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早在很多年以前, 荀白露就對自己的未來做出了構想。

她會好好的工作,照顧好自己,離荀家人遠遠的, 守着屬于自己的一片淨地。

工作會很忙碌, 休息的時間也會很少, 空閑下來一個人在家看看書,看看電影, 日複一日, 終其一生。

起碼在她畢業以後,她過的一直都是這樣的生活。

她當然也會孤獨, 她的孤獨感會比世上大部分的人都要強烈,因為她沒有朋友, 沒有家人, 也沒有愛人, 她只有自己了。

最開始,她一個人回到自己的住所,看着黑壓壓的一片, 如鲠在喉, 卻只能自己咽下那種苦澀, 駐外的時候,有去過偏遠一點的地方,治安很差, 偶爾會聽見槍聲, 是她自己克服了那種恐懼, 什麽都是靠自己的。

也許未來的幾十年都會那樣, 因為心理障礙, 很難交到真正的朋友, 她畏懼異性的接觸,正常的戀愛也不可能,如果不是家裏安排,她應當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不結婚,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熬過幾十年,等到退休。

她并不想給自己找個養老院,她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就是自己一個人在家,還能做什麽就繼續做,做不了的就放下。

在某一天,她終于離開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知曉,無人問津,直到身體腐爛,發出異味,或許還有好心人,将她埋葬。

也不需要什麽陪葬,不需要祭奠,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從始至終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孤獨而苦難的一生,也就到此為止。

“然後,在若幹年後,所有人都不再記得我,再也沒有關于我的只言片語。”荀白露靠在藺知宋的肩上,清淺的說着。

那是她構想過無數次的一輩子。

“可是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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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不是一個人了,從他站在她身邊開始。

荀白露也會有人疼,有人愛。

藺知宋想象了一下,她所說的畫面。

如果荀白露一個人孤獨的死去,他會知道嗎,假如他們沒有在一起。

答案是,不知道。

也許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是不是他當初堅定一點,早一點站在她身邊,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白露,對不起。”藺知宋哽咽開口,他們錯過的不僅僅是十年,中間還包含着荀白露無數次的崩潰絕望。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你很好,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的。”

荀白露坐起來了一些,雙手穿過他腰身,緊緊抱住他。

她眼睛已經很幹澀了,哭不出來,只是難受。

“藺知宋,我很愛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她近乎懇求的說出這句話,她能失去的還有多少,無非一個他了。

藺知宋輕輕拍着她的背,一字一句開口:“白露,我曾說過的,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

“另外,我也很愛你,很愛很愛。”

将愛意宣之于口,是為了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他不願她難過。

已至淩晨,藺知宋将荀白露抱上床,替她擦了擦臉,他問:“白露,明天,”他忽然想起時間不對,又改了口。

“今天還要上班嗎?”今天還是工作日,她向來把工作看得很重要。

荀白露點了點頭。

“好,那快點睡,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藺知宋想去收拾一下東西,在他有起身動作時,荀白露立馬拉住了他,緊緊的不放手。

她害怕,害怕他走了就不回來了。

藺知宋靠近她,含笑說着:“好,我不走,我們一起睡。”

他們緊緊相擁,耳厮鬓磨,拼命想從對方身上多獲取一點溫暖。

荀白露于黑暗中閉了閉眼睛,發出了聲音:“藺知玟……”

“白露,你相信我嗎?”藺知宋只問她這個。

“相信。”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就把一切都交給我,你安心的睡,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好。”他說了,她就聽。

……

荀白露如往常一般去上班,同事見了她,問:“白露,怎麽你眼睛腫了?”

哭了那麽久,總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

荀白露笑着解釋:“昨晚沒睡好。”

同事揶揄道:“這馬上要辦婚禮了,忙的睡不好吧,注意身體。”

“謝謝。”荀白露莞爾道。

提起婚禮,她才意識到,距離他們的婚禮只有兩天了。

發生的那些事,也許會導致婚禮延後。

同樣的問題,也有人問了藺知宋。

“不延後。”

陳嘉央:“你來真的?這風口浪尖的,到時候傳的不會好聽。”

藺知宋不管好不好聽,“我跟白露早就決定好的事情,為什麽要為了藺知玟而改變,不好聽又怎麽樣,犯錯的是她,關我們什麽事,那些人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再者,那些閑言碎語并不會因為我跟白露的婚禮延後而消失。”

