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那溫泉裏泡了半個時辰,洛聞心晚上果然好睡了很多。

手跟腳都是暖烘烘的,被子裏沒塞湯婆子,半夜居然也沒覺得涼,一覺睡的很深很沉。

只是做了很多夢。

夢裏他仍在海城,夏天熱,冬天冷,一到十一月,家裏便早早的開起地暖。

樓上樓下都鋪有地毯,他身體好了些,就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漫畫。

門鈴響了,他過去開門,進來的是好久不見的大哥,剛從國外回來,手裏還給他提了禮物。

他接過禮物,又被大哥抱起來,雙腳離地,被抱着轉了好幾個圈兒。

晚上洗澡的時候,傭人放了熱水,他在浴缸裏泡了一會兒,發現他最喜歡的那個葡萄味的浴鹽沒有了,便叫傭人拿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傭人,是哥哥。

哥哥幫他把浴鹽倒進浴缸裏,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毛巾,輕柔的幫他擦拭着脊背。

他覺得怪怪的,自己已經是大男孩了,再過一年多就要滿十八歲,還要哥哥幫忙洗澡,別人知道了會笑話的。

哥哥擦着擦着,還越來越往下了,洛聞心耳朵紅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回過頭,一看,身後的人哪裏是大哥呀,分明就是那個季晟。

……

洛聞心是被吓醒的,醒來之後,腦袋裏面還回想着那個古怪的夢。

昨天從湯池回來的路上,綠漪又告訴了他一些關于這個少莊主的事情。

于是洛聞心便知道了他名字,還知道了他是閑雲莊上任家主的大徒弟。

Advertisement

據說上任家主是個武功很厲害的江湖客,買下這處莊子是為了度過晚年,不過他沒有子嗣,唯一留下的就是兩個親傳弟子。

綠漪那樣說,洛聞心才又猛然記起自己如今是穿到了一本武俠小說裏面。

原書是個立足于江湖的小說,裏面許多人都會武功,最厲害的,當然是未來的男主角了。

也不知道這個季晟跟男主角比起來誰比較厲害。

洛聞心猜不出來,也不再費勁去猜,反正那些都跟自己沒有關系了。

那晚雖然過得驚險,但溫泉浴實在有效,洛聞心的身體居然真的所有好轉。

折騰了大半個月的風寒好了,腰上那塊淤青也慢慢消散了,胃口竟然也變得很不錯。

這天早晨的時候,洛聞心破天荒的喝下了整整一碗的青菜粥。

綠漪見他胃口好,心裏也高興,拿過帕子來給他擦臉,擦完了就見洛聞心揪着她的衣袖,問可不可以出去玩。

綠漪看了他一眼。

自進入冬天,洛聞心便一直斷斷續續的在生病,從沒有好結實的一天,成天的呆在屋子裏,實在快要悶壞了。

如今正月已過,外面的湖面雖然還凍着,但早已沒那麽冷了,再加之洛聞心這些天的确精神了很多——

洛聞心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滿含期盼。

“好吧。”綠漪總算松口,“但不可過久。”

帶洛聞心去玩兒的任務,落到了見雲肩上。

他帶着洛聞心去眼饞了好久的那片湖上玩冰球。

洛聞心穿得厚,夾襖外還披了件厚厚的狐裘,這樣臃腫的裝扮,穿在他身上,竟仍顯得纖瘦。

見雲好久沒見他,拉着他的手興奮的直往前跑,洛聞心跟着跑了沒有兩步,就笑着彎下腰來喘氣,見雲便又停下來等他。

剛過正月,年味還沒消散,湖面的冰層上仍有不少玩耍的小童,個個穿着喜慶,手裏拿着紅紙糊的小燈籠。

洛聞心一出現,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他來到這個世界快要小半年了,很少出來見人,唯一一次也只剛到河邊就被抓回去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多人莊子外面的人。

他長得好看,又面善,狐裘的毛領蹙着一張粉白的小臉,那眉眼就像用上好的墨比着畫裏的小仙童畫出來的一般,別提有多精致。

普通人家哪裏見過這樣的人物。

他一出現,空氣都仿佛繞着他流轉。

或有或無的目光都跟着他走,許是發現他身邊并沒有多少人跟着,只一個看起來一團孩氣的小厮,沒過一會兒,就有小孩子怯生生來找他說話。

洛聞心笑吟吟的答話,很快,小孩子們就都聚集了過來。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頗有些無措。

一個臉蛋被凍得皲紅的小孩子突然伸出手,将一直拿着的紅燈籠遞給他。

洛聞心蹲下身來,一手抱着手爐,另一只手接過了那只燈籠。

那小孩子開心的笑彎了眼睛,湊近了一點,對他說了句什麽。

是獻州當地話,洛聞心聽不太懂,周圍人的卻都“哄”的笑開了。

一旁有大人笑着叱罵了那孩子一聲,倒也不見是真的生氣。

周圍人都善意的看着他笑,洛聞心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覺得被冒犯,過了一會兒,才悄聲問見雲,“他們剛剛說的是什麽呀?”

