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藺知宋沒有想到衛珩會來公司找他。

事情就此結束其實已經很好了, 他再來是為了什麽,藺知宋沒有那麽清楚。

只單純覺得他煩。

助理告訴他這事的時候,陳嘉央剛好也在他辦公室, 兩人在讨論工作上的事情。

聽到衛珩的名字, 陳嘉央感到疑惑:“衛珩, 前兩天出事那個律師?你跟他怎麽認識的?”

大家的圈子都互通,衛珩幹律師有些年頭了, 很是有一段時間被譽為不敗神話, 這一敗毀了他的職業生涯,也算是最近傳的比較厲害的八卦了。

藺知宋看向陳嘉央, 道:“你先回去,下午再說。”

陳嘉央點了下頭:“知道了。”

藺知宋等着衛珩來, 他想看看, 那些做過壞事, 妄圖毀掉別人人生的人,遭遇重擊後是什麽樣子的。

衛珩帶着滿身的頹唐來到他面前,他坐着, 衛珩站着。

衛珩從藺知宋臉上看出了與荀白露一樣的情緒, 無悲無喜, 不擺出勝利者的姿态,那樣從容的看着他,好像在說, 他衛珩淪落到今天是情理之中, 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那是他應得的。

衛珩恨極了這樣的目光。

藺知宋有良好的教養, 但不會用在衛珩這種人身上, 所有也不會說讓他随便坐這樣的話。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衛律師?”這句衛律師無疑是在衛珩心上紮刀子。

衛珩緊抿着唇, 呼吸一點點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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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來告訴你,荀白露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你喜歡錯人了。”

他淪落至此,荀白露也不能比他好過。

他們是同類啊,光鮮亮麗和萬劫不複都應該一起的。

藺知宋扶了下眼鏡,臉上帶了點笑意,“你所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身敗名裂都是拜她所賜,她就是心機深沉,從上學那會就是這樣,你應該知道她是個私生女吧,藺家這樣的門第,她荀白露配不上。”

他有證據的,上學的時候,荀白露那些隐晦的思想全都跟他講過。

衛珩甚至準備了一些證據,來向藺知宋證明,荀白露不配。

她怎麽可以過的那麽好。

他一項一項的說,藺知宋也沒認真聽幾句,他擺出慵懶的姿态,時不時仰面看看上方,任憑衛珩說的天花亂墜。

終于沒有聲音了,他才擺正了姿态,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的話,就該到我了。”

藺知宋站起身,走到衛珩身邊去,他身量高,微微俯視着衛珩,壓迫感撲面而來。

可他還是笑着的。

“你說荀白露心機深沉,剛好,我也是,所以我們很般配。”

衛珩不懂他在說什麽。

藺知宋今天有的是時間陪他耗,就很耐心的解釋了,“其實沈近,本來可以不用那麽快見到李春芳的,律協那邊,剛好我也有認識的朋友,說上兩句話,你當然會更慘一點。”

牆倒衆人推這種事,有多少人能忍得住。

就算是猶豫徘徊,也能催着他們去推。

藺知宋說話時聲音很輕,衛珩卻覺得,猶如魔咒。

他就說他不該這麽慘的,入行多年積攢的人脈在最緊要的關頭,一點用處都沒派上。

他嘴唇顫着,問:“你一直都知道,你還在幫荀白露?”

“她是我太太,我當然要幫她。”

藺知宋最開始沒打算牽扯其中的,因為他不知道荀白露到底是要幹什麽。

直到荀時昱給他打了電話。

“知宋,你認識衛珩嗎?”

“怎麽了?”

荀時昱在電話那邊猶豫半晌,才道:“白露問我有關衛珩的事情,問了很多,我感覺她跟衛珩是有什麽過節。”

藺知宋當時就覺得不對了,荀白露太過獨立,能靠自己就絕不靠別人,她能開口去問荀時昱,事情就不會那麽簡單。

所以他就去查了。

過往他不知道,但是,荀白露想做的事情,他一定會幫忙。

衛珩到後面已是目眦欲裂:“你們毀了我的一生!”

他從那個泥潭裏抽身花了那麽多年的功夫,終于擺脫了私生子的身份,還有讓人想死的貧窮,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又掉回了那個泥潭。

如果他是個正直的人,藺知宋還會感到羞愧,可他是嗎。

藺知宋逼近他,問:“那衛律師還記得,你毀過多少人的一生嗎?”

