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
可季晟光是從外貌上看,就不像是個會伺候人的主。
事實也果真如此——
綠漪站在一旁,探頭看着,見季晟先将洛聞心的下巴捏了起來,也許已經控制過了,但習慣使然,那力道看着依然不算是很輕。
綠漪心裏一緊,張了張嘴,暗忖這處定得留下一個先紅後白的印子。
一碗藥喂完,季晟放下了碗。
綠漪心放下一半,心道這大爺可算是過足了瘾,連忙上前一步,想說剩下的就交給奴婢吧,便見季晟右手大拇指在洛聞心下巴上輕輕摩挲了兩下,抹去他嘴角溢出的一縷藥汁。
綠漪:“……”
那她手裏這帕子是遞呢,還是不遞呢?
男人膚色算不上黑,比起同樣風吹日曬的孟橋,甚至還要白上幾分,但跟洛聞心比起來,卻還是有了一層相當明顯的色差。
他大拇指跟食指關節都有明顯的凸起,是習武之人粗糙的骨節。
這雙手握刀最為合宜,可此刻覆在少年白的膩人的皮肉上,竟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之意。
旖旎一詞并算不得出奇,但放在季晟身上,就顯得出格。
綠漪也被自己這念頭給吓了一跳,霎時心髒狂跳。
她連忙擡眸看去,男人臉上神色淡淡,并未見有半分暧昧的模樣,分明還是那個季晟。
綠漪定了定神,上前去接過空碗,放在盒子裏,想了想,還是問:“少莊主,您看洛公子這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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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晟目光放在洛聞心身上,沒回頭,過了好一會兒,道:“無妨。”
綠漪有些急了。
這怎麽能是無妨?
方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裏,洛聞心這病犯的蹊跷,根本不像是普通的風寒。
雖說來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看臉色像是已無性命之虞,但到底是借了季晟內力的緣故。
她急急道,“那要是再有下次——”
“像今日這般即可。”季晟看她一眼,“出去吧。”
綠漪不敢違逆,退下了。
等站在廊下一回想,驀地睜大眼眸。
若再像今日這般,豈不是意味着又要用內力去取暖?
是她聽錯了,還是季晟瘋了?
已經立春,外面的冰已經化了,馬在路上好走了許多。
一個日頭正好的中午,見雲趕着馬車去了一趟鎮裏,将上次的那老郎中請了過來。
這郎中姓餘,五十多歲,花白頭發,花白胡子,人是極為和氣和善的,只是醫術一般。
看個普通的頭疼腦熱小兒咳嗽還行,但要是什麽疑難雜症,就兩眼一抹黑了。
但眼下也沒什麽別的大夫,方圓十裏只有他肯上門出診,也只好先将就着看看。
餘郎中顯然還記得上回來出過診,隔着帳幔搭上少年細細的手腕,不過片刻,花白的眉毛便緊了又松。
綠漪立在一旁,看這脈切了半天也不說話,不由急道:“餘大夫,到底怎麽樣了?”
餘郎中張了張嘴,只覺得這脈象奇之又奇,是他行醫這麽多年來從未見過的,既然都未曾見過了,還能怎麽說?
正要說幾句“寬心、保暖、靜養”之類的廢話,一擡頭,卻對上坐在床側那男人的視線,不由額角滴下一滴冷汗。
餘郎中抹了一把汗,拱手道:“小公子此次發病,乃是因為體內有着郁結的寒症,如若不将這寒症拔除,便是華佗轉世,也只能吊着一時的性命罷了。”
他這話說的既對也不對。
寒症只是表象,事實上定然沒這麽簡單,只是他醫術有限,診不出來,也不好亂說了。
這話一出,綠漪的臉色便先白了幾分。
她原先只知道洛聞心身體弱,但總以為好好養着就無大礙,如今聽這餘郎中的意思,怎麽還是個不治之症?
“那這寒症,有什麽方法可解嗎?”綠漪急忙問。
“呃,這個……”餘郎中頂着左側那男人的視線,吓得滿臉是汗,“老夫學藝不精,根除怕是不能了,但要緩解,應該也、也……”
綠漪急得不行,“有話直說,吞吞吐吐做什麽?”
餘郎中無法,只好硬着頭皮,拱手道,“其實方才切完脈我就想說了,小公子體內的寒氣,比起上一回倒是好上了許多,敢問姑娘是否用了什麽名貴的藥材,或者使用了其他驅寒用具?”
綠漪一怔。
洛聞心喝的藥一直是按這郎中給的方子抓的,幾個月來都沒什麽變化,一定要說有什麽驅寒用具的話,那也只剩下……
綠漪緩緩看向端坐在帳前的男人。
季晟抱胸垂眸,正看着洛聞心蓋着的那床鴉青色錦被,察覺到綠漪的視線,微微側首,投來沒什麽情緒的一瞥。
綠漪:“……”
郎中看着綠漪神色不定的臉,小心翼翼道:“姑娘?”
“哦。”綠漪回神,勉強笑道,“大夫,可這、這驅寒用具,較為貴重,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用的到的,這……還有其他方法嗎?”
