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封荀白露沒有收到的信, 她最終在陳嘉禾那裏找回來了。

陳嘉禾在西北待了很久了,再回北城的時候人看起來憔悴很多,沒有以前那股雖然做作但是還算靈動可愛的勁兒了, 她的二叔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人, 養孩子很嚴厲, 家中的孩子們都很怕他,陳嘉禾去了他那, 他是怎麽也看不順眼的。

那是吃苦吃慣了的人, 看着陳嘉禾愛哭又愛鬧的性子,幾個月一頓收拾就給人糾正過來了。

他不管這是不是自家的孩子, 送到他那去了,他就要好好的管教。

成果還是很明顯的, 陳嘉禾人變得沉默了些, 但是禮貌教養較從前好了不要太多。

所以當時荀白露給她打電話, 對于那些往事她很直接的承認了,并且和家裏人商量好後,再回北城跟荀白露見面。

是荀白露去陳家找的她。

陳嘉禾見了她, 默不作聲地打開抽屜, 把信拿給了她。

荀白露驚詫于這麽多年她竟然還留着這東西。

陳嘉禾勉強的笑了下, “那信的內容我看過很多遍,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有想撕的沖動,後來慢慢就忘了, 放在家裏也沒人去動。”

荀白露暫時沒有打開信, 她問陳嘉禾:“你為什麽要拿這個?”

為什麽, 陳嘉禾仔細想了想, 唯一的理由, 就是嫉妒。

在最開始的時候, 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藺知宋暗戀荀白露,葉池是偶然得知,藺知玟是一次次的碰見,只有陳嘉禾,是完全靠自己感受出來的。

藺知宋從小就不怎麽愛跟女生打交道,也只是因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妹妹,跟他關系才近了些。

只是近那麽一點,她就覺得很高興了。

那時候大家都當他跟藺知宋是兄妹,有些關系還不錯的女生托她給藺知宋送東西,陳嘉禾表面上答應了,轉過身卻把那些東西全部丢掉。

Advertisement

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藺知宋一直都知道她喜歡他,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确拒絕她了,連一點希望都沒有留。

那陳嘉禾情願他所有人都不要喜歡。

很多很多年裏都是這樣的,直到荀白露出現。

她成了寶生胡同裏的意外,也成了藺知宋那裏的例外。

“你應該不知道,他為你做過什麽吧?”陳嘉禾笑容平靜,透出一抹凄涼來。

“胡同裏那麽多知道你身份的孩子,有幾個是不在背後議論你的,但凡是藺知宋聽見了,不管關系再好,他都要說上兩句,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是私生女的事早就傳遍北城了,誰還能真的把你當作荀家的養女,對你客客氣氣的。”

“就連荀時程,有次在外面亂說,他知道了以後就去找了你爸,你爸狠狠的收拾了荀時程,警告他以後不能那樣,要不然荀時程那種人還能替你瞞多少年。”

“你的自尊,你的名聲,這麽多年之所以還被保護的那麽好,基本上都是他在背後出的力。”

“他知道你後來出國了,總覺得你是在躲他,因為在你上大學以後,再也沒有回過寶生胡同,他再也沒有見過你,後來胡同裏的孩子結婚的結婚,戀愛的戀愛,他都一直單着,誰說都沒用,你一回來,他立馬就答應去相親了。”

陳嘉禾說着說着就開始流淚了,她哽咽開口:“我就是讨厭你,嫉妒你,你一出現我身邊的人都去喜歡你了,就連我哥,他最開始是站在我這邊的,後來還是偏向你,把我送走,我真的很讨厭你。”

明明從小到大最受疼愛的人是她,明明她跟藺知宋才是青梅竹馬,陳嘉央明明是她的親哥,卻可以為了荀白露欺負她,她就是不服。

荀白露聽她說了這些,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她眉梢動了下,一字字說道:“你還覺得自己很可憐是嗎?”

陳嘉禾擡眼看她,眼裏還是有着恨。

“我沒有傷害過你,在最開始的時候藺知宋也沒有喜歡我,我甚至想過跟你做朋友,是你在背後說我壞話,到處诋毀我,在我婚後造謠,到處宣揚我不忠,破壞我的婚姻。”

“你總覺得我搶了你的,我搶你什麽了,藺知宋是你的嗎,不是,你也別覺得自己有多深情,你大學時候幹過的事也不用我再說。”

“至于陳嘉央,他站在我這一邊是因為他明事理,他知道我才是那個無辜的人,做錯事的是你,就因為他是你的親哥他才不會放任你,看着你繼續犯錯,把你送去西北是希望有人能把你帶回正途,看來,是沒有成功了。”

荀白□□近着陳嘉禾,她想不通,她到底有什麽是值得陳嘉禾嫉妒的。

“你擁有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從來沒想過搶你的,你卻還想毀掉我好不容易擁有的。”

直到現在她都是羨慕陳嘉禾的,從小到大被父母疼愛,被哥哥保護,沒有受過什麽傷害,再難過都有人安慰理解,就算犯了錯也還有親人教養,有家人幫她道歉。

“所以,你到底在嫉妒我什麽?”

