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說前一任的天長老過世後一年,百花教輸送花苗的生意突然大好。船隻一艘接着一艘建,不僅又輕又快,載重量也是過去的兩倍。一些商家見了,也命工匠打造出一模一樣的船只,可所有的工匠都說,百花教的新船巧奪天工,機關複雜,倘若不知道船隻藍圖,根本做不起來。」
伊葉越聽越是訝異。「難道又是這一任的天長老所為?江湖中何時出現這等人物,我竟不知道。」她在伊谷中飽讀各門各派武功記載,卻不記得這樣的機關天才。地長老曾好意提點小丫頭,要她提防天長老可怖;果真,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才,只要憑着機關陷阱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殺人于無形,莫怪可怕了。
「這不過是我的猜測。若真是我猜的那個人,妳不知此號人物是應該的,因為《伊錄》上根本沒有記載。他這一生中連場武鬥也沒有,至多只能算是半個江湖人。」
「……半個?」倘若《伊錄》都無記載,無寧怎麽這麽清楚?
「因為這人雖然不入《伊錄》之中,卻出生在武林世家。當初阿衡只當一件趣事,同我說說而已。」伊葉越聽越不明白,怎麽連娘也認識這個人?「唐離有個雙胞兄弟叫做唐別,聽說兩兄弟的長相一模一樣,就連出生也只差一些兒。唐離是哥哥,唐別是弟弟。」
聞此,伊葉不禁一震。「……唐別?」
「唐別出生後就不良于行,因此練不得武。蜀中唐門在江湖中亦正亦邪,有許多敵人;他爹爹見這小兒子難以自保,又怕仇家知道後會加害于他,是以把這消息藏得極為隐密,轉而潛心督促唐離練功。唐別無法随心所欲走動,沒事便削些木工玩具自個兒跟自個兒玩,之後玩出興致了,竟然開始造機關、制暗器、創秘盒,成了不世的木工天才。阿衡因為認識唐離緣故,才得識唐別。唐別曾多次贈阿衡有趣的玩意兒,譬如說,一根尋常發簪能成傷人的回旋镖、一柄扇子藏着晶透的彈珠……都十分精巧。阿衡曾對我說過,曲流閣因見唐離、唐別兄弟情深,加以唐別生活不便,婚後便主動邀唐別搬來一塊兒住,以便唐離能就近照顧他。若這世上有所謂的機關天才,我相信只有唐別能擔這美名。」
「唐別要是天長老,他為什麽出現在百花教,而不是待在曲流閣中?」伊葉忖了忖又想,小丫頭知道她有個叔叔麽?如果真的是唐別,他知道小丫頭要來麽?
謎團,又生謎團。
「這一切只是臆測。妳好好休息罷。」伊無寧起身便要離開:「我先去看看無靜。無論天長老是什麽人,目前該着緊的還是明日的生死鬥。」
「依妳判斷,誰的贏面大些?」聽了這些推論,伊葉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身為伊門人,我學會的是不輕易斷言未來。無論誰勝誰敗,只有到了應該到了的那刻,才會揭開。」
「可是……」伊葉不知道該怎麽說,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把話說完。
「妳擔心曲流閣會死?」
「……我不知道。」究竟是盼小丫頭勝呢,還是輸?她死了,就算是為爹娘報了仇。她活着,自己就得活在她的譏諷中。伊葉又想起風中的針織手環,系在白皙的皓腕上,停也停不下來的血。
孤單單的背影,冷冷的眼。
「小葉子,凡事說不得準。紅顏白帥兩前輩取消武鬥已經是個變數,或許曲流閣這一役也是個變數。」
變數?伊葉突然想起娘,若是沒有在深林裏遇上小丫頭的娘,是不是也會成了變數。「當年妳因為娘而自廢雙眼,難道也是變數?」
伊葉一出口便好生後悔,她本意不是如此,只是一想到娘親,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錯,所以才害爹娘慘死、無寧失去雙眼;又究竟是為了什麽,小丫頭的爹娘要趕盡殺絕。她和小丫頭,原可以是對好姐妹的……不是麽?「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妳就像娘一樣,雖不常在身邊照護,可總覺得十分親近。我、我從來不知道妳的一雙眼睛是……」
「是無靜告訴妳的?」伊無寧慢慢接過,表情不似責怪,只藹道:「我對阿衡好是心甘情願的,妳別淨往心上去。阿衡就像個孩子,什麽話都藏不住,什麽都向我說。有這般好妹妹,能幫她分擔一些的,總是要幫。」
伊葉猛地想到,如果無寧和娘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那麽……「我爹和唐離夜鬥那一夜……」
豈料伊無寧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搖了搖頭道:「妳娘沒說過,我也不曾問。」
「為什麽?」妳是因此事而自廢雙眼,為什麽不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就見伊無寧一笑,徐徐如花盛放:「阿衡告訴我,她帶了足夠開啓秘密的鎖匙離開伊谷,但我不願意去追問她。如果阿衡有必要守護那一夜的真相,那我有權選擇不用去面對它。」伊葉聽了一怔,又聽她繼續道:「小葉子,妳要是真擔心曲流閣,不妨去探探她罷。」
「我身為伊門人,怎能在武鬥之前夜探曲流閣?」被無寧一說,伊葉心有所動,但仍覺得不妥。
誰知伊無寧卻道:「妳違反門規誤傷曲流閣,以致此次比試不公,如今需不需助她複原,由妳自行決定。只是,今日天長老陣前投降,此事是否與曲流閣有關,那就不得而知了。」
伊葉聽了之後,只覺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無寧究竟想說什麽?