所以為什麽要管他們。

所有人為了那一天都做了很多準備,他不打算讓那努力白費。

就算是藺知玟,也沒那個本事了。

下午三點時,藺知玟被警察帶走了。

今晨,藺知宋見到了周淼,那個女孩子跟他說了很多。

“因為訴訟時效的關系,十年前發生的事情起訴起來會很困難,即便人證物證都在,當時藺知玟做過的大多數事情還是處于未成年階段,哪怕性質極度惡劣,牽涉人員衆多,給她定罪也很難。”

在當時,大多數都沒有那個勇氣去告藺知玟,一方面是她手裏握着的那些照片,一方面,她認識的人太多,輕易就能鬧得受害者家庭雞飛狗跳,她們不敢。

直到現在,越來越多的同伴出現,給了她們勇氣,去勇敢的站出來。

事實就是如此,以校園霸淩來看,藺知玟很難被定罪。

周淼看了眼藺知宋,緩緩道:“我還有一件事,也許可以定她的罪。”

“什麽?”

“教唆強.奸。”

藺知宋瞳孔劇烈縮了下,他神色更顯嚴肅,問:“是,你嗎?”

周淼點了點頭。

壞人是不指望能夠有什麽底線的,但凡是能做的,他都敢去,尤其是在青少年時期,因為無知,無畏,行事也更加偏激。

周淼提起這樣一段往事,并不覺得羞恥,該感到羞恥的從來都不是她。

“但是,因為是罪行未遂,那個人被判的不重,所以,藺知玟也不會太重。”

藺知宋對面前的女孩肅然起敬,她很勇敢,也很堅強。受害者無需低頭,因為他們無罪。

“請你放心,我會,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周淼向他颔首,“藺先生,謝謝您。”

從周淼那裏得來的罪證,還有他這兩天搜集的,已經足夠多了。

藺知宋整理好之後,把那些一并交給了警察。

聽說,藺知玟是警察在酒吧的後巷發現的,那個時候她已經神志不清了,身上伴随着多處傷痕,血跡斑駁。

那一幕,她自己應該見過很多次,是她給別人造成的,這一次輪到了她自己。

她變成了那些受害者,嘗了她們吃過的苦。

等待她的,是牢籠,是監獄。

……

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荀白露跟藺知宋的婚禮是在一片布滿白玫瑰的草坪上舉行的。

來的人很多,能請的能來的幾乎都來了,大多有着各自熟識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讨論着什麽。

“我說這藺家也真是不忌諱,女兒出了那麽大的事,都被警察給抓了,兒子還能心無旁骛地辦婚禮,真是佩服。”

“聽說藺知宋還是為了他那個老婆跟藺知玟鬧了起來,親手把他姐送進監獄,啧,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啊,夠狠的。”

“我看那藺家大小姐也是倒黴,攤上這麽無情無義的一家人。”

“怎麽,心疼她啊。”

那窩人朝着身後看去,柏冬至搖着酒杯,穿着青色的紗裙走過來。

“既然這麽可憐她,要不要讓你們的姐姐妹妹妻子或者女兒去跟她做朋友啊,等到她把你們家人欺負死了以後,你們再整張案把她供起來,天天祭拜,還感謝她禍害了自己的家人,這樣你們肯定就高興吧。”

“你!”

為首的男人臉色鐵青,眼看着就要罵人,身邊人連忙拉着他,低聲道:“好了好了,你是想得罪藺家還是得罪柏家啊。”

柏冬至剛消停下去,陳嘉央葉池那幾個聞風而動,又接着過來。

陳嘉央最煩這些背後嚼舌根的男人,當下臉比平時更臭,嘴比平時更賤。

“吃着人家婚宴上的東西,喝着人家婚宴上的酒,還在人家的婚宴上說人家的是非,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走的時候記得把臉皮撿起來帶走,免得髒了人家的地兒。”

喻瑛接上陳嘉央的話:“臉皮掉了可以再縫,道德沒了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了,你們幫藺知玟說話,不怕跟她一樣,人人喊打呀。”

姚舒也難得搭了個腔:“這麽心疼她,怎麽不去監獄陪她啊。”

葉池是最後一個,也是說的最铿锵有力的一個。

“藺知宋跟荀白露都是我好朋友,誰讓他們今兒不舒服了,我就讓那人接下來一整年都不舒服。”

