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影西傾,喈喈鳥鳴回蕩于四野,混合流湍飛瀑聲,亦難蓋過如擂心跳。

顧逸亭的臉貼在宋顯維胸膛上,如被燙熟了。

絕境逢生的心花怒放,逐漸被親密所致的濃烈羞澀取代。

勉強恢複氣力,她以手撐地,想從他身上滾下來。

後腰驀地多了冒出一只爪子,固住了她。

“先別動,我……傷口疼得厲害。”宋顯維語氣痛苦得有些誇張。

顧逸亭沒敢擡頭,因而未能捕捉他眼底的捉狹。

于宋顯維而言,奔走激鬥後,好不容易嘗了點甜頭,自是要好好珍惜。

因此,他哼哼唧唧,将受傷的手臂也環在她腰上。

顧逸亭意識到他又趁機占便宜了。

怯赧交集之際,腦中想的卻是——完了!今晚得做那羞恥的夢!

平心而論,她已不大抗拒他的親近,甚至有一點點沉溺其中。

若非不遠處或躺或趴了十餘個死人,這鳥語花香、流水風聲或許也是濃情蜜意的好光景。

“你真沒大礙吧?”宋顯維覺察懷中人未反抗,偷笑着摟得她更緊。

“沒,”顧逸亭無地自容,“那人竟能模仿你的聲音,騙我自投羅網……”

“上回,我的一名部……朋友,也遭此誘惑,他說聽見我叫喚,趕去所在,險些被俘。看來,當真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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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太笨了,我、我以為你遇襲,驚慌之下,未曾細辨。”

誠然,如他真遭人暗算,寧死,也不會讓她置身險境,怎可能喊她去救?

真是傻透了!

宋顯維含笑安撫:“別自責,即便她沒能引出你,我若遲遲不歸,她也找得到。是我對形勢判斷失誤,導致你飽受驚吓,還好你沒事……否則我……”

否則,寝食難安,了無生趣。

“我原想,你七叔不牢靠,我順道送送你們,誰知被盯上了……”

他默默回想啓程時的指令。

錢俞、柯竺如常冒充家丁混入顧家隊伍。

狄昆留守穗州,找一名黑臉少年帶人往西南方向走動,順便散布“寧王巡視”的謠言,并看守顧家老宅子,慎防有人穿窬鑿壁。

江泓則領人冒充商隊押後,聽候差遣。

就目前而言,他們各司其職,在擒賊、劫匪、押送等事件并無差池。

而他把假胡子、假疤痕去了,為何殺手還能準确無誤認出是他?

難不成……四名屬下當中,有人不慎走漏風聲?

良久,宋顯維回過神來,解釋道:“方才,我計劃引開他們,分批擊破,剩最後一批……只可惜,腿撐不住,差點命喪于此。”

“他們跟……寧、寧王要滅的海外殺手,是一夥?”

顧逸亭按捺拘謹,悄聲發問。

宋顯維淡淡一笑:“是。”

顧逸亭禁不住一哆嗦。

阿維……跟寧王有瓜葛!該不會是他的手下吧?

她可沒忘,适才那女殺手說了一句“就算有滔天權勢、金山銀山”。

想來阿維奪了那匣子,便等于立了大功?

顧逸亭倒沒覺得,他寧可要功名利祿而犧牲她。

雙方争奪的物件,必然極其重要,倘若他真為救她而交出,後果不堪設想。

她意欲問他和寧王是否有關聯,又覺太突兀,遂改口問:“你……是不是擔任武職?”

他笑了笑:“先不讨論細枝末節,再聊下去,咱們可要陪伴一堆屍體過夜。”

最末那句說得陰森,顧逸亭骨寒毛豎,不自覺往他懷裏一縮。

覺察他全身在發顫,她驚問:“你還好吧?能撐得住嗎?”

待擡頭看清他在憋笑,她怒而捶他幾下,強行起身欲行。

宋顯維苦笑:“等等我……腿真有問題!沒騙你!”

顧逸亭易心軟,瞪視他須臾,伸手拉了他一把。

如她所料,這家夥不肯松手,堂而皇之挽着她,提了劍,一瘸一拐往來路方向走去。

*****

因又乏又餓,二人相互扶持而行,抵達山腳,已是黃昏。

通往竹林的小道上,如雲花樹抖落花瓣雨,染着落霞色澤,蕩入歸巢燕雀的鳴叫中。

行至竹林時,顧逸亭暗覺身畔之人步伐越發沉重,氣息淩亂,不由得惶恐難安。

“咱們……歇歇?”她婉言開口,又怕他面子上挂不住,補充道:“我實在走不動了!”

宋顯維眼皮微垂,抿唇笑道:“我抱你?”

顧逸亭輕哼一聲。

都什麽時候了!居然有心情逗她!

她嘟了嘟嘴,拉他到一側,“不差這半盞茶時分。”

宋顯維懶懶靠向竹叢,“早知昨夜多偷些吃的……這鬼地方,連個果子也無!”

“你不以盜竊為恥反以為榮,是吧?”

他打了個哈欠,呆望前方的春筍:“我吃過兩次烤筍,用竹葉聚攏在新筍上方,趁筍在地裏,直接烤熟,再挖出、去皮、切片、蘸上調料,軟脆鮮美,特別可口……”

“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還說這些!”

