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香!”
宋顯維雙手負在背後,湊到顧逸亭身側,如小狗似的吸着鼻子,細嗅她耳鬓,竊笑道:“聞着好餓!”
顧逸亭被他突如其來靠近的溫熱氣息激得一顫,連忙以手肘撞他:“一有吃的,就不老實!”
他不避不讓,笑哼哼地道:“難得你主動碰我,不妨多來兩下!”
顧逸亭愠道:“先前的倔強去哪兒了?被狗吃了?”
“秦大哥說,對自家媳婦,得多哄着讓着,才有甜頭吃!”他舔了舔唇角,“所以,你做了什麽給我吃啊?”
“誰是你媳婦!誰、誰給你做吃的!”顧逸亭轉過緋紅俏臉,忽而從葷素搭配的清香中聞到的類似艾草氣味,淡笑問:“你,偷偷弄了青團?”
宋顯維吐了吐舌頭,從身後捧出一個剔紅食盒。
“鼻子真靈,居然瞞不過你!”
“不是我鼻子靈,是你的鼻子出賣了你。”顧逸亭随手以纖指輕輕為他抹去鼻梁上的糯米粉。
肌膚相觸的瞬間,各自臉頰騰起薄薄丹霞。
宋顯維讪笑,揭開盒蓋子。
內裏乖巧地躺着八個小青團,圓乎乎的,以刷了油的竹葉包裹,倒還像模像樣。
“你自己做的?”顧逸亭微微驚訝。
宋顯維拈起竹葉,動作自然流暢地把青團送至她唇邊:“別的學不來,但你手把手教過的,我怎會忘?”
顧逸亭偷眼看四下無人,啓唇咬了那團子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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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般的團子糅合一股甘冽艾草清香,軟綿又有嚼勁。
“好吃嗎?”宋顯維迫不及待追問,并順手把她吃剩的大半團塞入自己的嘴裏。
顧逸亭芙蓉面赧然紅透,急急睨了他一眼,吞咽後方小聲道:“好吃,就是蜂蜜放多了,太甜膩。”
烏亮明眸羞态畢現,糯甜軟嗓如蜜釀造。
宋顯維只覺心要化了,俯首附在她耳邊柔聲哄誘:“哪有你甜?”
顧逸亭疑心他又要親過來,忙顫顫扭頭,心音紛紛亂亂,宛如擂鼓。
宋顯維巴不得挑起她的下巴,吻住她輕嘟的小嘴,攫取僅屬于她的芳甜。
但好不容易才哄回來的可人兒,他絕不能随随便便又惹惱了。
略一閉目,他深深吐納,壓抑心底躁動,稍退一步,“你做的是什麽?”
“……啊!”顧逸亭方記起鍋中的決明兜子,急忙掀開鍋蓋。
鍋中一大盤兜子已蒸成半透明狀,綠豆粉皮下的蝦仁、筍粒、魚肉、蕨芽、鳆魚薄片皆清晰可見,紅黃綠白相間,斑斓色彩如蒙了一層霧。
“還好還好!尚未過火!”她謹慎把盤子端出,又麻利拍碎生蒜,挑配醋汁。
宋顯維一見這一大盤十二個兜子,整整齊齊,餡料飽滿,笑得樂不可支。
份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正正夠他們二人吃!擺明了是為他所做,還不認!
他自覺地拿布拭淨門外的木桌木椅,協助她把醬料、碗碟等端至外頭,湊合着在廚房所在的院落裏享用。
蝦仁的爽脆、鳜魚的柔滑、鳆魚的彈牙,各有海鮮河鮮的甜美軟糯;筍丁清脆爽口,蕨菜柔嫩鹹香,各種食材的汁水融合于爽滑綠豆粉皮裏,彙成一股濃淡相宜的鮮味,如像活了一般。
瓷商府上亭臺樓閣精巧雅致,池館水榭意趣紛呈,他們卻甘于躲藏在最不起眼的小廚房門口,安然且專注品嘗新鮮制作的兜子和青團。
四目相對,明淨眸中泛起淺淺漣漪,若即若離的隐秘笑意。
一切酸甜鹹辣滋味,如融彙了時光,盡在不言中。
*****
既然正式拒絕宋昱,顧逸亭不好再拖着一大家子,入住他所安排的居所。
當夜,她和顧仲連商量,并說服二叔公,東行至杭州,改走水路北上。
告知宋昱後,他顯然很是不悅,最終并未多言。
對于顧家人來說,自家小娘子昨日才高高興興拉了表姐去赴榮王世子的邀約,次日便要分道揚镳?
