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季晟的思維方式向來簡單。
毀他冰球,所以賠一個;害他摔疼了,那就讓他打回來。
他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于是他躬身蹲在那許久,也沒等到對方的“報複”,有些不解的偏了偏頭,“怎麽不打?”
洛聞心早已傻住了,一雙貓兒眼睜的圓圓的,滿臉的不知所措。
他沒想到男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再說了,他哪裏是真的想要打他呀……
他抿着嘴,目光落在男人寬闊的脊背上,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海城家裏的那只小狗汪汪。
是他三歲的時候,哥哥給他抱回來一條的陪伴犬。
是一條才一歲大的拉布拉多,嚴格篩選過品相才抱回來的,比較親人。
可洛聞心還才那麽小一點點,因為生病的緣故,比起一般的小孩子仍要腼腆害羞許多,那樣一只伸着舌頭往他身上撲的畜生,于他而言,還是過于可怕了些。
一開始的時候,他連汪汪離他近一點都怕,住在三樓聽見汪汪的叫聲都會哭,是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敢試探着用小手摸摸它的毛。
又過了好久好久,确認汪汪其實很乖,真的不會咬自己以後,洛聞心才敢放心大膽的讓它馱着自己在別墅裏跑來跑去。
季晟跟汪汪,從品種到樣貌,都是兩樣顯然完全不同的東西。
可此時此刻,洛聞心卻偷偷的在心裏覺得,他們有一點點像。
也許、也許……他就跟汪汪一樣,只是看起來兇一點而已,其實不會真的對自己怎麽樣呢?
“我、我又沒有說要打回來。”洛聞心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後別再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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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嗓音裏還帶着些細軟的哭腔,聽的季晟眉頭又皺起來。
他到底哪裏有欺負得這麽狠,值得他這樣哭?
季晟轉過頭,下意識的想說“我沒有”,可看到洛聞心紅到可憐的鼻頭,話到嘴邊,不知道怎麽就又咽回去了。
“嗯。”季晟看着他。
季晟其實壓根不知道什麽叫不欺負,但他想了想,還是補了句,“好。”
洛聞心也看着季晟,像在估量他這句話的可信程度,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錦被裏伸出一根小指頭,“那你保證。”
少年手指頭細細的,又白,蔥段似的。
季晟低眼看着它,想起他拿這指頭抵在冰球上的樣子,忽然覺得喉間異常幹渴。
那股渴意燒的他頭腦都空白一瞬,于是他脖頸下垂,鬼使神差的往前湊了湊,像渴水的人湊近水源。
洛聞心立時震驚的睜大了眼,小聲道:“幹什麽呀……”
季晟這才回神,迫使自己停下來,嘴唇堪堪停留在他指頭前面一點。
他擡眼看了看洛聞心,又低頭看了看他的指頭。
随後伸出手,将他那只小指頭握住了。
“……”洛聞心眼睛睜的愈發大,更無措了。
要不是實在不禮貌,他真想對季晟說,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家裏養的狗狗。
洛聞心鼓着臉跟他對視半晌,別過臉,“撲哧”一聲笑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季晟面前笑,笑的一派天真,眼睛都彎起來,長長的睫毛看起來毛絨絨的。
季晟喉結滾了滾,仍舊握着少年那根指頭,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怎麽了?”
“才不是這樣。”
洛聞心好不容易止了笑,轉過臉來,小指頭在他手心動了動,季晟松手,他便拿出來,“是要這樣拉鈎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勾在一起,向季晟示範。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視線從他臉上又移到他手上。
“拉鈎以後,就不可以反悔了。”洛聞心擡眼看他,“……知道了嗎?”
