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九月新的一天,夏天的太陽早早曬進屋內。謝尋意在客廳陽臺上用水缸養了兩只烏龜和兩棵檸檬樹,她每周給烏龜換一次水,都安排在周六。

這個周六,她給檸檬樹澆完水,就在陽臺上一面洗水缸一面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放去年在金洲舉行的女子馬拉松比賽,有個片段她看得很認真,沖水缸的水管偏了方向淋了自己一身。就在她手忙腳亂關水的時候,門鈴響了。

謝尋意脫了濕漉漉的拖鞋,卷起褲腳,擦了擦腳底板進屋暫停電視,光腳跑去開門。

透過貓眼,謝尋意發現門口站着吳為,她很意外猶豫了兩秒打開了門。

吳為提着一袋很重的東西,滿頭大汗,一臉不滿看謝尋意問道:“你怎麽半天不開門?你在幹嘛?褲腳挽那麽高,在家裏種田?”

“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找到這的?”謝尋意對吳為也很多問號。

“我到榕城出差啊,我爸就讓我給你帶點東西。地址我爸給我的啊。”吳為很不情願,提着東西試圖跨進門。

謝尋意卻攔住了他,直接道:“都是什麽東西?我不要,你拿回去,也不用進門了。”

“謝尋意,你怎麽這麽不知好歹?我爸又沒對不起你,你爸生病那會,他還來了好幾趟。”吳為生氣說道。

“替我謝謝你爸,但東西不用了,以後也不用往來了。”謝尋意聽到謝秉正生病的事,神态變得越發冷漠,冷冷說道。

“你……”吳為徹底無語了,他憤憤放下袋子,轉身就走。

“你把東西帶走。”謝尋意喊住他。

“你的!我爸說是你爸的東西,你可能會想要,都是奶奶老家裏拿來的!你愛要不要!”吳為按了電梯,回頭生氣說道。

謝尋意聞言低頭看了看袋子,看到一個木匣子,便彎身提進了屋關上了門,一句話沒說。

吳為瞪着關上的門,自語嘀咕:“什麽人啊,這麽難相處……”

謝尋意把袋子放在餐桌上,不知道木匣子裏面裝的是什麽,的确很沉拿不出來,她只能把木匣子放平在桌上,抽掉套着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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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匣子很舊,上面還有不少灰塵,謝尋意拿過抹布擦了擦,打開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扇了扇鼻子,定睛去看。

木匣子裏是一些孤鵬的陳年賬本,已經發黃發硬,看日期都是一九九八年。這些賬本對謝尋意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用,但的确是種念想。

謝尋意翻了翻賬本,拿幹布撣着灰。她想起謝秉正生病的那段時間,她在醫院陪護,賀禹來過一次,她起身把他趕了出去。

她在外面和他吵完架回到病房,謝秉正皺眉看着她,語重心長說道:“塵塵,爸現在對你就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謝尋意問道。

“不要恨別人。爸這輩子沒恨過別人,不管別人怎麽樣,你做自己就是了,恨別人幹嘛?可以生氣可以憤怒,但不要去恨。爸和賀禹都不是有心騙你,不告訴你我和你媽離婚的原因,是不想你受到傷害,希望你幸福。”謝秉正說道。

謝尋意聽到這話就來氣,她瞪着謝秉正說道:“希望我幸福?在你們兩個眼裏,我也是沒有感情的洋娃娃是不是?”

謝秉正語塞,面露無力的擔憂。

“欺騙就是欺騙,哪有什麽為了別人好的欺騙。”謝尋意異常憤怒。

謝秉正點點頭,理虧不再開口。

二零一四年的春節,謝秉正憤怒從家裏跑出去,他在和吳新雲的争吵中得知,她連離婚後的對象都找了,而且對象不是別人是他的好兄弟賀延忠。他當時就氣到昏頭,打算去找賀延忠算賬。結果他在樓下遇到了賀禹。

賀禹一眼看出了謝秉正的反常,他攔住他的去路就說道:“謝叔,我今天是以塵塵男朋友的身份來的,我和塵塵在一起了,我們打算結婚。”

謝秉正震驚,渾身一顫邁不動腳步,不由瞪着賀禹問道:“塵塵說帶男朋友回家就是你?!”