“說長大了想和你成親呢。”見雲摸着腦袋,也笑的見牙不見眼,“然後他爹就說,人家長得這麽好看,肯定早就定了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這麽有福氣。”

“哦……”洛聞心臉蛋紅了。

他過了年才要正式滿十七,若是算周歲的話,如今才十六歲半,打心底還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

但在這個世界裏,十六歲半,早就算不得很小了,是可以娶親的年紀了。

可他從小就被家裏人嬌養着,連學校也沒有正式上過一天,見過的外人屈指可數,別說結婚了,就連對情愛一事都還懵懵懂懂。

揪着手爐套外面的流蘇兀自羞了半晌,見雲牽他的手,開始教他打冰球。

冰球是獻州當地一種十分受歡迎的冰上游戲,用一根特制的竹竿,将冰做的圓球打進冰層上一個比球稍大一點的洞裏。

見雲很會打冰球,今天過來帶的更是他自己常年用的球棍。

他先演示了一番,就将球棍遞給洛聞心,示意他試試,“聞心,你就這樣敲它,打不中沒事,多試幾次就好了。”

有點類似高爾夫,洛聞心躍躍欲試。他還從來沒有打過球呢。

第一棍揮出,果然打空了。

洛聞心沒有氣餒,再一棍揮出,打中了,球咕嚕咕嚕,滾到球洞邊上,卻忽而裂成了兩半。

洛聞心呆住了。

那冰球裂的詭異,十分之突然不說,且其剖面光滑無比,簡直就像是天外飛來一道利刃,生生将它從中間切開了似的。

見雲也愣住了,在原地傻了半晌,上前檢查了一番那裂成兩個半球的冰塊,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裂就裂了吧,等我再給你挖個。”見雲手腳麻利,沒多久便又捧了個冰球過來。

洛聞心再次揮出一棍,這下是打的正正準準的,直朝着洞口滾過去,他開心極了,差點要原地蹦起來,然後便見球又在洞口前裂成了兩半。

“……”

簡直活見鬼。

可青天白日之下,哪裏有鬼,兩人發覺不對,朝湖岸邊看去。

他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方才圍繞在兩人身旁的小童們已經四下散開了,像在躲什麽人一般。

再往上看,五丈開外,男人一襲黑衣,正閑閑的靠在岸邊一顆樹旁,手裏把玩着他那把稍窄的彎刀。

依舊是一張沒什麽表情的俊臉。

光看他這幅神情,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來找什麽人的麻煩,或者要誰的命的。

也難怪那些小童們都散的那麽遠,估計是都不敢靠近這冷面神。

洛聞心手裏捏着冰棍球,懵懵的眨了眨眼睛。

自那晚在溫泉離開後,他已經好多天沒再見到這個季晟了。

季晟是江湖中人。

江湖兇險,刀劍無眼。

洛聞心也隐約記得綠漪說過,季晟是被人所傷,身中劇毒,所以來獻州療毒的,大概待上三五天就會走。

可他偷偷打量這男人一番——

哪裏有半點身中劇毒、半身不遂的模樣?

而且他在心裏掰着手指頭一算,距離第一次看到季晟,如今已快半個月了。

洛聞心還是怕他,想了一會兒,走到見雲旁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我們走遠一些去玩吧。”

邊說,還邊拿眼睛偷偷的瞅了男人一眼。

見雲也有些怵這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主子,遠遠的朝季晟拱了個手,牽着洛聞心的手就走。

兩個人手拉手跑遠了。

見雲才十四歲,但他是土生土長的獻州人,小小年紀就蹿了很高的個子,站在洛聞心身旁,竟然比他還要高出小半頭來。

從背影看,就是一對活潑的青春小少年。

季晟将刀斜斜插進土裏,身體往後靠了靠,靠在樹上。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牽着的手上,若有所思的暗下眼眸。

偌大的湖面上有大大小小十數個冰球洞,兩人一口氣走到了十丈開外,自覺夠遠了。

洛聞心躲在見雲身後,悄悄往岸邊溜了一眼,确信岸邊那人的身影也變得模糊,這才放下心來。

“還有沒有冰球?”洛聞心臉蛋紅撲撲的,笑的眼睫彎彎,“要在哪裏挖?”

