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夜寂寂,被野貓踩瓦聲而敲破。

“阿維,你一下子喝掉大半壇子酒,傷肝傷胃……我、我去給你弄點醒酒湯?”

蘇莞绫靜坐片刻,柔柔開口。

“不必,蘇小娘子先歇息吧!我再小坐一會兒。”

宋顯維嗓音艱澀。

蘇莞绫離座移步,低嘆了口氣:“好,別太為難自己。”

他于渾渾噩噩中小聲說了句“謝謝”。

她驀然回望,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笑容。

宋顯維并沒有目送她離去。

他垂下泛紅眼眶,心頭無盡的懊悔、憤恨、自責、挫敗……堆疊成浪,沖擊着他年少氣盛的心。

早該回京了。

他一再以“毒性未除、行動不變”為由,所為何事,錢俞和柯竺等人心照不宣。

目下出了大事,他不能耽擱。

可他該如何安置顧逸亭?

費了數載時光才遇到的可人兒,似乎也有一點點接納意味……

若半途而廢,被品貌俱佳的宋昱來個趁虛而入,豈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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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顯維直覺,顧逸亭對宋昱無意,甚至有點忌憚。

可情誼這回事,無人敢打包票。

若他相中的女子最終成為堂嫂,殺人的心都要有。

再說,在夢裏,他已對她這樣、那樣了……她只能是他的!

想到此處,宋顯維怒而起身,沒走兩步,忽見廊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天青裙裳的身影。

顧逸亭孤身一人,靜立在燈火與月色交融處,周身鍍着一層柔光。

精致眉眼隐含三分清冷,三分疏離,餘下複雜情緒,全隐沒在垂眸瞬間,藏而不露。

“你……幾時來的?為何不吭聲?”

宋顯維訝于自己酒後心神不寧,居然沒聽聞她的腳步聲。

“有一陣了,”顧逸亭冷聲答道,“就想知道,你住我府上、半夜酗酒、撩撥我表姐,除此之外,還能玩什麽花樣……”

“我……”宋顯維大感委屈。

他何時撩撥過她表姐?

自始至終,只撩撥過她一人而已!

興許酒勁上沖,或是被她潛藏蔑視的眼神所擾,他順手把酒壇往邊上一扔,步步逼向那憤怒且錯愕的少女。

“你想知道……我還能玩什麽花樣?”

顧逸亭心跳驟然停止。

下意識倒退兩步,意欲再退,背已感受到磚石的微涼。

他的手從她臉側直探,連帶她的幾縷青絲一并按在牆壁上,蠻橫且帶着不容逃避之意。

濃烈酒氣,渾濁呼吸,以強悍氣勢,将她困于方寸之內。

足尖相抵,進退無路。

“你确定……想知道?”他俯首低語,沉嗓降落在她頰邊,燙得她耳根麻木。

顧逸亭急忙擡手推他。

奈何他身材健碩,如沉山冷岳,半分不移。

觸手處盡是結實硬朗的質感,即便隔着灰袍,亦能辨別肌肉的起伏。

這不痛不癢的推搡,倒像是……小貓在人心上輕撓,勾得宋顯維為之一震,繼而以鼻子輕嗅她玉頸的淡香。

仿佛猛獸擒獲獵物,在鑽研從何處下嘴,随時準備啃上一口。

顧逸亭羞惱交集,顫聲道:“你!你……你別胡來!你這個登徒子!在外招蜂引蝶我管不着!可我……豈能容你肆意欺辱?”

宋顯維凝望她微微翕張的唇瓣,潤澤誘人。

偏生她的目光,摻雜了太多驚駭、恐懼、怨恨……

終歸在淪陷于清淡幽香前,抵受住過分的欲念。

他悶聲留下一句“冒犯了”,轉身便走。

顧逸亭還沒來得及從極致的暧昧中抽離,見他的态度與行為同樣惡劣,忿忿不平地道:“我表姐心地善良,人也單純,你甭想利用她的善意!”