當中發生何事,耐人尋味。
離開景德鎮,宋顯維暗中吩咐先行抵達的江泓,提前為顧家人準備舒适住處。
顧逸亭和宋顯維二人雖未至于出雙入對,但眼角眉梢的甜暖氣息,已在日常接觸中表露無遺。
餘人日漸了然——那武藝高強、體貼入微的俊俏小夥阿維,終歸打敗了家世顯赫的榮王世子,贏得小娘子的芳心。
同行者無不感嘆,當中最不滿的,莫過于陸望春和顧逸峰。
陸望春如防火防盜般,終日手持她的擀面杖,以各種理由禁止宋顯維接近她家亭亭,慎防二人孤男寡女共處,落人口實。
而顧逸峰則成天如蜜蜂般嗡嗡嗡追着姐姐,問長問短,拉她逛市集、纏着她讀書;又恐獨力難支,慫恿她陪二叔公、教蘭兒做菜、與表姐一同繡花……能想到的招兒全用上了。
如此一來,算是獲得承認的宋顯維,待遇還不如以前,但凡稍稍接近,總會被那對活寶蹦出來攪局,可謂苦不堪言。
幸而,蔻析每夜為顧逸亭治療夜不能視的毛病,時不時會讓宋顯維打雜、跑腿,又借機出門拿點東西,才能讓二人有片刻的相處,說兩句悄悄話。
進入浙江境內,守在穗州多時的狄昆,與幾名心腹扮作北行商人,與顧家人入住同一客舍,暗中監視可疑人員,是以一路無太大波折。
是夜,無星無月,夜風徐徐。
客棧檐下挂着的紅燈籠輕搖慢晃,玩弄地上婆娑樹影。
宋顯維抓了塊滿是芝麻的糖薄脆,閑坐在客棧院牆頂,以怨念的眼神盯着顧逸亭所在的房間。
張口一咬,吧茲脆響,宣洩心頭憤懑。
“怎麽?被攆出來了?”秦澍笑吟吟提了壺黃酒,雙足輕點,人已躍至他身旁。
宋顯維悶聲道:“她嫂子發覺,把我端水的活兒給搶了!”
秦澍憋笑道:“唉呀!想當年,木君也這般防我!生怕我吃了他天真單純的小表妹,所以我只好加快速度,先把媳婦給娶進門,再……嘿嘿!”
“我也想娶,可這不是在路上麽?”
宋顯維忿忿不平。
天知道,現實會否像夢中那樣,明明定了親,六禮只差最後的親迎,竟說退婚就退婚,一點面子也不給!
虧他還……那麽賣力!哼!白費了!
見他莫名其妙紅着臉咬牙切齒,秦澍奪了他半塊糖薄脆,邊吃邊道:“到杭州,我和你嫂子還有點事兒。你們改走水路,得自個兒小心。”
“無妨,我的人到齊了。”
“話又說回來,”秦澍猶豫片刻,“我一直想問你個事兒,又怕幹涉政務……你姐為何要你親自追查海外殺手?放在沙場,還嫌歷練得不夠?”
宋顯維借淡泊燭火光,細觀他的桃花眸,沉默良久,未能啓齒。
的确,他作為熙明帝最看重的兄弟,持密衛令秘密南下,是由于密探禀報,有叛逆餘孽與殺手聯合密謀,蠢蠢欲動。
當年攝政并謀逆的皇叔,明面上只有一個兒子,實則私底下與先帝的妃子以及一名富商之女誕下兩名私生子。
一位是宋顯維名義上的二哥,養在深宮,占據皇子之名,以備篡位;另一位就是秦澍,養在江湖,以備不時之需。
這兩人一直不曉得對方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因而毫無交集。
直到三年半前,宋顯維的“二嫂”以死揭發陰謀,獲得追封;但“二哥”和年僅兩歲多的女兒卻不知所蹤,從此銷聲匿跡。
其後,皇叔真面目被揭開,連累了從未參與其中的秦澍。
時隔數載,殺手秘密潛伏在中原。
熙明帝合理懷疑,背後指使者,便是秦澍那位逃亡海外的兄長,才讓宋顯維親自調查。
畢竟,“二哥”也曾以親王身份立足朝堂,而後掌管一方。
尋常的密探或官員,未必動得了他。
此時此刻,面對宋顯維的沉默,秦澍若有所思。
許久,他眸子傾垂,沉聲低問:“你姐認為是……那個人?”