“是。”賀禹立馬點頭。

謝秉正感到頭暈目眩,爆了粗口:“這他媽都什麽冤孽!”

賀禹徹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也感到很無力,皺眉盡量冷靜問道:“謝叔,你為什麽從家裏跑出來?塵塵是不是也知道這事了?”

謝秉正再次瞪着賀禹,他意識到他已經知道了所有荒唐的事。

而賀禹這事忙解釋道:“謝叔,我絕對不能同意我爸做的事,我對塵塵是真心的。”

“你爸他媽就是個混蛋!”謝秉正怒罵道。

賀禹面紅耳赤,甚至羞恥到手足無措,但他也很快冷靜下來說道:“謝叔,這件事裏最無辜的就是塵塵,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她現在知道這事了嗎?”

而就在賀禹說這話的時候,謝尋意從家裏跑出來追謝秉正,喊道:“爸!你和媽到底有什麽事,你要去哪?有什麽事,我們回家說!”

謝秉正回頭看了眼謝尋意,一個瞬間他心軟了,他回頭看向賀禹說道:“塵塵什麽都不知道。”

“不要告訴她,謝叔。”賀禹立馬抓住謝秉正的手,低聲懇求道。

謝秉正身體顫抖,扭身往回走,他迎面遇上謝尋意拉過她說道:“走,回家說。”

謝尋意松了口氣,一邊被謝秉正拉着往前走一邊回頭看賀禹,示意賀禹跟上。

賀禹在原地站了會才鼓起勇氣追上去。

他們三人一起回到家,謝尋意試圖拉謝秉正和吳新雲坐下來好好談,但兩人都不肯。謝秉正成了那個想立馬離婚的人,他拍了桌子質問吳新雲:“你要離婚可以,但你要給塵塵一個交代!你對得起塵塵嗎?!”

吳新雲聞言先看向了賀禹,而當她閃爍着淚光看向謝尋意時,目光裏除了不忍不舍又多了決絕,她說道:“我只要塵塵能幸福,我離婚也不會讓她難堪。”末了,她又一次看向賀禹繼續道:“賀禹,我祝福你和塵塵。”

賀禹沒說話一直皺眉。

謝尋意當時不知道三人在打什麽啞謎。父母堅決離婚,她難受了一段時間,不過最後她還是接受了,表示尊重。如果這只是一場普通的離婚,對謝尋意來說人生不至于這麽可悲。

謝尋意将木匣子重新蓋好收進書房書櫃裏,手機在客廳響起,她出來接電話,只見來電顯示:房産中介。

謝尋意接起電話就被告知,她挂出去的房子已經有人要買了,而且對方連還價都沒有,看上去非常喜歡她的房子,下周就能簽合約。

“那太好了。”謝尋意感到很驚喜。

“那下周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約對方簽合同。”中介笑道。

“下周一就可以。”謝尋意想盡早脫手。她家的房子靠近工業區,地段不算好,近幾年發展之後,居民生活環境越來越差,榕城本地人都不會選擇在那買房。謝尋意對這房子有愛有恨,是下定了決心要賣,卻要價不低,一百五十平的房子要價一百五十萬,一平方要萬元。

中介當時說估計難賣,這價格遠高于市場八九千的價格,結果才挂出去就有人接手了。

在這種情況下,謝尋意高興之餘,心裏有些警惕便多問了幾句買房者的情況。在得知對方姓餘,是金洲人在榕城有工廠,為了方便工作而買房之後,她稍稍放心,說了一句:“金洲來榕城辦廠的很少見。”

“這也不稀奇,咱榕城有自己的産業,服裝箱包還有面料,配套産業鏈很完善,來我們這辦廠很有優勢啊。”中介笑道。

謝尋意也笑了笑,挂了電話之後,她覺得話術真有意思,不管什麽事,只要往好的方面說,那一切都是欣欣向榮。至少當你說出好話之後,對方能在你眼裏看到積極的一面,如果不細想,這就是你接收到的世界好的一面,可以是真的。

