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逸亭之所以現身于此,是源于今夜此仆役聚居院落的飯菜香與別不同,曾勾得陸望春、顧逸峰等人頻頻吞咽唾沫,且懷疑顧逸亭再一次為阿維“開小竈”。

她豈可蒙受這不白之冤?

送別宋昱,當即挪步而來,問個究竟。

迎接她的,卻是阿維怒吼的一句,“省得他惹我媳婦不快”。

她的心頓時一沉。

一路以來,她确實在意阿維玄乎的态度。

然而緊接着,這家夥驟然對她蹦出一句求親之詞?

這、這……這也未免太随意了吧?

此類話題,難道不該于花前月下共處時,含情脈脈,柔聲細語訴諸于口嗎?

這一刻,簡陋農家院,殘羹冷炙的香氣猶在,駐足院落各處的仆役們甚至正在打飽嗝……

如若非要跟美好扯上幹系,大抵只有他修長挺拔的身材,精雕細琢的五官,束發的嵌玉銀冠精致,彰顯寬肩窄腰的合體衣袍,以及溫柔月色落入他笑眸時,蕩漾起細細碎碎的銀輝,映出了她的輪廓。

顧逸亭怔忪未語,心下揣測,他……該不會是喝高了,在瞎說八道?

對視良久,宋顯維極力維持的雲淡風輕,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龜裂。

“亭亭,你好歹吱一聲。”

“我又不是老鼠。”顧逸亭粉唇微嘟。

剛吃飽喝足,又被大夥兒熱情圍觀,不論答應或拒絕,均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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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終歸是喜悅多于惶然。

最起碼,他親口明言,心裏有她,意欲娶她。

姻緣皆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縱然南國民俗自由,年輕男女可随意上街游玩,卻不至于憑幾句草率言辭,私定終身。

衆目睽睽之下,她若應承,過于驚世駭俗;公然拒絕,又恐損了他顏面,傷了他的心。

宋顯維固守原地,靜靜等待她無情推拒,或羞澀答允。

宛若漫長夢境累積的飄渺深情,連同重逢後堆疊起的沉實厚誼,于這月夜之下凝成冰,只等侯她的一句宣判,便徹底粉碎為冰渣子,或因她的應允而暖化為蜜水。

尴尬沉默中,秦澍忽然打了個哈欠:“吃飽,犯困!小錢錢,小柯柯,練劍去!”

錢柯二人,是他擔任禦前指揮使時一手提拔栽培的,多少存有師徒情份,當下知情識趣跟着出院落。

阿福、蘇媽媽見狀,也借洗碗、收拾等名義,将餘人攆到後院。

頃刻間,大夥兒散了個幹淨。

顧逸亭猶自尋思如何作答,宋顯維卻莞爾道:“他們還在鬼鬼祟祟偷窺,咱們到外面轉悠吧!”

“不要。”

夜間林地山野,無燈無火,眼睛瞧不清的她,只能由他的魔爪攙扶而行。

宋顯維微露不悅:“那你給個答複。”

“什麽答複?”她羞惱之下嗫嗫嚅嚅,“有、有你這般……随随便便跑、跑到人家跟前說、說這種不知羞恥的話嗎?”

“所以,你要拒絕我?”他眉峰一凜。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她嘴上嘟囔,見他如貓咪被踩了尾巴似的要炸毛,才壓低嗓音道:“我心裏,你的确與別不同,但……我、我不想過于輕率。”

心裏那道坎兒,她過不去,亦不知如何跨越。

要為夜間的噩夢從此遠離他,斷送一份唾手可得的情緣?

她自問做不到。

宋顯維品味她的若斷若續的一番話,明顯比和宋昱所說的少了婉拒之意,也多了三分羞澀,三分甜蜜。

他平日相處的皆是武人,大多爽朗痛快,直來直往。

從小到大,除去母親和姐姐,極少女子交流,對于顧逸亭迂回曲折的心思,他往往需要繞很久,才能繞過彎來。

“那……你答應了?”他巴不得搶上前擁她入懷。

只聽得她嗓音夾雜期許與糾結。

“你對我若真有此心,且抵達京城後初衷未改……大可央媒前來提親。”

話到最後,已是聲若蚊飛,悄不可聞。

宋顯維心花怒放,幾欲一蹦三丈高:“成!你給我等着!”

話剛出口,又覺自己像是在下戰書,半點柔情蜜意也無,他讪笑道:“不許反悔!”

“沒準兒,你未到京城,已厭棄我。”顧逸亭輕咬下唇。

“胡說!”宋顯維情懷激蕩,目光滑向她兩瓣唇,驀地頰畔滾燙,心虛以拳遮掩翕動的薄唇,“咳咳……我先送你回隔壁。”

顧逸亭料想後院暗處藏了十餘偷窺耳目,久站無益處,便低低應聲,率先出門。

月華流瀉,随夜風漫了他們一身。

院前春木沙沙作聲,幻化為悠揚樂韻。

并行無話,路過兩座院落間的狹道,宋顯維出其不意,反手将她拽入其內。

她被他摁在磚牆上,只道又有殺手之類的危險人物靠近,未作反抗。

然則,細密如柔柔春雨的吻,趁勢落向她額頭、眉心、鼻尖……

顧逸亭猝不及防,被他狂熱氣息亂了心魂,險些融為一灘水。

殘存的清醒,迫使她以軟弱無力的雙手負隅頑抗,抵住他結實胸腹,并扭頭側向一旁。

麻酥酥的吻碾向她火燙的臉頰,癡纏而決絕。

“別……別這樣!”