餘郎中已經在收拾藥箱,準備溜之大吉,聞言胡亂搪塞道:“再貴重能貴重過藥方裏的海參?貴莊又不缺銀錢,莫要太小器。”
綠漪:“……”
洛聞心睡着睡着,就又覺得有些冷了。
方才那股進入到自己身體裏的暖流仿佛在緩慢的流逝,雖不至于又冷的噬骨,但到底還是有些難受。
他眉頭皺起,剛委屈的哼了哼,被子裏就探進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有點像是湯婆子,但比湯婆子還要更熱乎一點。
而且這東西還會動。
先是在挨着他腳邊靠了一會兒,待他兩只微涼的小腳變暖,便沿着他小腿往上,貼在了他的小腿肚處。
洛聞心骨架小,雖身形纖瘦,但并不是瘦的皮包骨頭,渾身上下反而覆着一層薄薄的綿軟的肉,捏起來手感極好。
洛聞心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感覺到那“湯婆子”碰到他的腿,像是往後撤了一下。
他生怕是要被拿走,連忙動了動身體,小腿蜷縮起來,手在被子裏撈來撈去,試圖把那個暖乎乎的東西抱到胸前來摟好。
可這湯婆子簡直就像成了精一般,洛聞心撈了好半天都撈不準,好不容易用兩條纖細的大腿将它夾住,才抱了上來。
他将臉埋在那裏面,滿足的蹭了蹭。
蹭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觸感不太對勁。
太暖了些,也太粗糙了些。
根本不是綠漪給他縫的那只套了鵝絨套子的暖手寶。
洛聞心顫巍巍的睜開眼,順着懷裏那只東西往上看,對上了男人的眼睛。
他原本還沒完全睡醒,這下當即被吓得三魂沒了七魄,扭着身體就要把對方的手往外推。
手和腿都用上了,踢了他一下。
季晟平白挨了兩下打,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伸手便按住他一只手腕,“別亂動。”
他本意是不想讓洛聞心亂動,因此根本沒用什麽力。
可光這麽一點力氣,就足以讓少年手腕被勒的發疼。
洛聞心睡得迷迷糊糊,睡前的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根本不記得自己渾身的寒意是這人給驅的。
他腦子裏的上一個念頭,還是這人在湖邊,惡劣至極的弄壞他的冰球,說要賠給他一個,卻又害他摔倒的讨厭模樣。
他沒再掙紮,可是嘴巴一癟,眼圈就紅了,嗚嗚哭了出來,“你走,我不要你在這裏……就會欺負我……”
季晟動作一頓,修長的眉微微蹙了起來。
他壓着洛聞心的手按在他頭頂,面無表情的俯身跟他對視。
季晟抿着唇不說話的時候,面相好像比平時兇了十倍還不止。
洛聞心被他這幅表情吓的哭腔全部啞進了嗓子裏面,好不容易憋住哭聲,卻又不小心逸出一聲哭嗝,仍蓄在眼眶裏的眼淚嘩啦啦往臉頰兩側流去。
他長得實在漂亮,山眉水眼,雪膚烏發,小小年紀,五官就有種無意識的妩媚。
這種漂亮本該是有些妖氣的,可他偏偏又脆弱嬌氣的很,像個水做的人,碰一下就哭,哭起來跟小孩子差不多,長長的眼睫毛全黏成一片,還會拿手背擦眼淚。
很容易就讓人心軟,只想着該怎麽疼惜他才好。
季晟倒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心軟,但他斂着眉思索半晌,也沒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情,值得他哭的這麽傷心。
碎他冰球?
但他明明已經賠他一個更好的了。
季晟想不出來。于是他問:“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男人神情冷靜,語氣沉緩,問出口的問題也貌似十分的真心實意。
好像真的因為不解,所以在誠懇的求問。
洛聞心都被他唬住了,呆了一下,腦袋有些卡殼。
手依舊被制着,男人的腕骨壓在他手腕上,硌的生疼。
這陣疼令洛聞心慢慢的回神,他張了張嘴,傻傻道:“現在……”
他抿了抿唇,眼眶仍然紅紅的,小聲道:“我、我的手被你壓得好痛……”
季晟一怔,像是沒料到他會說這個。
視線移上去,少年黑發散亂,中衣袖口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正被自己按在頭頂,隐約可見一道紅紅的印子。
皮膚是真嫩。
季晟松開手,“好了。”
洛聞心獲得自由,立刻将手縮回被子裏,順便将自己也縮成了一小團,好像這樣就能離季晟遠一點。
“還有嗎?”他問。
“有、有呀……”有了被子的保護,洛聞心像是膽子都大了一些,結結巴巴的開始歷數他的不對,“你還弄壞我的球,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把我摔到床上,腰疼了好久呢……”
洛聞心越說,聲音就越小,顯然是覺得,翻那麽久之前的事情,是不是顯得太小氣了一點。
而且他腰上的傷早就好了,還是泡了人家的溫泉才好的。
他拿眼睛悄悄去看男人的反應。
季晟表情依舊沒多大變化,依舊蹙着眉,只是聽他說一條,眉心的紋路就更深一點。
洛聞心便閉嘴了,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有點摸不準這男人又在想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
“冰球賠給你了。”季晟說。
洛聞心将臉蛋全部埋在被子裏,只露出兩只眼睛,默默瞅着他。
這樣就算啦?
起碼得拉鈎發誓以後不再這樣才行吧。
洛聞心正默默腹诽,結果下一瞬,季晟便下了床,背對着他,将脊背彎了下來。
“摔疼你一下。”他側過臉道,“讓你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