見雲被他這笑容閃的臉又是一紅,哪裏還記得自己剛剛挖冰球已經凍紅了手,忙不疊又去做苦力了。

他有心要在洛聞心面前表現一番,埋頭苦挖,這回挖出來的冰球又大又圓,晶瑩剔透,煞是好看,簡直像個球形冰雕。

洛聞心都舍不得打這麽漂亮的冰球了。

可還沒等他不舍完,球棍将将揮去,那漂亮瑩潤的冰球,就碎成了粉。

晶瑩的粉末在空中飄散,別的不說,那場景還挺漂亮的。

“……”洛聞心吓傻了。

見雲也張大了嘴——他在這湖上打滾玩耍了這麽多年,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怪事!

好好的冰球,怎麽又是裂又是碎的?奇了怪了!

他驚恐的左右亂看,這一看,就看到了岸邊那人。

男人腰側挎刀,鞘是森冷的純黑,刀刃倒是并未出鞘半寸,但刀背橫着,見他看過來,才緩緩放下。

“……”

竟是生生用勁氣劈碎了這冰球。

見雲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一時不知道是該先指責對方做出此等事情,還是先驚嘆其內力醇厚,隔着十丈這麽遠,竟也能精準命中區區一個冰球。

洛聞心還沒有笨的徹底,他看見雲神情詭異,心知有異,也往那邊看。

過了好一會兒,他反應過來了。

自己的冰球頻頻碎裂,正是靠在樹邊的那人在搗鬼!

他看看岸邊若無其事的男人,又看看半空中緩緩飄落的粉末,手捏了捏暖爐套子,眼圈就有些紅了。

他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玩一次,一次冰球沒打成,最漂亮的一顆還碎成粉了。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的。

見雲看他眼眶紅了,立刻手足無措起來。

他是莊子裏的下人,洛聞心脾氣軟,長得又招逗,他才對洛聞心沒什麽規矩,可面對季晟,是萬萬不敢指責什麽的。

見雲抓了抓腦袋,壓低聲音哄他,“算啦,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今天帶你出來玩……”

“沒有。”洛聞心拿凍得冰冰涼涼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本來就紅的眼睛擦得更紅,連眼尾都漫上一片緋色,用力的搖了搖頭,“不關你的事。”

他将球棍塞到見雲懷裏,抱着手爐,徑直朝岸邊走過去了。

他穿的厚,雖然看起來纖瘦,但行動仍有些不便。

季晟看着他,先是覺得他像只笨拙的鴨子,可看着他走向自己,心中就漫起一股說不清楚的感覺來。

有點像是愉悅。

想把他抓過來。

最好是可以像昆侖山那只兔子一樣,整個提起來,抖抖一身雪白皮毛上的碎雪,再揣進暖和的大氅裏,一路帶下山去。

實在是想。想得手都有些癢。

洛聞心在季晟跟前站定,微微仰起頭。

就算在肚子裏打好了腹稿,真正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洛聞心仍然有些緊張,他抿了抿嘴,小聲道,“您……您不要這樣。”

季晟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不說話。

洛聞心結巴了一下,決定還是不用敬稱了,“你、你剛剛把我的球弄壞了。”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洛聞心被他看得又有些想躲。

可是又想起這個人剛剛故意弄壞自己的冰球,自己現在是在質問他呢,對方還沒有答話,他就先躲了,這算怎麽一回事。

于是努力的調整表情,肅着一張小臉,跟男人對視,試圖用嚴肅的表情讓對方意識到錯誤。

“哦。”季晟說。

洛聞心氣的眼角都紅了。

他本就容色過人,平日裏多是病恹恹的,雖不減美貌,可像現在這樣被氣的眼睛發亮、臉蛋紅撲撲的的模樣,可真當得起一句豔光逼人。

季晟眼神無波,目光卻肆無忌憚的在他臉上打量。

半晌,見他眼淚珠子真的要兜不住了,才抿了抿薄唇,直起身道:“那賠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