宋顯維略一錯愕,明了他已猜出,緩緩點頭。
秦澍黯然嘆息:“你姐那樣想,情有可原,但我坦白告訴你,他沒有,他不是。”
宋顯維眉峰漫過寒氣,“你從何得知?”
“我前年去他那兒……”秦澍唇畔微挑,“你不必訝異。”
“最初,我純屬好奇。你也知曉,早年我在江南時,他在京城;我入京時,他已被貶至廣西。後來他雖回京城待了半年有餘,可我一則不知與他的淵源,二則鄙棄他的人品,壓根兒沒正眼瞧過他!直到……”
秦澍眼眶陡然濕潤,嗓音隐隐添了一絲嘶啞。
“直到,我們父子二人同被押入大牢,我那從不肯認我的爹,把我當作是他……”
此事,宋顯維略有耳聞。
他暗嘆一聲,拍了拍秦澍的肩:“都過去了!”
“嗯,”秦澍逐漸從如煙往事中回神,“因此,和蔻析成婚後,我去了趟南洋,找到與我血脈相連的那人。”
宋顯維與“二哥”關系談不上密切,仍禁不住好奇:“他而今什麽境況?”
“那年,他拒絕回京參與奪位,被人追捕,曾堕馬傷了腿;如今隐居海外,栽花種草,悼念亡妻,也就那樣了……”
宋顯維又問:“那,他當時帶走的女兒……可還好?”
秦澍笑時漾起慈愛之色:“挺好,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也很好學;雖身居海外,卻一心向往中土的風景和文化。”
“那就好。”宋顯維長眸掠過欣慰。
祖輩父輩的罪孽,原是不該牽扯無辜的孩子。
秦澍飲盡壺中酒,正色道:“我本不願提這些,只想提醒你——你們要查的,另有其人。”
宋顯維信得過秦澍。
哪怕這家夥平日愛開玩笑愛捉弄人,但在大是大非前,一向黑白分明。
甚至,不惜犧牲父子親緣。
瞭望如潮夜色,風搖暗影浮動,似有無數魑魅魍魉即将現身。
如果勾連海外殺手的,不是那位“二哥”,又會是何人?
*****
抵至杭州,免不了一番游玩吃喝。
這一日,在白公堤邊的品虹樓嘗過筍幹老鴨煲、蜜汁火方、西湖醋魚、叫化童子雞、幹炸響鈴等本地菜式,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西湖散步,打算到新宮橋以東小逛。
行至太平巷一帶的“秀彩齋”,陸望春如獲至寶,強行把顧逸亭拽了進去。
“杭州絲綢天下聞名!嫂子給你打聽過,這家鋪子的料子和成衣都是一等一的好,連京城的達官貴人也不遠千裏來定制……亭亭,你趕緊做幾身,到了京城……”
餘下的話,顧逸亭已不必再聽。
不外乎是“好大放光彩,勾住王公貴族、尤其是寧王的眼珠子”。
這時正午剛過沒多久,鋪內無多少客人。
掌櫃一見顧逸亭容色嬌媚,陸望春也極具風姿,後面又跟進來小家碧玉的蘇莞绫和清麗脫俗的蔻析,登時眼前一亮。
“聽這位夫人口音,諸位是從廣南東路來的吧?”掌櫃是個中年女人,笑容可掬,“咱們這兒有上好的妝花緞、軟煙羅、鳳凰火、素羅紗,雲绫錦……”
顧逸亭前世在京随堂姐生活,對絲織品、首飾、胭脂水粉等物如數家珍。
今生長居嶺南,刻意掩蓋麗色,妝容打扮等多往清簡素雅靠攏,力求得體而低調。
此次進京,她半點也不欲引起京中人注意。
這一刻被嫂子拉進秀彩齋,她心猿意馬。
再漂亮再精美的綢緞,于她眼中也不過是浮雲。
她随便轉了一圈,以淡笑應對掌櫃的招呼,冷不防左側傳來一低醇沉嗓。
“有喜歡的麽?”
