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我輸?」
伊葉妳記着,我要留着妳記載我的每一場武鬥。我要妳看着我殺人,卻不能出手救人;我要妳看着我受傷,卻不能趁機殺了我。我要妳做個有情的伊門人,卻只能行那無情的公正事!
伊葉澀然一笑:「伊門人,一管筆,一頁紙,一語評高下。」她的聲音很輕,不知是說給曲流閣聽的,還是她自己。
「第一場,百花教人長老與曲流閣閣主曲流閣。啓—!」
人長老是個胖子,頸上肉一顫一顫地,活像個彌勒佛,他笑咧咧站到擂臺上,雙手相拱道:「有勞伊葉姑娘了。」話畢,還不忘拿條手巾擦擦汗。一副忠厚老實模樣,不免讓人掉以輕心,可伊葉深知此人看似面善,從前卻是個屠戶,向來自豪宰過的人要比宰過的豬還要多。故江湖稱他「手起刀落不見血,骨肉分離不會痛」,端地是刀法俐落,其心殘酷。
果然就見人長老手巾一收,從腰後抽出一把屠刀,刀鋒膩着一層油光,不知是豬油還是什麽來着。只聽他嘻嘻一笑道:「有請曲閣主亮兵刃。」
曲流閣不發一語,右手一翻,就見那怪異的蛇簫在陽光底下,泛出幾分邪氣。
陡然間,人長老偌大身子猛地直撲曲流閣,他身子雖然碩大,靈活轉動卻與瘦子無異。妙的是他竟利用那肥胖身軀沖出一道道氣流,勢不可擋;其身如塔,其形如雁,一時之間兼具胖與瘦之長,少了胖瘦短處。
就見曲流閣不慌不忙将蛇簫一挑,以簫作判官筆打穴,身型飄忽,流暢淋漓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美感。愛美惡醜乃人之常情,眼見曲流閣身手絕妙又是清麗如斯,不少人早轉了心思,不由得盼她取勝。
兩人五百招後,人長老心底暗暗焦急:「要是再拿不下這小姑娘,我這張老臉還能放哪去?」他一邊想來,屠刀微微一偏,反手直劈蛇簫,角度拿捏之準确,有如市場上切宰排骨的屠戶,不沾肉、不沾血便能裂成兩半,十分娴熟。屠刀刀重,蛇簫簫輕,以重打輕,人長老滿以為少說也能将蛇簫震脫曲流閣掌心;一旁早有人驚呼連連,衆人皆認定曲流閣再是要強,也擋不住這下猛勢。
伊葉專注看着場上動靜,手中《伊錄》不停,心裏已有結論:曲流閣與人長老相鬥回回堪堪避過,看似驚險實則有餘裕。此刻,只見她左掌一拍,屠刀刀面受力反打人長老胸口,以刀打人,天長老竟如斷鳶般直飛擂臺之外。至此衆人面面相觑,呼出一口長氣,這才知道那曲流閣其實內力霸道,不同凡響。
曲流閣一掌後并不追擊,神情似有所思,飄然立于擂臺中央。半晌過後,方才擡頭朝伊葉一望,那眼神,既是挑釁又帶一股難辨情緒。
不同于中毒那晚心魔大亂,如今的伊葉已經回複神志清明。再加上報仇血恨一事,也在伊無靜開解下有些新的想法。她本就是凡事為人着想的性子,才會因不願他人擔心,把對失去雙親的無助感藏得嚴嚴實實,學的又是冷靜自持的伊門功法,長久下來,心性實是沖淡平和。若說伊葉是一潭幽老的靜水,表面上無波無痕,那麽曲流閣凡事恣意妄為的個性,就有如湖上吹過的風,總能掀起底下波濤翻湧。
此時伊葉望着她孤伶伶傲立在臺上的身影,不知怎地心一軟。暗想,自己何其有幸,在舅舅、無寧、無靜等人的呵護下長大,身旁還有一個總愛鬥嘴的芸兒。那麽小丫頭呢?我刺傷她的血脈,以致她動武有礙,她門下子弟可會試着寬慰她?可是……她的父母,确确實實殺了爹娘……
伊葉輕嘆一口氣,避開曲流閣眼神,不願再想。擡頭朗聲宣布:「第一場比試,曲流閣勝!」
與那人長老不同,地長老甚是削瘦,幹巴巴模樣宛若一杆竹竿。他一上擂臺,沉沉一笑,嘶聲道:「曲閣主,老夫就來讨教讨教貴派馴毒物的功夫。」
就聽臺下一人吃吃一笑道:「這曲流閣不是擅毒弄蠱麽?那瘦竹竿會不會自讨苦吃?」
誰知另一人又回:「哎,你別小看這位地長老。地長老手中一管笛三十年功力,什麽毒蛇猛獸聽了笛聲還不乖乖聽話,這回怕是曲流閣有苦頭吃了。」
一個百花教的弟子也忍不住插過:「這是當然。天地人三長老哪容這位曲姑娘要闖便闖,方才不過是我教人長老相讓,不忍劃破一個嬌滴滴姑娘家的臉罷了。」