陳嘉禾被她說的根本無力反駁,她背靠着牆,除了哭,什麽也不會。

荀白露閉了閉眼睛,慢慢的卷起自己的袖子。

“那我就讓你看看,你到底是怎麽傷害我的。”

“那封信裏,藺知宋約我出去的日期是六月十五,你知道六月十五那一天我經歷了什麽嗎?

荀白露把那節布滿煙蒂燙傷疤痕的手臂給她看。

陳嘉禾有些被吓到了,手抓着一旁的矮櫃,只看一眼就別開了眼睛。

“六月十五那一天,我被藺知玟堵在巷子裏打,辱罵,用荊條抽,用煙頭燙,被人送去醫院,回家養了很久的傷,我家裏沒人知道,那些苦和疼都是我自己一個人承受的。”

荀白露覺得老天爺真的很看不慣她,永遠都把她躲避傷害的機會奪走。

“如果當年我收到了這封信,我去見了藺知宋,這些傷,可能就不會存在了。”

藺知宋跟她說起來的時候,荀白露只覺得內心蒼涼無比。

那一天,他在漫長的等待,而她,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現在,你還覺得自己可憐嗎?”荀白露理好衣服,淡淡的問她。

“如果不是因為我答應過你哥,我絕對,不會讓你像現在這麽好過。”

陳嘉禾依舊在哭,她還能會什麽,只會一次次躲在親人身後,流她那不值錢的眼淚。

荀白露真的看累了,她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必再留。

她走出去,陳嘉禾的父母還有陳嘉央都在。

看見她,陳父陳母第一反應就是站起來,有些局促地,慌亂的跟她道歉。

他們并沒有說讓她原諒的話,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做的事情有多過分,一次次的诋毀,陷害,完全有可能毀掉別人的人生,這樣的錯,他們沒那個資格祈求原諒。

他們只是很真誠的在表達歉意。

陳嘉央是最後站起來的,他似乎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朝着荀白露略微颔首後,道:“你等我一下。”

他越過荀白露,進了陳嘉禾的房間去。

裏面傳出一陣争吵,然後,陳嘉央生生把陳嘉禾拽了出來。

他面目冷峻,不管陳嘉禾哭還是鬧。

“跪下,道歉。”當着所有人的面,他說了這麽句,陳父陳母還有荀白露無比驚訝,而陳嘉禾,看向陳嘉央的眼神寫滿了憎恨。

“陳嘉央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才是你親妹妹,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護着我呢!”

就是因為護過太多次了,所以,不敢再放任。

她反正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去做,陳嘉央這樣,就是要她記住,犯了錯的人,一定要付出代價,她再也沒有,靠着家人庇護為非作歹的資本了。

陳嘉央太了解她,失去了那些以後,她沒有什麽可依靠的,就會學乖,學着壓制那些壞念頭了,因為再沒人會幫她替她的錯誤買單。

所以,他按着讓她跪下。

膝蓋觸地,雙手按在腿上,陳嘉禾再怎麽掙紮也沒有用。

荀白露看着這一幕,如鲠在喉,她将拳頭纂的緊緊的,掐到自己疼,疼到會想流淚。

然後,繼陳嘉禾下跪之後,陳嘉央朝着她,慢慢的俯了腰身。

“白露,對不起。”

“我不是在為她道歉,而是為,最開始的時候,我對你的出言不遜和侮辱。”

他不知道白露知不知道他當時說的話,可那是他做過的,确實存在的,不會因為當事人知曉與否就消失,做的不對,就應該道歉。

“陳嘉央你起來,我沒怪你。”本來前面都還好,他一道歉,荀白露就繃不住了,她很想哭,因為她知道,今天這一切,都是陳嘉央給她的交代。

他們是朋友,關系很好,她也會遵守約定替陳嘉禾保守秘密,那不會改變。

但是陳嘉央知道,她是委屈的,所以他在用他的方式,盡最大的可能去減輕她的委屈。

因為他們是朋友。

他是陳嘉禾的親哥哥,是一直疼愛她的,看着她慢慢長大的哥哥,在過去的很多年裏他們的感情都很好,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出事了,他沒有辦法,只能懇求荀白露能放過他。