「妳還沒想到麽?」伊無寧頓了一頓,頗有深意開口:「如果天長老就是唐別,唐別又是個機關天才,那北崖客的身上卻有銀霜繡花的傷痕。」
那麽,唐別就是制出銀霜繡花之人!無寧遣自己探望曲流閣,更深的意思,該是探探曲唐兩人關系,以破北崖客自殺之謎。
別離(下)
如果唐別真的不良于行,北崖客的身上為何會有銀霜繡花的傷痕?伊葉百思不得其解下,考慮了片刻,決定一往百花教為曲流閣人備下的廂房探探。
由于伊門三人不喜打擾,因此成竹南安排她們住在莊邸最深處,距離曲流閣的院子其實不遠。只是曲流閣此次帶來二十多名弟子,伊葉卻不知道哪間屋子才是曲流閣真正住的地方。她正猶豫間,就見四名白衣女子從一處房舍退出,口裏恭道:「閣主,真不需要咱們伺候麽?」「不用了,都下去罷。」
聽那聲音,确實是曲流閣無誤。她暗叫幸運,此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伊葉待她們走遠後,身形一閃,轉身便進了內屋。只見一道霧氣正從裏間的隔簾裏氤氲而上,一時間彌漫了她的雙眼。她隐約聽見似有舀水輕響,那流水清澈,好似低吟;又見紗簾半透,彷若蟬翼。伊葉雙頰倏地一紅,她從未有一刻這麽懊惱自個兒的耳力、視覺過利,怎麽這當口正遇上小丫頭沐浴,偏偏卻又若隐半藏,好不尴尬。
但人既然來了,難道就這麽退出麽,她又不好在這時際向小丫頭示意,省得她誤會自己。忖了忖後,幹脆來到紫檀桌前,靜靜等待。
來到桌前,她見上頭放了一物,一旁間有幾縷絲線纏繞,不禁感到好奇。湊近前仔細瞧後,竟是條針織手環,色澤花樣與曲流閣戴着的手環,幾乎一模一樣。伊葉不覺拾起手環,感到那絲線柔軟搔着掌心,微微發癢。
「小葉子,妳喜不喜歡?」不知何時,曲流閣悄沒無聲來到伊葉身旁,半濕發半濕裳,仿佛語氣也半濕,斂了一向的緊迫逼人。
伊葉原以為小丫頭會為自己擅闖屋子而生氣,哪知卻提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她想了想後問道:「這是妳編的?」
曲流閣淡淡點頭,随手拉過伊葉,仔細将那條針織手環系在她腕上。「妳也受了傷,紅着一圈在手上多難看。我不知道妳喜歡什麽樣式,思來想去後,只得給妳織條一樣的。」
她這話說得有些別扭,有些譏諷,還有些關心。伊葉聽了心內一暖,笑道:「謝謝妳,小丫頭。」曲流閣聽了一怔,想是她也沒料到伊葉突然又回到「小丫頭」三個字,不再用曲閣主相稱。那伊葉本是脫口而出,見了她的表情才意會到自己說了什麽,難得她一怔之餘沒再說出什麽挑三撿四的批評來,不禁舒了一口氣。
卻說曲流閣迳自取來紫砂壺,沏了杯茶後遞向伊葉,這才問道:「妳找我何事?」
「妳可知誰是天長老?」
「妳夜探此地,就是為了探聽百花教天長老的來歷?」曲流閣語氣不高不低,只輕輕抿了一口茶,摩挲着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