顧逸亭全身禁不住顫抖,連嗓音也是抖的。

宋顯維清晰感受到她的抵觸,滿腔熱情如被冰水澆了個透,又舍不得放過她。

畢竟,離他渴求多時的櫻唇只差兩寸了。

“我、我得補充個條件。”

顧逸亭竭力躲避,齒間擠出的話音暗藏堅決。

宋顯維悻悻将輕顫嬌軀恨恨揉入懷內:“什麽條件?”

顧逸亭在他挑兵斬将的雙臂內無從抗争,只得乖乖被他禁锢,悶聲道:“在未曾真正定下前,你不能欺負我,不能有軀體接觸,否則……”

宋顯維身子一僵,嗓音如:“否則如何?”

顧逸亭如困獸般語含嗚咽:“我……我、我會給所有人弄很多好吃的,獨獨不給你吃!饞死你!”

宋顯維猶記那苦痛滋味,恨恨地道:“我自己會偷!”

顧逸亭一咬牙:“你試試!”

宋顯維仍哼哼唧唧抱住不撒手:“要是你主動摸、欺負我怎麽辦?”

“我、我怎可能幹得出那種事?”

“切!你又不是沒摸過。”

顧逸亭惱羞成怒,強行矮身鑽出。

“先把話說清楚,”宋顯維擋住她去路,“為何?”

顧逸亭豈可如實相告,被他摟摟抱抱的當夜,會夢回前世孽緣?

她努力壓抑羞赧與難堪,正色道:“我不想太随便,我……希望獲得你的尊重。”

宋顯維暗自切齒——果然!夢裏那熱情洋溢的她,純粹是他的癡心幻想!

眼看顧逸亭轉身欲走,他不依不饒:“那萬一,你跌倒,我扶你一把,也算‘軀體接觸’嗎?”

“無緣無故,怎會跌倒?”

宋顯維挑笑:“這可不好說……”

“突發意外、情非得已的,不算,但你別打鬼主意!”顧逸亭氣鼓鼓的,“還有,今晚之事,你、你不許對任何人透露!”

還得保密?

“你是仗着我喜歡你,得寸進尺是吧?”宋顯維氣成河豚,“不行!你條件太多,我要你予以補償!”

“你還想要補償?”她輕哼一聲。

宋顯維借雲破月來,幽幽觑向她微抿的唇。

興許是緊張之故,略微幹澀,卻讓他心生潤澤一番的沖動。

既然她提出想得到他的尊重,他自然不好再過分親熱。

“往後你每次做吃的,必須給我留一份。”

片晌,他如小狼狗低吼,“不然,我啃你!”

*****

是夜,顧逸亭飲了點小酒,早早睡下。

幸好,入夢的不再是那場雲雨。

隔壁院落房中,宋顯維光着膀子,盤膝而坐,由秦澍為他連點身上各處要穴。

錢俞和柯竹輪番遞水擦汗,忙活至子時方停。

見宋顯維邊穿中衣,邊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狀,秦澍笑道:“被拒絕了也沒事兒!哥肩膀借你哭!”

“滾!”宋顯維想殺人。

顧逸亭算是答應了。

但她一不讓他對外人言,二不準他親熱,關系幾乎與先前無差別。

面對秦澍的揶揄,他維有選擇保持緘默。

待秦澍、錢俞、柯竺等人退下,宋顯維總算靜下心來,重新思考所臨局面。

依照他故布疑陣、宣稱改道西南、隐姓埋名藏匿于顧家隊伍不過短短十天八天,何以海外殺手能迅速趕來,且精準逮住他單獨與顧逸亭漫步山林的時刻?

得悉他真面目的人本就沒多少,了解他行蹤的,除了幾名心腹,已無旁人。

當真是他手底下這數人有問題?

錢俞、柯竺、江泓、狄昆,外加已身死的袁峻、路岷,都是與他相熟十年有餘之人,生死相随,按理說不會輕易被威迫利誘。

如若他們本人無礙,是召集的部下無意間得知真相,露了口風?

是時候,把人員聚集,查個水落石出。

恍惚間,宋顯維記起秦澍私下所言——挾持顧逸亭的女殺手,極可能便是殺手組織的頭名,代號為清姬。

此名號實為承襲制,前任清姬身死後,将由另一人繼承。

有傳言道,清姬受雇或奉命辦事,失敗達到三次,就得自我了斷,否則殺手組織将會派人除掉不名譽者。

宋顯維勉勵回想那女子被他踢飛落山崖的角度,始終未能判斷其墜入潭中,抑或被樹木阻擋,是否留得一線生機,卷土重來。

念及對方曾從後側方摟住顧逸亭,以手指摩挲她的臉,還揚言要剝光她……宋顯維恨得鑿穿龈血,暗悔沒剁了那人的手。

月夜依依,宋顯維忿然掀被而卧。

內心滿滿遺憾,在那條狹窄的過道中,他與顧逸亭那小巧精致的檀唇,只差呼吸間的距離。

倘若動作再迅速一點,在她說出那番話前,他以吻封緘,結局會否不同?

他磨牙暗忖,哼,走着瞧!

堂堂寧王,豈會棄械投降、束手就縛?

作者有話要說:“清姬”這個名號,在《郡主》那個文裏有提及過的哈~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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