出于私情他這樣做,可是出于公理,他明白是非對錯,卻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去彌補。

這樣,讓荀白露好受一點。

他卡在中間,注定是矛盾的,他注定,做不到對得起任何人。

他懂白露的委屈,白露也懂他的無奈,所以她才會覺得很難過。

陳嘉央是一個,稱職的朋友,稱職的哥哥。

成年人的世界有的時候就是做不到恩怨分明,太多的情感牽絆在裏面,注定,都要讓步。

“明天,我會親自送她回西北,以後,非大事,她不會再回來了。”

陳嘉央一句話,敲定了陳嘉禾的結局。

……

荀白露回家後,從包裏拿出了那封信。

那時候微信□□都還不是很流行,在學校時,上課聊天是寫小紙條,告白是寫信,那時候什麽都是一筆一筆寫下來的,她現在再看,忽然覺得,手寫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她慢慢将信展開,如陳嘉禾所說,她看了太多遍,信紙也被她揉過,過了許多年,已經是皺皺巴巴,很陳舊的樣子了。

可是字還是看得清的。

藺知宋的字寫的很好看,遒勁有力,筆鋒清晰,小時候上書法課也沒有白上。

白露一行行看過信上的內容。

荀白露同學:

你好。

我是你的同學兼鄰居藺知宋。我寫這封信的目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請先不要急着将信扔掉或是丢在一旁,希望你能花兩三分鐘的時間看完這封信,非常感謝。

我們做同學已經有三年了,不得不說,我們的緣分很深,在高二分班之後,依舊是同班同學,我見過你很多樣子,有溫柔和煦的一面,也有冷漠孤僻的一面,我知道你的生活過的不太好,發自內心的說,在你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會感到難過,你可能會覺得我有點矯情,其實我自己也這麽覺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你的,反正我會在人群裏下意識的找你,上課時偷偷的看你,對你的關注越來越多。我知道你經常在語文課上睡覺,不喜歡跟人聊天,很讨厭別人跟你表白(希望你先不要讨厭我),你喜歡吃學校外面往東走一百米的那家面館的炸醬面,你最喜歡的季節是春天,很喜歡綠色,不太喜歡物理和數學。我對你的了解并沒有太多,但我,想更了解你一點。

我知道你并不打算早戀,因為你怕影響學習,所以,高考結束後,我們可以見一面嗎,6月15日,在越生路街口的甜品店裏,我會等你的,如果你不願意來,可以告訴我一聲嗎?

最後,祝你考上心儀的大學,前程似錦,一路順風。

藺知宋

……

荀白露并不知道,這一封信,藺知宋寫了多久。

最開始時,只有那句你好,後面慢慢的改,慢慢的想,自己想說的有很多,但不知道從何寫起,想開門見山告訴她,他喜歡她,又怕她看完就要把信扔了,斟酌許久,還是那樣寫,最多補上一句話。

他從來都沒覺得寫信是一件這麽艱難的事情,他用了最大的誠意去寫,也沒得到個回複,荀白露在那之後沒有跟他說過話,他甚至以為是她默認了,所以才會在約定的地方等上一整天。

漫長的等待中,他無數次想要去荀家找她,可萬一他的時候荀白露來了,沒有看見他人,不高興怎麽辦。

十八歲的天子驕子也會為了愛情患得患失。

時隔多年,那天的等待,被看見了。

藺知宋回家時,家裏是沒有人在的,今天是周日,荀白露只休息半天,下午和晚上都加班。

他一個人,把家裏的花花草草都收拾好了後,打掃衛生時才發現荀白露留在桌子上的信。

在他的信旁邊,她找了張紙出來,寫了幾句話。

荀白露的字和他不一樣,一個是娟秀飄逸,一個是蒼勁有力。

那張紙上寫着:

藺知宋同學:

你的信我已經看過了,非常感謝你的喜歡,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重新寫一份給我嗎,我打算收藏一下,畢竟這是你第一次寫給我的東西。

另,4月27日,天氣晴,微風,适合出游,我會在越生路街口的甜品店等你,如果不願意來,請提前告知我,如果願意,來的時候請帶上一束梨花,感謝!