趁陸望春被各色錦緞迷住了,無暇防範,宋顯維閃身入店,悄聲問顧逸亭。
相識已久,他雖覺她衣飾精致,卻對服飾打扮這一類女子熱衷的話題從不感興趣。
他固然可把店內所有绫羅綢緞全包了任她挑,又覺離京甚遠,先從單件衣裳紗巾送起,以免吓着她。
顧逸亭聽出他口中的相贈之意,笑着打量他:“我衣裳夠穿,不必再添,倒是你……該好好置換兩身才對。”
宋顯維“噗”地一笑:“擔心你爹娘看我太寒碜,不樂意把你嫁給我?”
“呿!又來了!”
她只是見他一身貴氣,偏偏穿得樸素,倘若衣着光鮮些,興許嫂子和弟弟也不會鬧騰那麽久。
她扯過一截象牙色暗紋錦緞,比劃兩下,又拉過一段玄青色薄綢料,去對比他的膚色。
宋顯維則拿起一匹銀紅紗羅,笑得分外柔軟:“我好像沒看你穿過紅色?”
在夢中,他好幾回見她穿紅綢紗配白色衣裙,格外鮮明亮麗,就連親手為她褪下的也不例外……
然則現實相遇,她卻愛穿淡青、淺黃等顏色,偶爾穿點帶紅紫的,皆略顯素淡。
二人正自互相為對方挑選綢緞,宛若小夫妻似的相互打趣,忽而門外人聲喧嘩。
驚愕間,十餘名穿得花裏胡哨的妙齡女子帶着丫鬟們,叫嚣着蜂擁而入。
“掌櫃!把你們最好的錦緞給我留着!”一鵝蛋臉、柳葉眉的黃裳女子高聲道。
另一綠裙少女極為不滿:“我先進來的!曲姐姐,你憑什麽包攬所有好緞子!”
“就憑旨意上,我曲家排在頭位!”
黃裳女子下巴高擡,嗓音嬌柔卻滿是氣勢,轉眼掃向宋顯維和顧逸亭,上下端量片晌,似是為二人容姿不凡而震驚,随後又趾高氣昂地指着宋顯維手上那匹銀紅紗羅:“手拿開!這我也要了!”
宋顯維眸子乍現鋒銳寒芒。
對于此等雞毛蒜皮的緞子料子,他毫不放心上,卻厭惡此女驕縱至極,全無禮數。
若非對方為女兒家,他怕是當場要發作。
顧逸亭見他神色不善,唯恐他動怒,悄悄握住他的手:“別和她們一般見識。”
宋顯維冷哼一聲,抛下那匹紗羅,與她兩手相牽。
新進鋪子的一群女子猶自東拉西扯,争奪不休。
店小二對顧逸亭歉然道:“抱歉,小娘子,這幾位均是杭州城的官家千金,您初來乍到,先忍一忍,讓一讓。”
顧逸亭卻對這局面深感狐惑:“這位小哥,她們既然是本地人士,平日自是大把機會到貴店選購,為何要搶要奪的?”
“您有所不知,昨兒接到京城旨意,命幾位大人的千金,擇日動身入京!于是,這條街上最有名的首飾鋪子、胭脂水粉店、鞋鋪子、扇鋪子、香粉店、樂器鋪子……快被掃蕩一空!咱們家掌櫃府中有事,上午沒來得及開門做生意,您看門剛打開……啊呀!別扯別扯!這軟羅料子薄……”
店小二話說到一半,跑去勸架去了。
顧逸亭依舊摸不着頭腦,嘟囔道:“這些江南貴女,上京一趟,用得着大動幹戈?”
店小二心疼地奪回一匹粉色軟羅,緊抱在懷,耐心解釋:“大夥兒都說,聖上頒布這道旨令,意在為寧王選妃!”
此言一出,顧逸亭于頃刻間充分明白了“喜從天降”的含義,心花開得堪比百花齊放,潤澤容顏跟抹了蜜似的。
她綿嗓字字句句溢出驚喜:“當真?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實在太好了!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身旁的寧王本人聞言,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如晴天霹靂,滾滾天雷從天而降,把他的俊顏劈成了焦炭。
作者有話要說:亭亭:熙明帝果然英明神武!我好開心!
寧寧:我姐趁我不亂點鴛鴦?我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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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作者快咳死了,唯有你們的評論可以安撫(⊙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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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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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昜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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