他認真地道:“是我一哥們教的,改日做給你吃。”

顧逸亭從他輪廓分明的面容中品味到一絲執着的孩子氣,心裏一下子軟綿綿、暖呼呼的。

宋顯維被洶湧而來的困頓感吞噬,半邊身子陷入微略麻痹中。

他最不願看到的事發生了。

蒙面女子刀上的毒,終究起了作用。

“你……拿上這個,”他從靴口抽出一把匕首,“回去讓阿木來接應我……還有,叫阿金找人,處理山上的屍首,再調人馬送你們盡早北行。”

“什麽意思?”

言下之意,竟是要與她分道揚镳?

他們剛從一場危難中脫身,不是該好好相處,彼此适應的嗎?

只聽得他悶聲道:“接下來……你得讓大夥裝作不認識我,和我撇清關系,記住,這是保全你們最好的辦法。”

顧逸亭懵懵懂懂接過匕首。

他眸光略顯渙散,薄唇血色全無:“我也不想這樣,可……我若沒能親自保護你,起碼不能連累你。”

“你究竟怎麽了?中毒?受重傷?還是……?”

顧逸亭細察他袖口上的血跡,不覺異常,但他呼吸漸弱,一副随時倒下的狀态,教她心急如焚,六神無主。

“快去找阿木……別擔心,我痊愈之後,一定回來找你,給你烤筍。”

顧逸亭遲疑了極短一瞬間:“那、那你可要撐住!要不然……我以後再也不給你做吃的!”

宋顯維竭力擡起沉重眼簾:“一言為定。”

“事先說好,你想吃什麽?”她試圖以食物喚起他的鬥志。

“豆腐,”他喃喃如夢呓,“我要吃你的……豆腐!”

“你等着!”她未及細想,輕提裙擺,發足狂奔。

然而跑出十餘丈,拐角處隐約傳來幾句流裏流氣的交談。

“聽說了沒?昨兒到鎮上的那幫人丢了一男一女,讓人到處找……找什麽呀!定是私奔去了!”

“沒準兒正躲起來幹那調調兒!”

“那小妞倒是俊得很!跟天仙似的,若讓我一嘗那銷魂滋味……啧啧啧……少十年命也樂意!”

“切!聽說那小子高大,你打得過?”

“咱們仨鬥他一個,應付不來?”

顧逸亭直覺這三人不懷好意,要是正面撞上,以阿維目下的虛弱,和她的疲乏,下場不見得比落在殺手手中舒暢。

她當機立斷,折返去尋阿維,企圖先扶他到隐秘處避避風頭。

然則回到先前的位置,那家夥已如玉山歪傾。

顧逸亭不敢聲張,掐捏他的人中,心中暗罵,這男人瞅着高大威猛、儀表非凡、殺人不眨眼,為何總在她面前撒嬌或昏倒!

她試着扛起他,可她本就力弱,今兒餓了大半日,又來來回回走了不少路,早累得自顧不暇。

正要拖拽他偏離主道,腳步聲漸近。

“喲!這、這不就是……”

顧逸亭扭頭,但見三名粗犷青壯年男子停步,視線直勾勾瞄向她的腰臀,繼而鎖定她面容,笑時盡是邪肆不羁的意味。

他們打量癱倒的阿維,笑吟吟:“小娘子,你的小情郎如此不濟?不如跟哥哥們去玩耍!”

顧逸亭一陣惡心,戰栗的手舉起匕首,“識相的,滾遠點!”

“呀!還挺辣!這勁兒我喜歡!”一人油膩膩的大手向她抓來。

她退無可退,猛地抽出匕首,胡亂揮舞。

那人收手不及,右手掌被削了一塊肉,登時血流如注。

“他娘的!給我摁住她!看我弄不死她!”那人勃然大怒,捂住傷口,兩手全是血。

顧逸亭玉容失色,死死握住匕首,尖聲大叫:“來人啊!有人殺人放火!”

嗓音徘徊在風竹聲中,驚起一群鳥雀。

無人和應。

絕望與憤恨如銳物刺痛她的心。

“阿維!阿維你醒醒!”

她恨不得踢他兩腳,終歸狠不下心。

那兩人似乎想确認什麽,撿了幾顆石子,直往阿維砸去。

顧逸亭大驚,想制止,已然來不及。

瞬息間,宋顯維陡然睜目,反手一撥,兜住數枚石子,随即猛力回砸對方。

三人各被擊中胸腹要穴,面露不可思議之色,癱軟倒地,動彈不得。

這下大出顧逸亭意料之外。

他是故意裝暈?抑或是正巧醒來?

她回身半蹲,扶起宋顯維,一時激動,忘情地擁住他,喜極而泣。

他倚靠于她肩頭,輕握她的手,掌心溫度遠比平日冷涼。

她的淚水滑落在他額頭,誘發他唇畔的無奈與欣慰。

迷離眼眸凝向一丈以外,震驚之情驟現,又似含了然,随後緩緩閉上。

顧逸亭順他視線轉目,卻見竹叢一角,不知何時多了一名青年。

看上去約莫二十六七歲,一身灰竹青色長袍,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如畫,笑意淺淺的桃花眼如有戲谑。

這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餓,要吃媳婦的豆腐!嘤~

亭亭:吃一整天了,還不夠?

【這是遲來的第三更~(≧▽≦)/~】

特別鳴謝:

無名權兵衛扔了1個地雷,木昜扔了1個地雷,頭頭家的阿紋鴨扔了1個地雷,左兒扔了2個地雷,萌蛋蛋扔了2個地雷,阿紋家的頭頭鴨扔了1個地雷,薄荷葉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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