荀白露

這是寫信寫上瘾了嗎。

藺知宋輕哂,他往外看了看,院子裏的梨花樹還很小,折幾枝也就沒了。

4月27日是下周六,到時候再去買吧。

白露是從哪裏拿到那封信的,他知道,再多的也不會去問,她能夠很好的處理這些事情,他就不必幹涉,那是她的自由。

晚上荀白露回來時,藺知宋給她準備了夜宵,她的工作越來越忙,藺知宋總想叫她多吃一些,免得又是一瘦好幾斤。

藺知宋給她夾菜舀粥什麽的,生怕她照顧不好自己。

荀白露那夜宵是怎麽也吃不完的,她看着藺知宋不斷的弄,最後道:“好了,藺知宋同學,再這麽吃我會消化不良的。”

那個稱呼現在總覺得帶了點作弄的意味。

作弄也就作弄吧,藺知宋還是愛聽的。

他們的同窗生涯,雖然交集不多,依然也很珍貴。

提到這茬了,荀白露就想問他:“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冷漠孤僻啊?”她覺得那時候她裝的還是挺好的,誰不說她溫柔良善,經常陪人聊天。

那次數可有些多了,藺知宋想了想,挑了條最具代表性的說。

“我看見過你打人。”

“我什麽時候打過人?”荀白露下意識就想反駁。

藺知宋善意的提醒她:“高二下學期,學校後面的小樹林,你還有隔壁班三個女生。”

荀白露好像有點印象了。

那時候是因為她們背後說她壞話來着,那裏面有個女生喜歡的人喜歡她,那女生幾次三番找她麻煩。

剛好那段時間荀白露心情特別的不好,睡覺睡不好,物理和數學學的很累,每天昏昏沉沉的,本來就沒什麽發洩的渠道,被惹火了以後就打人,也沒有下狠手,就是,随便打了兩下。

打完她就後悔了,萬一被看見了多不好。

結果真的被看見了。

荀白露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手撐着臉,有一點不好意思。

“那你現在看見我溫柔,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藺知宋:“對壞的人為什麽要溫柔,那不是便宜他們了嗎?”

好像也很有道理。

……

飯後,時間也不早了,荀白露就去洗澡。

水流漫過身體,白露躺在浴缸裏,頭發被皮筋低低的綁在腦後,浴室內熱氣缭繞,她閉了閉眼,沒多久就有了困意。

泡了大約十分鐘,藺知宋進來了,他很順手的将白露往上帶了帶。

“怎麽每次都在洗澡的時候睡覺呢?”那很危險。

發現白露這個習慣以後,藺知宋每次都看着時間去提醒她。

只不過,以前是隔着門,現在可以進來了。

藺知宋把她皮筋解開,攏了攏烏黑的頭發,拿下淋浴頭,準備給她洗頭。

荀白露知道他來了,反而更想睡了,因為會完全安心。

她任由藺知宋擺弄,哪怕後面洗完了頭,他順着臉頰往下親吻,撫摸。

浴缸裏的水蕩啊蕩,起起伏伏,許久才停下。

浴室的霧氣更濃重了。

時針已過了十一點。

結束後,藺知宋抱着白露回了房間去。

扶着她坐好,把頭發給她吹幹。

她那一截手臂露在外,他能清晰的看見那些傷疤。

那是他一生中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恨沒能及時出現,恨無能無力。

以後,再也不會了。

白露還沒有徹底睡着,只是意識模糊,上了床後,她下意識就是往藺知宋懷裏面鑽。

“藺知宋。”她喃喃叫了聲。

“我在。”

“明天我想吃鳳尾蝦,你做的。”

藺知宋不會做這個,這又是在給他找事情做,找就找吧,他也挺樂意的。

“好,明天我就學。”

“睡了。”

“好。”

他們也終于過上了,不念文言文入睡的日子。

……

荀白露周五那天晚上按時下了班,許久沒見的喻瑛約了她出去,荀白露跟藺知宋說了聲便去赴約。

這次是連阮明矜這個大忙人都來了。

她們五個人很久沒有聚齊過了,圍在一起也是吵吵鬧鬧說個不停。

姚舒都已經懷孕七個月了,看樣子被闵粵養的很好,白白嫩嫩,渾身上下洋溢的都是幸福的氣息。

柏冬至也正處于熱戀期,狀态很好,阮明矜更不用說,她就沒有哪一天是不開心的。

喻瑛最近出來的少,看起來也跟以前沒什麽不一樣,該開玩笑就開,該八卦就八卦,她跟阮明矜在一起,八卦怎麽樣都說不完。

大家聽的都挺開心的,荀白露一直想問喻瑛最近怎麽樣,也沒好問出來。

然後,是喻瑛自己說了出來。

她抿着唇笑,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來。

結婚證。

“各位,我結婚啦!”

另外四人的笑容同時一僵,因為她們看見結婚證上的人,是喻瑛,和她那個學長。

跟葉池再無半點關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