他害過多少人,自己心裏也該有數。

“衛律師,有今天,你不虧的。”

況且,荀白露的不幸,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在。

藺知宋轉過身去,道:“如果我是你,現在就趕緊離開,否則,這輩子就只能待在那個小小的德安鎮,頹唐一生了。”

現在只是那些有名的大律所不再要衛珩,只要他拉的下臉,放下他那可笑的自尊,依然能做小律所的律師。

但是再鬧,他就讓他連律師都做不下去。

衛珩心中生出無限悲涼來,到此刻,他也沒覺得是自己的錯,他只覺得,是自己被害了。

“你跟荀白露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藺知宋冷眼看向他,說:“那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我跟荀白露,從今往後都會過的非常的好。”

他們會恩愛一生,白頭偕老。

衛珩只配在陰暗的角落裏郁郁不得志。

助理進來帶衛珩下去時,都為他的愚蠢感到悲哀。

藺知宋脾氣好,那叫有修養,客氣,那是對外人的。

他真正的溫柔只是對荀白露而已。

非要去惹一只笑面虎做什麽呢。

料理完了這端,藺知宋給荀白露去了個電話。

這會是她正在單位吃午飯。

“今天工作很忙嗎?”

“嗯。”荀白露想說,是真的很忙很忙,其實她也沒有哪一段時間特別清閑過。

“今天估計得弄到十一點多才能回家了,你別來接我了。”她早上出門也特別的早,所以自己開了車。

藺知宋細聲答應着:“好,有時間的話回家吃個飯的,這幾天爸媽一直在說。”

荀白露答:“明天就可以,明天我不加班。”

這段時間她連周末都在加班。

荀白露萎靡不振的,同事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晚上走的時候一個兩個像游魂一樣。

即便是在夜裏十點多,北城依然燈火通明,川流不息。

荀白露等紅綠燈的時候,往車窗外看了一眼,有個人蹲在路燈旁,一身頹靡。

他身邊有等着過馬路的人,沒人去問他怎麽了,大多只是看一眼。

在這個城市裏,每天崩潰的人有太多了,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哪還有精力去管別人。

荀白露看了他很久,他今年快三十歲了,拼搏十年在這個城市闖出一片天來,卻又在一夕之間全被毀滅。

其實她跟衛珩自始至終都是同類,哪怕心裏還記得對方一絲的好,都能狠下心來讓對方一敗塗地。

那将近一年的友誼,只是幻影。

綠燈亮起,荀白露啓動車輛,從那條斑馬線穿過。

人影在倒退,她也沒有回頭了。

回不了了。

……

荀白露稍微有那麽一點點怕去藺家吃飯。

她怕許舒文又問她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

糾結了一路,進寶生胡同的時候,正趕上荀時程出來。

他朋友找他出去,本來有說有笑的,看見荀白露,什麽好臉色都沒了。

荀白露也是。

幾人碰上連句話都沒有講就分開了,多虧了這一遭,荀白露那點微弱的緊張全都消失了。

進了藺家的門她就發現那棵海棠樹沒了。

那麽大的一棵,說沒就沒了。

荀白露茫然的看向藺知宋,經藺知宋解釋後她才面露難色:“這不好。”

藺知宋一笑,道:“進去看看吧。”

室內各個角落都擺着一盆海棠花,即便不是海棠開的季節,胭脂色又好像帶回了春意。

“那棵海棠樹其實活不下去了的,藺知玟上次回家倒了瓶濃鹽水下去。”

荀白露不能理解:“為什麽?”

藺知宋說起來都覺得無奈,他跟藺知玟又吵架,那棵海棠樹是因為藺知宋喜歡,許舒文才在家裏種的,她看着礙眼,直接就給淹了。

那兩天樹有點開始枯萎了,藺知宋也沒有跟許舒文講。

藺知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許舒文老是覺得自己管教不嚴,再說的話,她也難過。

所以只能是他砍了,當什麽都沒發生。

事後他就跑到沈蘊華那弄了不少珍惜品種過來,放在家裏。

許舒文天天守着花,開心的不得了。

荀白露聽罷,覺得藺知玟真是有病,連棵樹都不放過。

“她現在,還經常回來嗎?”