宋顯維似覺利箭穿心,禁不住步伐一凝。

在她眼中,他如此不堪?

深深吸了口氣,他頭也不回,淡淡發聲:“小娘子無須多慮,我會盡早離開,不給你們添麻煩。”

不待顧逸亭回應,他昂首闊步,徑自穿過回廊。

*****

春庭夜色溶溶,皎月排雲而出,如流水傾瀉于宋顯維那襲灰衫之上。

東風翻起草木香氣,也逐漸散去鼻息中僅屬于她的女兒香。

荒謬!

他在做什麽!

共同成長、作伴闖蕩的部下袁峻,因他的指令而喪命,他竟還有閑心去調戲良家少女?

他此次南行,一共帶了五名心腹。

除去錢俞和柯竺,另有三人被他派出去辦事。

他的毒雖不影響日常生活,但遇強手伏擊,激鬥下易昏厥。

因而,他滞留顧家,趁殺手沒覺察其行跡,多休養一段時間。

想要盡除體內毒性,最佳辦法是尋同宗同源的高手協助。

他的武學啓蒙者,現今分別成了骠騎将軍和他的姐夫,均遠在京城。

數千裏路遙,易生枝節。

數日前,宋顯維派遣袁峻,秘密離開穗州,前往江南仙霞嶺,求助于武林名宿傅青時。

沒想到,袁峻剛出嶺南地界,已被殺手截殺。

對方定然不知悉袁峻的具體使命,誤以為他攜帶機密匣子北上入京,一路急追,下了狠手。

方才,另一名手下江泓潛入顧府,向宋顯維禀報此噩耗。

歸京之日在即,宋顯維不但失去重要夥伴,還沒法及時聯系傅青時。

層層疊疊的沮喪無處可排解,他取了酒,到後花園獨酌。

未料,先後遇上那對表姐妹。

顧逸亭的嘲諷與怨怼,使得他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

置身夜風中,他的心越發冷涼。

一再接近她,放下身段讨好她,明裏暗裏維護她,是源于夢中的淵源?

還是因為,現實中的她,真真切切吸引了他?

倘若他從不曾有過離奇的夢,也會傾慕于她嗎?

以他們二人的脾性,能像他姐姐和姐夫那般,互相成全、互相扶持嗎?

以前,宋顯維确信“事在人為”。

而今,恐怕……未必。

*****

顧逸亭徹夜未眠。

被氣的。

天快亮時,她昏昏沉沉入睡,一不小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慢吞吞下榻,梳洗打扮,換了件白緞領口的青绫衫,配以繡蝶暗紋的素色羅裙。

正當她仔細掩蓋因睡眠不足造成的眼下青痕,丫鬟紫陌來報——榮王世子駕臨,小少爺已前去迎候。

顧逸亭微驚,昨日不是來過了麽?怎麽又登門?

該不會出變故了吧?

她不敢怠慢,匆匆離房。

剛步出居所,忽聞陸望春罵罵咧咧的訓斥聲。

“小五和青梧那倆吃裏扒外的壞東西,已氣得我七竅生煙!你倆是嫌不夠,存心氣死我才滿意,對吧?

“一先一後來,不足一月,事情剛上手,立馬請辭?當顧家是市集還是茶館?愛來就來、愛走就走?難不成你倆幹點雜活,相互看對眼了,要雙宿雙飛?”

顧逸亭繞過兩排初開的海棠樹,只見陸望春手執根擀面杖,柳眉倒豎,氣勢洶洶。

阿金和阿木僵立在地,沒精打采,由着她劈頭蓋臉痛罵。

遠處假山一側,阿維嘴上叼了根草,眉頭輕鎖,眼底如有未化開的凜冽薄冰。

一見顧逸亭現身,他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模樣,悠然踱步而去。

顧逸亭怒火焚燒一夜,欲熄未熄之際,氤氲難言滋味。

說走,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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