只是謝尋意已經不是從前的謝尋意,她不會簡單相信別人話語裏好的一面,她這兩年對榕城畸形的發展越來越失望,卻也越來越離不開。而她自己也開始欺騙自己和別人,知道說言不由衷的話其實很簡單,因此別人的話更不可信。

謝尋意這兩年一直在找設計師,在找人才的過程中她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的頹廢,就如她自己。

讓謝尋意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年一場面試,她約了一個設計師見面,對方之前在國內知名的運動服裝品牌公司做設計師,上個月離職回來榕城,給謝尋意公司投了簡歷。謝尋意看到這份簡歷很驚喜,立馬邀約了對方來公司面試,她打算親自談,她對這次面試抱有很大期望,畢竟在榕城找到好的有經驗的設計師非常難,這個城市的高端人才一直都在外流。

但面試開始後半個小時,謝尋意就感到有些失望難過,看對方的文憑和從業經歷,她是一個專業優秀的設計師,所以她應該對一個公司有要求,但那個設計師沒有特別的想法。她告訴謝尋意:“我本來不想離職,但我爸逼着我回來相親結婚,找對象前總得有工作,所以我想先找份工作。這邊公司的情況,我大概了解過,都是代加工模式居多,所以我暫時沒有特別的要求和想法。”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你不應該回來,你上一份工作非常好。”謝尋意說道。

“謝總,我爸以死相逼,我再不回來結婚,他就要在親戚面前擡不起頭了,沒法做人了。我爸還認為我只能嫁榕城人,外地人都不行。”女孩笑了笑,她打扮得非常漂亮耀眼。

謝尋意聞言不再深談,回到了面試洽談上。謝尋意向面試者大概講述公司情況,以及自己想做一個品牌的想法和理念,還有公司的薪酬待遇。說罷,她問女孩有沒有其他想了解的。

而女孩聽完謝尋意的想法,微微笑了笑直視她的眼睛說道:“要想在榕城做品牌是做不起來的。”

謝尋意笑了笑,她心裏有數卻問道:“為什麽?”

“這裏沒有人才也沒有渠道,你要做品牌必須要有團隊,在這裏什麽都沒有,團隊肯定做不起來的。”女孩直言不諱,繼續道,“真的有能力有條件的人都不會留在榕城,金洲是更好的選擇。”

謝尋意感覺被冒犯到了,但她依舊微微笑着,說道:“現在工廠的模式已經在改變,很多二代接班後,經營理念也在改變,不像你說的那麽絕對。”

“你要做團隊應該去金洲。”女孩說道。

“我有打算,但不是現在,現在有眼前要解決的事情。”謝尋意回答道。

女孩聞言想了想沒再說什麽,她的神情仿佛在懷疑謝尋意的能力。

謝尋意直視她的打量,笑說道:“只要有人在榕城繼續做企業,說不定回來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你是理想主義?”女孩一笑問道,她的臉上忽現滄桑和一絲勢利的探究。

“不全是,這是一種發展的可能。榕城也有榕城的優勢。”謝尋意說道。

女孩聽到這話尴尬笑了笑并不認同,可見她一點也不愛自己的家鄉,家鄉只是她需要時偶爾懷念一下的地方而已。好的年輕人不會回來,回來的都是死了心的人。

其實謝尋意非常能懂女孩的心情,只是她不得不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做着表面的修飾,但也正是如此,她難以忽視自己內心深處的理想主義。她和自己的經歷矛盾着較勁着,複雜而善變,她越發體會到世界很大的意思,其實就是人本身渴望很多的價值。

她曾因為情傷和父親生病公司債務迫不得已回到榕城,現在她和城市一起停滞,更有種宿命的味道。

而宿命總是難以掙脫,謝尋意周一早上起來準備去簽賣房合同,不想中介也一早給她電話說:“謝小姐,現在有人出價更高想買你的房子,要和你面談。”

謝尋意怔了片刻,說道:“我就想賣房子,怎麽還搞成競拍了?”

“我、我也有些意外……”中介嘀咕,說道,“等你來了再商量,人都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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