“偶爾吧,她也不願意在這裏待,每天在外面鬼混,我媽實在想的時候就逼着她回來。”

還能怎麽逼,藺知玟在國外多年,知識是沒有學到多少的,讓她自己謀生也不可能,用的還是許舒文給她的卡,把卡停了她沒錢就知道回來了。

真是父母的冤孽。

許舒文找荀白露過去說了會話,她拿了一些首飾給荀白露。

許家民國就開始發跡,沉浮多年,有光輝也有落魄的時候,但是家裏的女兒都是沒有吃過苦的,該留給她們的東西也一件沒有少過。

許舒文的嫁妝裏,那些首飾以翡翠珍珠為主,成色極好,現在拿出去拍賣都是輕而易舉上百萬的那種。

“本來早就應該給你的,你們兩個工作都忙,也沒回來過幾次,總是吃個飯就走了,今天要待的久一些的吧?”許舒文溫柔問道,明天是周六,荀白露不上班的,她問過了。

荀白露點了下頭。

“那就好,晚上就跟知宋在家裏睡,什麽都有的。”

“好。”荀白露很喜歡許舒文,她說話好溫柔的,總讓自己想起生母。

許舒文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把那翡翠镯子給荀白露戴上後,又說:“你們都忙的,我知道,所以生孩子這事我也就不催了。”

荀白露一口氣還沒完全松掉,許舒文立馬補上:“婚禮還是可以辦的。”

藺知宋聽見了,又是叫:“媽。”

“嘶!”許舒文急了,“媽什麽媽?”

又不叫他們自己操心,一應事宜幾個長輩準備就好,他們只需要抽出一天的時間在婚禮上露個面,能耗費什麽什麽時間。

只看他們想或不想。

難得的,藺淵也沒發表什麽意見,藺知宋一看他,他就轉頭看新聞。

荀白露默了會,道:“那就辦吧。”

藺知宋剎那間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他猛然看向荀白露,她好像是認真的。

荀白露本身對辦婚禮就沒有什麽抵觸情緒。

從最開始的應付了事到現在相處融洽,她不覺得辦個婚禮能夠改變太多的事情。

而且她知道,這個婚禮,是藺知宋一直期待的。

既然遲早都要發生,提前一點又有什麽所謂。

許舒文無疑是最激動的,立馬就叫藺淵打電話通知荀何他們。

荀白露許久都沒跟荀何通過電話了,他倒是發過幾次微信問她近況,荀白露總是很敷衍。

他知道自己要辦婚禮了,似乎還很高興,荀白露就在想,怎麽能有人時而像個慈愛的父親,時而又冷漠到令人寒心呢。

察覺到她情緒變化,藺知宋坐到她身邊來,握住她的手。

“沒事的。”

那是他們的婚禮,誰來都無所謂。

飯桌上依舊是許舒文在叽叽喳喳,她在家中就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藺淵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總能慣着她,除了女兒太混太不讓人省心外,沒有任何不高興的地方。

這也造就了她性格裏淡淡的天真爛漫,完全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段,但又确實存在。

荀白露很羨慕她。

一個人身上出現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孤獨,那就是他吃過的苦,同樣的,一個人身上出現與年齡不符的天真爛漫,那就是他嘗過的甜。

這段飯吃的有些熱鬧,後面沈蘊華跟葉池喻瑛一起過來了。

“我不是跟你說我晚上要過來嗎,怎麽你都吃上了?”沈蘊華看着眼前的場景,不可思議的看向許舒文。

她忘了。

沈蘊華跟許舒文認識也有好幾年了,因為愛花,兩人共同語言不少。

三個長輩在一起說話,四個年輕人就坐到一旁去了。

喻瑛在煩葉池。

“你昨天到底去哪了?”

“你又不是我媽你管我那麽多?”

“又去喝酒了對不對,葉池!”喻瑛又用上了掐功,疼的葉池直叫喚。

他們又多鬧騰,荀白露跟藺知宋就有多安靜。

成年之後的兩人,性格都偏內斂。

藺知宋很久之後才跟荀白露說:“白露,我很高興。”

因為他們也可以辦婚禮了。

人最終都是貪心的,以前他覺得跟荀白露那樣在一起就好,可他漸漸也開始盼望,他們能有更好的未來,荀白露可以喜歡他再多一點。

荀白露抿了下唇,沒有擡頭看人,聲音特別小的說了句:“我也很高興。”

因為他對她好,他高興的話,那麽她也是。

她想要真正對她好的人高興。

知道他們即将要辦婚禮,喻瑛和葉池比當事人還要激動,一個嚷着要當伴娘,一個嚷着要當伴郎,這他們當然會答應。

藺知宋那邊也少不了陳嘉央,伴娘倒是還缺一個。

荀白露想了想,看向藺知宋,道:“要不要問問柏老板?”

