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我來看看妳的傷,好點了沒。」伊葉喝過茶後,伸手就要檢視曲流閣的傷勢,卻被她手一格,輕描淡寫避開。

「妳還沒回答我。」

這次曲流閣的語氣強硬了幾分,添上一股寒意。但伊葉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助她療傷,自然不願再惹她生氣。于是道:「我日前害妳受傷,累得妳今日武鬥苦苦奮戰,所以過來瞧瞧妳,就盼能幫上點忙。」

「妳果真盡責,做那不偏不倚伊門人。」曲流閣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宛若有無限心事般迳自出神,伊葉不願打擾她,等了半晌才聽她道:「不錯,我大概知道天長老是誰了。」

「天長老就是唐別?唐伯伯的親弟弟?」伊葉精神一振。

曲流閣觑了她一眼,似乎頗不以為然。「妳倒是很關心我曲家的事,口口聲聲對他唐伯伯叫着。」

「曲悠,妳到底為什麽這麽恨我?」聽曲流閣忽兒關心,忽兒冷淡,喜怒無常不定,伊葉忍不住疑惑。确實,曲流閣的父母害死了爹和娘,但爹娘并沒有對不起她吶!真要追究起來,也該是我恨她才對。為什麽每回都是她說變臉就變臉,一心想取我的命?「妳不知道當我曉得唐伯伯有個女兒後,有多開心。我還求過他,有機會帶妳來找我玩。」

「—曲悠?」曲流閣語氣好似玩味,将兩個字拉得悠長。一字一句道:「打從我七歲起,再也沒人叫過我曲悠。妳可知為什麽嗎?」

「我……」伊葉從沒見過這樣的小丫頭,那已不是冷漠疏離,又或心懷忿恨可形容。那只是—

其姿如美絕的修羅,眼裏卻帶着冷冽的寒光。

「唐離去給你爹上墳,哪知一去不回,連屍首也找不回來。我想爹爹,想得都哭了,可娘卻罵我打我。我哭得越兇,娘就打得越狠;她恨唐離心狠,抛家棄女不顧,只将一股腦兒的氣洩在我身上。伊葉,妳可知我娘為什麽将我改成這個名字?」

伊葉默然搖頭。

「唐曲悠!唐、曲、悠!娘每念一次這個名字,就要打我一次。妳到現在還看不明白?」曲流閣陡地将她扯向書案前,援墨濡筆,銀劃鐵鈎,赫赫然三個大字,甩到她面前:「妳瞧明白沒,妳的唐伯伯對葉雲悠如此情深意重吶!唐曲悠—唐、娶、悠!」

輕飄的紙落到伊葉手上,輕輕地,好沈。「妳……妳騙人!」伊葉一顫,看着這雷霆萬鈞幾乎要躍然紙上的三個大字,難以置信。

她突然想起來了,想起爹爹墳上那滄桑的五個大字:亡夫葉雲悠。碑上沒有落款,可是……可是娘的字向來是風姿綽約,從來不是蒼勁一路!上面的落款根本不是娘寫的……那又是誰以亡夫相稱,卻不願意落款?是……

是唐離!

見伊葉臉色忽青忽白,手上一張紙頹然落地。曲流閣只冷冷道:「妳想明白了?咱們的好爹爹,江湖上人稱醫俠的葉雲悠,還有蜀中唐家的掌門,私底下竟是這般可惡!還妄想娶了葉雲悠!」

「妳胡說!」伊葉心緒大亂,身子踉跄一退,勉力扶着桌沿自持。「我娘很愛爹爹的,才會有了我。」

豈知曲流閣嘲諷一笑,也不知她是笑自己,還是笑伊葉。「唐離向我娘解釋,将女兒取名為曲悠,是以結發妻名字中的『曲』字、以及義弟名中的『悠』字作為紀念。可其實,那『曲』字還有其它的意涵。所以妳告訴我,我怎麽能不恨妳爹、怎麽能不恨妳?是你們一家子毀了我娘、毀了我。」說到最後曲流閣終于忍不住,淚已經墜了下來。

「原來,」伊葉喃喃道:「這就是娘誓死要守着真相的原因?—絕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要真如此,唐伯伯怎麽會殺了我爹?」

「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曲流閣近身,手一勾勾起伊葉避開的眼神,一絲冷笑道:「現在妳知道了,何以我一直留着妳的命,便是要妳嘗嘗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好滋味。」

聽着她字字句句如刀鋒利,伊葉一餒,茫茫然間無所适從。如果說自己一直以為的仇人,卻根本不是仇人;而從來就認定的「真相」,根本就不是真相,那該如何是好?