“同上。”闵粵站在最後,适時補了句。

他們這幾家湊在一起,怼的人是又恨又沒有辦法。

實力放在那裏,得罪不起的。

這一夥人,除了藺知宋跟荀白露,就沒有一個嘴上好說話的,他們倆平時對人客客氣氣,文雅有禮,陳嘉央他們學不來,罵人的時候沒帶上國粹都算是顧及場合了。

這邊的動靜鬧得挺大,來往賓客多多少少聽見一些,就是有什麽想法也不敢往外說了。

那不是找罵嗎。

沈蘊華一直在邊上聽着,看時間差不多了,過來打個圓場。

“你們都在這幹什麽呢,不去看着新郎新娘,跟人在這聊什麽天呢。”

說罷,她又對着已經氣到快要腦溢血的那幾個人,笑了笑,說:“小孩子嗎,不懂事,跟人聊天難免語氣重些,我們這些做大人當然要包容一些,各位說是不是。”

“沈總都這麽說了,我們當然不會計較,我們先過去了,沈總再會。”

沈蘊華颔首:“再會。”

人一走,她臉上的笑容消散的一幹二淨。

什麽東西啊。

她轉身,看身後那幾個,問:“怎麽不去陪着知宋和白露啊?”

葉池:“人家夫妻倆要說悄悄話,我們在那煞什麽風景。”

還是葉池提議的,他說這個時候辦婚禮,非議的人肯定很多,他們幾個到處亂轉,逮住一個罵一個,就沒人敢說了。

那難不成要他們兩個聽見膈應嗎。

他們是好朋友,怎麽會讓他們在這樣的日子裏難過。

葉池攬過陳嘉央的肩,一邊往前走一邊說:“走,接着巡邏去。”

沈蘊華被他弄笑了,還囑咐了句:“別那麽嚣張,說話好聽點。”

她當然不會去攔,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無非是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不覺得疼,掐掐他們肉也讓他們長點記性。

任憑外面再鬧騰,荀白露和藺知宋也不會被影響。

她的妝是他化的,頭紗也是他戴上的。

荀白露起初很詫異:“你還會化妝?”

“學的。”是跟喻瑛。

她之前來找藺知宋,問新婚禮物要送什麽好,藺知玟也沒個說法,把她愁壞了,沒什麽好想法,喻瑛就去買了一大堆化妝品護膚品時裝包包之類的東西,藍血紅血品牌的,什麽都有,足足三個大箱子,直接就塞給藺知宋了。

“嗯,知宋哥你好像什麽也不缺,我就都送白露姐姐好了,我看她衣服也不是很多,就多送了一點,她應該會喜歡的吧。”

藺知宋想說,如果不是你送的,她可能真的感覺沒什麽。

荀白露對這些,不感興趣。

不知道喻瑛哪裏來的錯覺,她就是覺得,荀白露會很喜歡。

喻瑛比劃着那些化妝品,突發奇想,問:“知宋哥,你會不會化妝呀。”

他怎麽可能會。

“我以前看小說,人家男主都是會給女主化妝的,你,要不要試試啊?”

喻瑛的突發奇想,跟正常人相比,要多得多。

她說了好久好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藺知宋才動搖了。

他花一天的時間學會了化妝。

喻瑛最後面無表情的說了句:“我開始後悔教你這個了。”

藺知宋的表現和她學化妝的艱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他說完後,荀白露簡直哭笑不得,她指了下桌子上那些東西,問:“那這些你是都認得了?”

“差不多吧。”

好厲害,荀白露點了點頭,她都認不全這些東西。

在這樣一天裏,他們選擇暫時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這是他們的婚禮啊,當然是要用最好的心态去對待。

以後的以後再說,只有今天,只為當下。

荀白露站起來,藺知宋為她整理着頭紗,沒有那麽多規矩要講,随性便好。

潔白的婚紗垂落在地,房間內的白玫瑰盛放,有些淡淡芳馨。

“白露,你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他們從不吝啬對對方的贊美,任何人都是需要被肯定和鼓勵的,這并不會因為他們的夫妻關系而消失,相反,正是因為這種關系,在贊美時,是有着無比的真摯。

荀白露笑意溫柔,眼角眉梢都是柔軟的模樣,她道:“藺知宋,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說。”

“我叫白露,是因為我媽媽很喜歡詩經裏《蒹葭》那一篇,也是因為,我出生在節氣白露那一天。”