他這一說,身旁幾名百花子弟跟着哈哈大笑。都道「甚是甚是」。他們是對地長老深具信心的。
說話間,由遠至近傳出嘶嘶之聲,先是微微地,再是越來越響。待到近處,衆人慢慢收了嬉笑臉色,閉嘴不語。就見二十個百花子弟,一身黑衣勁裝,雙手戴着黑手套,以黑竹竿将二十個覆蓋黑布的鐵籠挑上擂臺,又再擡上兩個大木桶。沒有人知道這些裏裝的是什麽,但嘶嘶之聲不絕于耳,聽得令人毛骨悚然,一片雞皮疙瘩。
恍惚間,伊葉仿佛見到那一個夜晚,十三年前的深林,十三年前的薄月,清清亮亮地,照着一條條昂首吐信的蛇,滿黏的體液,刺鼻的腥味……
那一對對細長的蛇眼,如針般冷冷地等着,等着她那小小的身軀,何時會從樹頂上跌下來。她想抓緊娘,一伸手卻撲了空,娘…娘妳在哪……
「伊葉!心沈則不偏。」
伊葉陡地一震,是無寧。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有如娘親般煦煦可親,仿佛能帶來無限力量,讓伊葉重新有了依靠。
「是,小葉子受教了。」伊葉低聲道。她為自己失态着惱,一擡頭就見曲流閣似笑非笑望來。想是她早就知道今日會與地長老一鬥,才會在拿下青蛇後,取笑她明明這麽怕蛇,怎麽主持的來今日武鬥。
除了伊無寧與曲流閣外,無人留意到伊葉方才失态。所有人皆全神貫注望着擂臺,此番比武與那種一槍一劍、一來一往紮紮實實打鬥不同,多添了幾分詭異之氣。
就見地長老一揮手,兩名子弟打開木桶後,各自退了下去。只聞桶內散出濃厚的雄黃味兒,遠遠飄散開來。「曲閣主,馴毒物規矩想必清楚了?這二十籠毒物是百花子弟花了十日之力,千辛萬苦從瘴林捕來,妳我各選十籠,再将毒物趕到雄黃桶子裏去。誰能驅使最多毒物進到桶子裏,誰就贏了。」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大驚。就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毒物最厭的就是雄黃味兒,走避都來不及了,還想将牠們趕到桶子裏,豈不是癡人說夢麽?又再想,曲流閣手中一管蛇簫、地長老則慣吹笛,想必這兩人将以音律決一勝負。那麽除了較量兩人對音律的掌握程度外,還得顧慮鐵籠裏的毒物是否受得起樂音強度。既不能以強音傷了毒物,也不能示弱免得管不住兇猛毒物,還得時時防着對方以樂幹擾,真真難吶。
就聽曲流閣開口問道:「若是兩人平手呢?」
「那就看誰能驅使浸了雄黃酒的毒物進攻對方。來者是客,就請曲閣主先挑十個籠子。」
「不用這麽麻煩,就我面前這十籠。」
地長老點點頭,對曲流閣稍一示意,拿起竹笛湊近唇邊,輕輕吹奏了起來。他的笛音十分奇特,既不是激越悠揚,也不是缱绻婉轉,就只嗚嗚嗚嗚地,像是唢吶般刺人。漸漸地,鐵籠裏的毒物似乎受不了了,慢慢起了騷動,原是遮掩的黑布被毒物們猛地一沖,蜂擁而出。只見一只、兩只、三只……黑茸茸的蜘蛛,還有亮着鮮豔光澤的蜈蚣、巨蟒、齧鼠,窸窸窣窣不斷鑽出。在笛音驅使下,爬到木桶之前。但雄黃味兒實在太重,有些才爬到一半,實在受不了又退回來;有些淨在籠子邊緣打轉,就是不肯受地長老擺布。
不成調的笛聲中,只聽曲流閣一揚簫音,竟是悠悠「亂紅」。就見曲流閣面前的十籠毒物,有的斑斓色彩,有的通體似血,有的藍綠相間,若不是早知這些毒物毒性猛烈,遠遠看去竟頗有姹紫千紅錯覺,只腥臭之味不斷慢散開來。有些膽子小的,再也忍受不住,莫不掩起口鼻,大吐特吐起來。
卻說伊葉明知該「心沈不偏」,卻怎麽也難震神凝思,只感到四肢僵硬。不管往哪個方向望去,全是蠕動的軟體,一條疊一條的,四處漫爬;她看見了,又不想看見,唯有迫自己望着曲流閣的針織手環,那是一片缤斓的色彩中,唯一如主人般傲然,流光四溢。
牠又沒毒。更何況有毒又如何?妳怕被牠咬,牠還怕妳踩了牠的地盤呢。
依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