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大概……猜得出,阿金和阿木,和我是一夥的,對吧?”

宋顯維自知,當日與錢俞柯竺擅闖楊家酒樓,行動配合默契,絕非相識幾日可練就。

眼下與顧逸亭單獨相處,他決意開誠布公。

瞞騙她的事,能少一件是一件。

顧逸亭沒想到他眸光炙熱,說的卻不是甜言蜜語。

宋顯維見她躊躇未答,解釋道:“我受傷後,他們先後來尋我,左右無聊,便在你這蹭吃蹭喝……我們沒惡意!真沒!他倆能挑能扛能打能罵,你當自家人使喚就成!”

要是錢柯二人得悉他為哄人,輕易賣了他們,估計得先抱頭痛哭,再齊齊撞牆。

“那你呢?好吃懶做!連個團子也蒸不好。”

顧逸亭又好氣又好笑,以少量泉水煮開橘葉汁和鼠曲草泥。

宋顯維聽出她無計較之心,半哄半誘:“我不是沒全好麽?再說,我也在幹活兒呀!我……我幫你揉粉團。”

他邊說邊獻殷勤,助她把葉汁倒入篩好的米粉中。

米粉随着攪拌凝結成塊,形成漩渦狀,讓他記起宋昱那日所言的沉船事件。

正月頭,獲悉海外殺手假扮漁民從海上逃離,宋顯維命部下不惜一切代價去攔截,最終把船弄沉了才拿下人。

事後,他們向船家賠了錢,也私下知會了榮王。

沒想到,冬天難得出海的船只,正好是顧逸亭為填補百家盛宴所需而租借的。

宋顯維算是先弄沉了她的船,後拍死了她備選計劃的野豬……巧合至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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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笑什麽?別多加青汁!”顧逸亭軟糯的嗓音及時拉回他的神思。

宋顯維收斂笑容,正色道:“百家盛宴的事,我很抱歉。”

他頓了頓,終覺不适合在剛做了綠餅時,坦誠沉船與己相關。

畢竟一扯開,他的親王身份很快暴露。

身中奇毒、只會做怪味食物的親王,會給她留下何等惡劣的印象?

不說為妙。

顧逸亭被來得古怪的道歉搞糊塗了。

野豬的事,不是早翻篇了麽?

猶記初見時,他的眼神總予她一股久別重逢之感。

後來,他說不出話,面對她的詢問,點頭又搖頭,

此刻,她忍不住,再次抛出困擾多日的疑問。

“阿維,你以前……在某處見過我,對嗎?”

他微微垂眸,眸光随之變得柔和且羞赧。

良久,他薄唇輕揚,語氣篤定:“見過的。”

顧逸亭即刻追問:“何時?何地?為何我半點印象也無?”

他長眸稍稍眯了眯,眼縫裏潋滟出一點隐約極了的笑。

“在我夢裏。”

暗帶灼烈氣息的沉嗓,飄然落向她纖細頸畔,誘發不自覺的輕顫。

她如置身于大火燒煮的鍋中,血液沸滾,從心尖激湧向四肢百骸。

周身癱軟無力,心跳似要從熱炸了的胸腔內蹦出。

他的意思是……?

這、這嘴甜舌滑的家夥,簡直壞透了!

顧逸亭被一句疑似含蓄表白的細語擾得呼吸紊亂,急忙将蜂蜜加入拌好的粉團中,妄圖以此化解這一刻的羞澀與暧昧。

然則,他悄然靠向她,“說好的,我幫你揉粉團。”

不等她有所反應,他已從身後貼來,清淡香氣侵略了草葉香,令她透不過氣。

緊接着,一雙溫熱的大手覆貼上她微涼的手,有種說不出的暖意和妥帖。

她如被定住了,任由他連帶自己的手,一并輕搓慢揉。

再也分辨不清,他揉捏的,究竟是軟綿綿的青團,抑或是她軟綿綿的心。

往世富貴如雲,今生贊譽追捧,全在這瞬間消失無蹤。

萦繞心頭的,唯有山河遠闊,人間煙火。

*****

于宋顯維而言,第二次出鍋的青團,溫和清雅,甜軟柔滑,口齒留香。

興許,夢中為母親離世哭泣時,他所得的團子,會是這味兒吧?

凝望顧逸亭水光徜徉的美眸,紅霞透骨的緋顏,妙不可言的夢境再度沖破他思憶。

無疑,再好吃的珍馐美馔,必定不如她可口。

宋顯維曾痛恨那場莫名其妙的夢,讓他徒增煩惱。

此時無端心生感慨,說不定,其意義就如蘇小娘子所言——凡事皆有過程,這次沒做好,下回再來就好。

只是,千萬不能讓顧逸亭知曉,他做了那樣的夢。

否則……要被她剁碎!碎成鼠曲草泥!

夕陽暖光透入廚房,二人默然細嘗熱氣騰騰的青團,唇舌滿是橘葉的甘與蜂蜜的甜。

偶爾目光相觸,皆有回避之意。

氣氛的玄妙令顧逸亭坐立難安,她倉促将半數青團裝進食盒,丢下一句“我拿去給他們嘗嘗”,起身奔離廚房。

“且慢!”宋顯維飛身追出,強行擋在她跟前。

低頭目視她惶恐而嬌羞的面容,他燦然一笑:“你的臉,蹭了粉……”

說罷,緩緩擡手,輕輕為她抹去頰畔的粉末。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想做的,比這更多。

感受到他指腹的輕摩,顧逸亭似被麻酥酥的熱流漿住了腦子。

本該害怕的、厭惡的情緒,已被心間亂糟糟的怯赧覆蓋。

她渾身僵硬,無從對抗靡麗氛圍的包裹,仿佛下一刻便要溺斃其中。

忽聽一狂怒聲随急匆匆的步伐而近,“你!你這個混蛋!放開我姐!”

二人同時回頭,但見顧逸峰随手拿了根掃把,叫嚣着直往宋顯維沖來。

新一輪的追打,上演了。

*****

今夜驟風乍起,雲間月色随之幻變。

映在顧逸亭心上,交織的矛盾更為淩亂。

滿心全是那人釀蜜似的笑顏,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正不知不覺攫取了她的關注。

可他一個漂泊無定的江湖人,撩撥她,招惹她,意欲何為?

輾轉難眠,呆望窗格上搖曳的花影,她披衣起身,輕移蓮步出了卧房,未曾驚擾深睡的紫陌。

有關與他相遇後的種種,宛若風裏旋轉的飛花,片片來襲。

他以離奇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救過她,助過她,有意無意逗弄她。

流露的關懷與讨好,皆恰到好處,讓她受落,教她心暖。

她該拿他怎麽辦?

廊前慵懶的燈火,為她照亮漫無目的的路,照不透少女美好而懵懂的煩惱。

夜風習習,清幽花香混合了若有若無的酒香,滲入她靈敏的鼻腔。

她心中訝異,悄無聲息地循香而行。

後花園月華如練,繁華盛放的花架下,那熟悉的身影剛好處在流光氤氲處。

他頹坐在石凳上,右手搓着額角,左手則搭在一只開過的酒壇邊。

昂藏身姿,沒來由平添寥落之感。

顧逸亭微驚,下意識挪步向他走近。

卻于踏出回廊的剎那,震悚發覺,他背後的暗影中,還坐有一淡綠綢裳的苗條女子。

顧逸亭夜間視力不佳。

但只需一眼,已認出對方。

灼熱而雀躍的心,登時墜入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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