管其他什麽呢,她就是想告訴他而已,告訴他,自己于什麽時候來到這個世界。她忽然覺得,那個日子有些重要了,小時候是母親陪她度過那個日子,以後,她想和藺知宋一起。

她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

藺知宋看着她,柔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

“試婚紗的那一天,喻瑛說你和冬至的名字都是節氣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問不問也不重要,白露不說,一定是有她的原因,他不去強迫她,那麽每年的立夏,他們會一起過生日,如果說了,那就是白露。

可是她告訴他了,他還是會覺得很高興。

在荀白露心目中,他是完全值得信任,不需要隐瞞的。

“白露,以後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會在。”

……

婚禮儀式中,帶着荀白露出場的人是荀時昱。

荀何曾争取過,在昨晚,他給荀白露打了電話,說了很多很多。

荀白露沒有出聲打斷,可對于他說的,也并不在意,遲到了一天,兩天,一個月,一年的父愛,尚有挽回的餘地,可是十三年呢,挽回不了的。

父女離心,已經貫穿了漫長歲月。

荀何也許是哭了吧,聽他說話時的情況,荀白露也不知是不是。

他後不後悔關她什麽事。

他後悔了,她那些年嘗過的苦就可以消失嗎。

她做不到原諒。

最後,關于婚禮,他叮囑了許多,他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也說不出口受了委屈回家這種話,他只是讓他們好好過日子。

這不必他說,荀白露自然會。

沉默了很久,他又補了句:“白露,明天,可以讓爸爸帶你出場嗎?”他是哀求着的。

“讓大哥來吧。”

那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想看見他。

“再見,荀先生。”

她不會再叫他一聲父親。

荀白露的父親,只存在于她十五歲之前。

十五歲至二十八歲,舉目無親。

婚禮上,衆人看着荀時昱和荀白露,部分心中存疑,部分了然。

許許多多的人看向荀何跟莫宛如。

不明就裏的人只當因為荀白露是養女,他們不太重視才會這樣。

今天荀時程倒沒有過來,昨晚他跟荀何大吵一架,跑了出去,一直沒有回來,打了電話說是在朋友那裏。

反正,他自己也不願意來這種地方。

叫他眼睜睜看着荀白露幸福,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他不來,大家也還開心些。

荀時昱帶着荀白露一步步的往前走,明明很短的路程,他覺得好遠。

他真切感受到,距離荀白露出現在他們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她變了好多,長高了,長開了,漸漸的變成很多人羨慕的樣子。

可他還記得的,她最開始進胡同時,怯生生躲在荀何身後,很愛哭,有時間他半夜起來,還能聽見她房間裏的哭聲。

荀時昱從來沒有讨厭過她,反而,因為她的少年喪母,對她多有疼惜。

那時候荀時程總罵他,對一個小三的女兒盡心盡力,忘了生他養他的母親因為誰差點死掉。

他沒忘,可是,那跟荀白露有什麽關系。

他從不遷怒。

荀白露漸漸也懂得,他是那個地方唯一對自己沒有惡意的人,所以跟他格外親近。

荀時昱應該是除了她母親外第一個聽她彈琵琶的人。

雖然當時年紀小,可她談的已經非常非常好了。

荀時昱摸了摸她的頭,說:“白露彈的真好,以後哥哥再給你買一把琵琶。”

荀白露很開心,脆生生的說了句:“謝謝哥哥!”

她看見他的時候,格外開朗,或許那就是她原本的性格。

荀時昱在當時也是随口一說,後來他忘了,也沒再看見過琵琶,自然也不會買。

他在上海讀大學,很少回家,每次回來,荀白露都比上次見到時更沉默。

他幾乎要忘了,她少有的開朗模樣。

萬幸,過了許多年,他再次見到了。

他也明白是為什麽。

所以他很放心的将荀白露交給了藺知宋。

荀時昱開了口,道:“白露,祝你幸福。”從那個不幸的家庭出去吧,越來越好,忘記那些不好的事情。

“謝謝大哥。”她真誠的感謝,站在她面前的,在她來到陌生地方後,第一個給予她善意的,哥哥。

主角只是藺知宋和荀白露了。

他們當着所有人的面宣誓,不離不棄忠誠一生,無論貧窮富貴,無論健康疾病,不論成功失敗,都會同甘共苦,攜手永遠,直至死亡。

他們當着所有人的面交換戒指,戒指裏由他們姓名的縮寫。

在布滿白玫瑰的婚禮裏,有着無數人見證了他們的真摯和熱烈。

親吻,擁抱,所有的美好,停留在此刻。

也将成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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