「妳不是想确認天長老是不是唐別,那還不跟我去探探。」

曲流閣不等伊葉答話,手一伸,已将伊葉擒在手裏,輕掠而起。伊葉沒有掙紮,她仿佛見着兩人手上的流蘇就這麽在風中飄揚,結成了解答,解成了交錯。

兩人一路直奔山林,也不知曲流閣怎麽知道天長老住在哪,七拐八轉地,又是越崖又是攀石,約莫半個時辰後,已經來到一處寧谧處所。

一路行來,伊葉已不似方才情緒激蕩,望着前方薄薄的身影,實不知曲流閣究竟在想些什麽。口氣那麽地恨,卻又拉着自己一路尋天長老,是不是她也同我一樣,不知該拿對方怎麽辦?她覺得她有好多話想問,但見到曲流閣專注的眼神,話又吞了回去。明日午時就是生死鬥,她不好好待着休養,卻執意來此,伊葉想,此人必定是唐別無誤。忖了忖,她才問:「唐別要是行動不便,怎麽能遠離總壇,深居在此?」

就見屋舍之前,挂了幾盞青幽幽的燈籠,四周暗沈,似在一片濃墨之中。

曲流閣尚未答話,就聽屋裏傳出一聲朗道:「咿?是小丫頭嗎?」此人語氣有驚有喜,甚是輕快。伊葉卻是暗暗一驚,她自恃輕功高明,屋裏人怎麽察覺行蹤的?

那曲流閣卻拿手指了指屋前巨大的磐松,伊葉這才發覺磐松上綁了許多不同的絲線,綿密如蛛網,微細地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原來那些絲各自牽絆,一條接一條地,延伸到幾裏外的一棵大樹上,如此連綿不絕,漸漸到遠方。換言之,屋裏人單憑絲線晃搖,就能肯定來訪者的方位。只是這些絲線如何不被飛禽誤觸,又如何分辨飛禽與人的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叔倒讓我好找,費了多少力氣才找來。」就聽曲流閣俏生生語調,與剛剛那份淩厲簡直是判若兩人。說話間人已經穿堂進屋,尋着來聲推門而入。

伊葉随在她身後入屋,只見屋內雜亂,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削木工具,還有些木頭釘鉚四散。只是進了屋後卻沒看見人,原來屋裏還有一道石門隐在石壁之內,不仔細瞧還瞧不出來,說話者的聲音就是從那裏頭傳出來的。

只聽一人道:「我本以為取消今日一役,就能避開妳這小丫頭。倒沒料到,妳卻還是找來了。」男人的聲音甚是爽朗,恍惚間,伊葉覺得這人的聲音與唐伯伯的聲音有幾分相似。

「二叔還在恨娘是不是?娘已經死了六年,不能再傷你了。」

伊葉從未聽過小丫頭以這樣的商量語氣說話,輕輕地,軟軟地,難得似個小女孩兒般脆弱。

「妳說什麽傻話,我從未恨過妳娘。還有,妳該稱聲我大伯才是,不是二叔。」

兩人說話間,石門漸漸開了。

……伊葉乍然一見,陡地倒抽一口涼氣,忙朝小丫頭望去,見她神色一如往常,她自知反應忒地過了些。她還記得唐伯伯的模樣,劍眉星目,姿态潇灑,也還記得無寧說過離別兩人是雙生兄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唐別即使行動不便,也不該……也不該如此。唐別是推着輪椅出來的,臉上有着各式各樣的傷口,潰爛結疤的、燒焦的、縫線的、缺肉的,除了那雙溫和的眼睛外,一張臉面無完膚。

「你明明是二叔,搶着當哥哥有什麽好。」曲流閣微微一朵笑靥浮在臉上,眼裏有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就見她熟練地推過輪椅,将它安置妥當。

而唐別那雙眼睛,仿佛會笑,明明就是眦牙咧嘴,紅肉外翻,他一笑,那些醜惡的刀疤傷痕似乎都掩了去。「妳這小丫頭,六年不見還是不肯服輸。我說我是哥哥,妳爹爹才是弟弟。什麽二叔二叔的,老這麽沒大沒小。」

他說完話後才見到伊葉站在曲流閣身後,不待伊葉開口,他竟輕輕咿了一聲,神色中掩不住雀躍之情:「妳就是葉大哥的女兒,小葉子是不是?」

「前輩怎知我是小葉子?」百花武鬥才剛告一段落,伊葉并不意外唐別從百花子弟那聽來自己的名字。但唐別不稱伊葉姑娘,卻直接以親昵的小葉子稱呼,心下不免感到疑惑。

「妳這雙眼睛果真和葉大哥的畫像十分神似。」畫像?伊葉還沒弄明他是什麽意思,又聽他繼續道:「小丫頭妳說是不是?就是那幅妳爹爹天天祭拜的畫像,妳從小看熟的了。我本不信這世上有如此勾人的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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