“噢。”
季晟含混的應了聲,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只待他兩手分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勾了上去。
力道大的洛聞心都有點痛。
“知道了。”季晟纏着他手指,晃了晃,低着聲音道,“我保證。”
洛聞心這場病纏纏綿綿,又折騰了半個多月。
等徹底好起來,外面的冰也都化了,春天來了。
這日,閑雲莊外馬蹄聲吧嗒吧嗒,由遠及近。
徐叔推門一看,遠遠便見着幾輛馬車,馬車後面還跟着板車,上摞着數十只大箱子,箱子外有江南某制衣坊的标志。
這便是定的衣服到了,徐叔連忙将人迎進來。
外人見閑雲莊樸素,但實際上是不缺銀錢的。
殷若佻年輕時走南闖北,搜羅來的古玩字畫堆滿了整個庫房,随随便便一個都價值連城。
季晟和孟橋二人過得随意些,對珍奇古玩興趣不多,但行走江湖久了,也總會有些偶然間得來的寶貝。
故而閑雲莊光是每年裁衣服的份額就有大幾千兩銀子,只是主人不在,下人們便謹慎一點,沒怎麽動用過,還是前不久,才托人向江南織造局定制了新鮮的樣式。
新衣服得有上百件,尺寸都不大——至少一看就不是按閑雲莊少莊主的體格裁的。
還盡都是些水亮幹淨、嫩的讓人看一眼就想到春天的顏色。
從江南到獻州,路途遙遠,但衣服用的料子貴重,其中還有幾樣宮裏來的新花樣,加之數目又多,押貨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敢停歇的到了獻州地界,打聽着往閑雲莊來了。
徐叔将人往裏面迎,一邊招呼人進來喝茶,一邊喊了見雲叫人幫忙來搬東西。
箱子滿滿當當放了一整個堂屋,最上面那層的箱子蓋都被打開了,方便清點貨物。
送貨的镖師接過茶喝了一口,擦臉了一把額上的汗,打趣着笑道:“府裏的小姐當真是養的精。”
他送貨時只點了數目,沒仔細看那衣裳樣式,見都是些鮮嫩的顏色,又都用的這般昂貴的料子,就以為定然是哪個富貴人家嬌養的小姐。
只是這大西北也太偏僻了些。不僅偏僻,還苦寒。
別的地方到了三四月,都熱的要穿春衫了,這裏還涼飕飕的凍人。
什麽樣的富貴人家會住在這種山溝溝裏?
也不怕把嬌滴滴的小姐那水靈靈的臉蛋給凍皲了。
徐叔聞言,卻是一愣。
府上哪裏來的小姐?
過了幾秒,很快意識到知道對方是誤會了,徐叔剛要說話,那镖頭便又閑聊似的問:“老爺夫人定是很疼惜她吧,今年多大了,可許了人家?”
這镖頭十分健談,徐叔讪讪笑了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幾個小婢女就已經将衣服拿了出來,對着單子清點。
那镖頭餘光瞟到那件被展開的素白色浮光錦,不由一愣。
怎的是件男裝?
婢女們陸續将其他衣服拿出來。
镖頭端着茶盞,瞪大眼睛,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雖然這些衣裳的顏色用料的确都是那些貴族小姐們喜歡的,但确确實實都是男裝。
不會是送錯了吧?這麽遠的路,要真是拿錯了,那可就壞了!
正自愣神,眼前突然一花,像是一道身影飛過,衆人一擡頭,再一低頭,小婢女手上那件浮光錦就不見了。
镖頭瞳孔一縮,再也顧不上驚訝,厲聲喝了句:“誰?!”
挂在腰側的刀“嘩啦”一聲拔了出來。
一路上都安安穩穩,這都到了人家院子裏了,難不成還能遇上劫镖的?!
镖頭額上落下一滴冷汗。
他們镖隊走南闖北的送貨,都是有幾分武功在身上的,算是半個江湖人。
尤其是他自己,年少時自樓外樓學得一套刀法,練的極精,內功輕功也皆是承自樓外樓,普通的江湖人,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可方才掠進來那人,身形飄忽猶如鬼魅,镖頭竟是連他的臉長什麽樣子都沒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