願意跟他們說太多,向她表達喜歡的男生她都會躲的遠遠的。

關于她不好的傳言越來越多。

藺知宋聽過見過,他覺得荀白露不太對勁,甚至自己去問過心理醫生。

這種情況,叫做PTSD。

藺知宋查過資料,這種情況有很大的概率會伴随終生,患抑郁症以及自殺的概率是正常人的六倍。

犯錯的人死了,活着,遺忘,消失。

只有無辜的荀白露承擔了所有的後果。

有這樣的結果,藺知宋哪還敢去刺激她。

暗戀就暗戀吧,他的喜歡,也不是一定要被知曉。

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依然有人愛荀白露。

藺知宋想要去抱荀白露的時候,她已經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她甚至不敢擡頭看藺知宋,低聲道:“回家吧。”

藺知宋好像看見她耳朵紅了,他臉上浮現一抹笑,主動拿起了琵琶,道:“好,回家。”

藺知宋牽起了荀白露的手,這次,她沒有抗拒。

餘音巷還有很多老人,在打牌,在喝茶。

“住在這裏好像也不錯。”荀白露喜歡這種氛圍。

“你要是想,我們也可以住在這裏。”

荀白露失笑,藺知宋的意思她當然明白,他有錢嘛,換住處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了,現在就很好。”

……

真正的夏天終于來了,蟬鳴越來越噪,灼熱的太陽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荀白露和藺知宋吃完早餐,他說:“一會出去買兩件衣服吧。”

“闵粵下周六結婚了,叫我們去參加婚禮。”

闵粵也是寶生胡同的孩子之一。

荀白露對他還有點印象,上次一起吃飯,就是闵粵一直在跟她聊天。

“他都要結婚了?”荀白露記得闵粵今年才大學畢業的,算是胡同裏比較小的了。

藺知宋向她解釋:“闵粵跟他那個未婚妻高中就在一起了,說好了大學畢業就結婚。”

荀白露由衷感嘆:“真好。”

“我們也很好。”藺知宋舒展眉目,荀白露說過的,他可以喜歡她了,那那些情緒還有什麽掩藏的必要呢。

他們去了商場,也沒買太多的東西,藺知宋倒是想給荀白露多買些衣服什麽的,她自己都拒絕了。

對她來說,衣服夠穿就好,要不是為了去參加闵粵的婚禮,她也不會跟藺知宋過來。

只是沒想到,在這裏會碰見陳嘉央跟陳嘉禾。

兩兩對上,還真的有點尴尬。

雖然陳嘉央跟藺知宋關系好,但之前陳嘉禾那事,也沒個說法,心裏總會有個疙瘩在。

陳嘉禾先叫的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道:“知宋哥哥你也在這啊,真巧。”

随即她看向荀白露,“白露,好久不見。”

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怕荀白露煩她煩的要死,禮貌跟教養也促使她平和的回了陳嘉禾:“好久不見。”

陳嘉央清咳了聲,道:“難得見你出來逛,清閑的很啊,把公司的事都丢給我一個人。”

他還記着之前藺知宋一個人先回來,就為了給荀白露過個生日。

藺知宋調侃:“能者多勞。”

他跟陳嘉央這麽多年的交情,相處起來當然沒有負擔,荀白露做個安靜的聆聽者也不難,唯獨陳嘉禾,那種被忽略的感覺,是她最受不了的。

所以她又開口了:“知宋哥哥,闵粵結婚通知你們了嗎?”

藺知宋看她也不是很爽,她素來驕縱,以前他就不太喜歡,到底是陳嘉禾的妹妹,他不好多說什麽,但是她诋毀荀白露那事,藺知宋是真的生氣了。

所以對她的态度比以前還冷淡。

“通知了。”再無他言。

“你最近怎麽都不回胡同了啊,阿姨他們很想你的。”

陳嘉央拉了陳嘉禾一把,不讓她再插話,他對藺知宋說:“行了,我跟嘉禾也還要逛,散了啊,明天你要是再提前下班我跟你急。”

“知道了。”

陳嘉央拽着陳嘉禾走的,經過荀白露身邊的時候,他說了句:“走了,嫂子。”

他不喜歡荀白露是真的,那又能怎麽樣,他把藺知宋當哥,他們結了婚,那荀白露就是他嫂子,這改變不了的。

何況,荀白露也沒對不起過他,大家以後相處的時候還多着,他不想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陳嘉央心裏明白,他叫這一聲,也是帶了點愧疚在的,上次的事情真真假假,根據陳嘉禾的脾氣他也能猜出來,反正,是他們家對不起荀白露。

荀白露被他叫的一怔,她抿了下唇,略微露出笑容:“下次再見。”

她就是這樣,感受到別人的真誠以後,一點一滴都想回應。

走後,陳嘉禾一直悶悶不樂的,她還抱怨陳嘉央:“哥你走那麽快幹嘛。”

“不走快點等着你對藺哥犯花癡,膈應荀白露嗎?”陳嘉央火氣有點大,“他們結婚了,你還想怎麽樣啊?”

“我沒有。”陳嘉禾泫然欲泣,“大家一起長大,多說會話怎麽了,哥你都不向着我了。”

就是太向着你才把你慣成這個樣子。

陳嘉央總覺得自己妹妹變了,她小時候明明很可愛的,雖然嬌氣了點,但是絕對幹不出陷害別人的事。

他挨個問過去,陳嘉禾幾乎跟所有人說了一遍,荀白露罵她欺負她。

陳嘉央覺得,自己再不管管她,她真的要廢了。

“你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行嗎,別再盯着他們兩個不放了。嘉禾,每個女孩子都應該有更過闊的天地,而不是整天揪着那些小情小愛不放。”

“你什麽意思啊?”陳嘉禾這會是真的哭了,她更讨厭荀白露了,她一回來,身邊所有人都對她不好了。

陳嘉央聽她哭鬧,覺得心力交瘁。

這大概就是她跟荀白露的區別吧。

荀白露永遠清醒,永遠優秀,她讀過很多書,也見過天地,始終以謙遜的态度對待整個世界,不借荀家的勢胡作非為,也沒有被一點點的挫折,數不清的惡意跟诋毀壓垮,哭鬧不休,她是荊棘叢裏開出來的玫瑰,叫他們連厭惡都帶了一絲敬佩。

他終于知道,藺知宋為什麽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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