她說的是柏冬至。

只見過一次面,荀白露就很喜歡柏冬至,她身上有一種氣息很吸引她,概括起來,叫做自由和灑脫。

住在喧鬧城市裏最僻靜的角落,守着一個茶館,過着悠閑的生活。

藺知宋說:“柏冬至的話,還真的好好問問,她很久沒有出過了然堂了。”

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她從不出去,需要什麽都是外賣。

把電話打給柏冬至的時候,她似乎還沒睡醒,聲音含糊不清的:“哪位?”

荀白露說:“柏老板,我是荀白露。”

那邊靜了會,柏冬至在思考這個聽起來很熟悉的名字是誰。

“你好,翻譯官小姐。”她就記得她是個翻譯了。

“有什麽事兒嗎?”

荀白露道:“我跟藺知宋要辦婚禮了,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伴娘。”她又沒有其他的朋友了,唯獨喻瑛,還有很吸引她的柏冬至。

“行啊,我出場費一分鐘六萬六,叫藺知宋給我結工資。”

荀白露愣住了,眼睛眨了眨,茫然的看向藺知宋。

這算什麽意思。

藺知宋習慣了柏冬至這混樣,對着電話說了句:“你敢不來,我就告訴你媽。”

“……”

“幾號。”那頭咬牙切齒。

“暫時沒确定。”

柏冬至把電話給挂了。

到晚上休息時,荀白露都還覺得柏冬至特別有意思,她問藺知宋為什麽柏冬至那麽怕她媽媽。

“她媽會念咒。”藺知宋也開始不正經了。

柏冬至的媽媽也是精細養出來的大小姐,她不喜歡養花,喜歡看佛經。

母女的關系其實很差,所以柏冬至搬到了外面去,隔一段時間她媽媽就會給她打電話,各種念經,講道理,勸她回家,就是不親自去接人。

也是很神奇了。

所以柏老板真是個有趣的人,荀白露暗暗想着。

更重要的問題在後面,今晚他們兩個該怎麽睡。

在公寓那邊可以分房的,在這裏可行不通。

藺知宋都做好打地鋪的準備了,他抱着被子準備鋪開,荀白露忽然伸出手,牽住他的衣袖。

他回頭,正對上荀白露的視線。

荀白露說:“一起睡吧。”

只是睡覺。

荀白露覺得,自己還是要适應一下夫妻生活的。

總體來說,這對雙方都是一種考驗。

藺知宋睡不着,荀白露更睡不着,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平時觸碰再多,也比不上躺在一張床上來的緊張。

黑夜中,兩人的呼吸聲都很清晰。

藺知宋挪動了一下聲音,輾轉道:“要不,我還是打地鋪吧。”這樣的話誰都睡不着。

他當然不會怪荀白露,更不會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情。

她的心理障礙,他會幫她化解,總有一天可以成功,而不是急于當下。

荀白露眼神忽閃,拽住正要起身的藺知宋。

“你,給我念篇文言文吧。”

藺知宋滿臉的不解,誰大半夜睡覺念文言文啊。

童話故事聽起來都靠譜的多。

荀白露咬咬牙,還是說了:“我,我喜歡你的聲音。”

她是個聲控啊。

藺知宋簡直哭笑不得,他含着笑意柔聲問:“想聽什麽?”

她說《赤壁賦》。

那是她高中時期,對他最真切的印象。

巧的是,那一篇也是藺知宋最喜歡的,學生時代學過很多詩歌,文章,他最喜歡的是蘇轼,最愛的是《赤壁賦》。

以至于過了很多年,他還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來。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于是飲酒樂甚,扣弦而歌之。”

“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荀白露意識漸漸模糊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熱的她心發慌,上語文課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睡覺睡出了一身汗。

可偏偏有人,念了一句詩,将她輕易喚醒。

“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她大概,又會做一個很好的夢吧。夢裏她在念書,有個人來到她身邊,輕飄飄走過,帶來一陣涼風,吹散了炎熱夏天。

荀白露睡着了,很安靜的躺在那裏,她睡覺不愛亂動,老老實實占據很小的一塊地方。

藺知宋的文言文念完了,時針指向十一點。

他怎麽也沒想到,荀白露的愛好是這個,頭一次藺知宋為自己的聲音感到驕傲。

“以後,也可以這樣嗎?”

和她共枕而眠,為她念一首《赤壁賦》。

黑夜裏,藺知宋問了這麽一句。

他也躺下了,握着荀白露的手。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他們離的這樣近,他指的是心靈。

荀白露,一點點的為他打開心門。

她也會在意他的感受。

這不是他的獨角戲。

“晚安,荀白露。”

作者有話說:

ps:真的很愛《赤壁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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