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八箱的名貴衣裳,光是念清單就念了兩個時辰。
等東西都被安置好,一箱箱的擡到裏頭去了,那總镖頭方才明白了這些衣裳不是給府裏小姐的,而是給小公子的,也知曉了方才在他頭頂掠過去的那人是何人。
也不由更為咋舌。
本以為這獻州荒涼之地,能有這樣出手闊綽的人家就夠稀奇了,沒想到還有那等武功高強之輩。
镖頭是行走江湖的人,原本還想多打聽打聽,和這不知名的高人拉拉關系,得以後幾分關照,但見管家的神色像是不願多說,便收下銀票告辭了。
南面的廂房被騰了一間出來專門收納衣服,綠漪指揮着幾個小丫頭将衣服分門別類,這才去內院找洛聞心。
自從季晟強行占了她的活計以來,綠漪是一天都很難看到洛聞心幾回。
一開始她還覺得這簡直就是胡鬧,但一想到餘郎中說的話……又還是作罷。
綠漪也覺得不可思議。
當日那郎中胡言亂語,她還生怕少莊主生氣,誰能想到,少莊主非但沒生氣,反倒對洛公子意外的好。
但季晟這般冷心冷情的人,對一個人好也是件相當令人悚然的事情。
綠漪左想右想不太放心,悄悄跑去探過孟橋口風。
孟橋那張死人臉就跟他主子差不多,少了兩分兇戾,多了兩分冷漠,綠漪問他什麽,他都是兩個字,“不知。”
問多了,他便抱着刀靠牆邊,一閉眼,一副閑人免近的模樣。
是半個字也探聽不出來。
不過剛開春,莊子裏要操心的雜事太多,綠漪是好一陣忙活,暫時沒工夫拉着孟橋閑聊,好在從表面上看,季晟跟洛聞心是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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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漪邊想,邊推開內院門。
正要揚聲先叫一句,卻突然看見屋頂坐了一個人,綠漪驚的渾身一聳,聲音也全部啞在了嗓子裏面。
“少……”
季晟腰間仍然挎着那兩把刀,手中卻捏着一片碎布在把玩,目光陰沉像要滴出水來。
綠漪的目光便落在那布片上。
那布料乍看像是純白,在陽光下卻像有斑斓的色彩流動,煞是好看。
正是那江南織造局特有的浮光錦。
上午剛運來的箱子裏面,統共也沒幾件,據說有一件織的格外好看,光那一件就要上千兩銀子,不過方才收拾的時候綠漪并沒有看見。
……看來就是這碎布片的來源了。
綠漪的心在滴血,還沒張嘴呢,季晟便垂眸先看了她一眼,手指頭在唇邊虛虛一比,示意她別出聲。
“?”
綠漪也不敢說話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進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額上直冒汗。
季晟繼續盯着那破布片瞧。
片刻,他擰了一下眉,本就陰鸷的神色愈發煩躁,擡手便将手裏的碎布一揚,輕身一躍,走了。
綠漪這才長松一口氣,急急的往屋裏去。
推開暖閣門,便聽見了一陣細細的抽氣聲。
洛聞心伏在軟榻上,青絲散亂,披了滿背,細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正拿手背抹着眼睛。
越抹越紅,連眼角都被擦紅了,纖長的睫毛也被眼淚浸成一簇一簇,亂七八糟的糊在一起,看起來又慘又可憐。
見他還要再擦眼睛,綠漪“哎呀”一聲,連忙去取了帕子。
“怎麽哭了?”
綠漪給他擦了眼淚,又拉了一下歪七八扭的被子,想給他蓋好,洛聞心卻受了驚吓似的,連連往後躲,雖然只是一眼,但還是被綠漪眼尖的發現了不對——
他沒穿中褲。
少年兩條光滑細嫩的腿蜷在衣衫下,連足上的白襪也不翼而飛了。
“……”綠漪連忙幫他把被子又蓋上了,“怎的穿成這樣?不冷嗎?”
洛聞心本來都已經快要平複下來了,被綠漪這樣一說,白嫩的耳垂上泛起了通紅,又想哭了。
他哪裏是故意穿成這樣?
中褲連同襪子都碎成破布,他就是想穿也沒得穿呀。
洛聞心将臉全部埋進枕頭裏,一聲不吭,但是脖頸到耳朵都紅透了。
當時他看見季晟眼神都變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小動物般的本能令他察覺出危險,于是用上了蠻勁,才成功阻止了季昇幫自己換衣服。
可是下場也很凄慘,襪子和褲子都沒有了。
而且他那點蠻勁在季晟眼裏也根本不夠看的,或許是見他真要哭的背過氣去,季晟才沒再勉強。
洛聞心踢了他好幾下,季晟下颌和鼻梁上都挨了踹,是捂着下巴沉着臉出去的。
等他出去後,洛聞心又哭了一小會兒。
一邊想他會不會再進來,一邊擔心剛剛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他太重了,又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綠漪見他眼圈又紅了,忙一疊聲的哄了幾句,繼而想起方才季昇在房頂上那副樣子,有些迷惑。
兩個人都拉個臉,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綠漪姐姐,”洛聞心吸了吸鼻子,拿手肘把自己撐起來一點,睜着一雙紅通通的貓兒眼,小聲道,“以後還是你來好不好?”
綠漪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你先告訴我,我再來想想辦法。”
洛聞心又縮回床上,卻又不說話了。
綠漪催促了幾遍,他也不開口,一雙小手揪着枕巾,面皮漲的發粉,連連搖着頭。
這要他怎麽說呀?
說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既沒有被罵,也沒有被打,只是被咬了小腿,就哭成這樣?
那也太丢臉了!
後山。
冰雪融化,這裏就有了條涓涓的河流,自山頂向下蜿蜒而來。
春寒料峭,河水又冰又涼,孟橋只着單衣,在水裏打坐。
不多時,他聽見一道輕功騰空的聲音,停在他頭頂不遠處的梅枝上,惹出幾道沙沙脆響。
孟橋沒有擡頭。
他知道是季晟來了,不由将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內勁在丹田運轉過一個小周天,一雙手按上他肩膀,孟橋睜開眼,對上一雙漆黑且毫無情緒的眼眸。
季晟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起來。
孟橋知道季昇這是要試他功夫了。
他刀法是季晟所傳,內功卻不是。兩種內功,同一套刀法,切磋起來有助于武功進益,但在季晟那裏,卻從來不是那樣。
他教孟橋武功,向來都不是以“喂招”的方式。
好在孟橋自己也早就習慣了這個法子,不管被磋磨的多痛,都咬牙忍受。
孟橋在武學上的天賦,算不上上成,唯有刻苦一項是旁人比不得的。
跟在季晟身邊這些年,主随二人俱都沉默寡言,除了練武也沒別的事可做,孟橋也算進步神速。
如今,在江湖上說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沒人知道。
不過今日,就算向來不算敏銳的孟橋,也隐約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主上似乎心情不佳。
平日裏孟橋基本能在他手下走過十五招,今天卻是連三招都沒撐到。
兩把刀相撞,斷魂卷起來的勁氣大的出奇,孟橋一雙胳膊劇痛,被震的倒退幾步。
他将刀插進水裏,才勉力停下來,擡眼看着季晟,大口喘着氣,單膝跪地,抱拳道:“主上,您的肩傷似是已經大好了。”
那刺進季晟肩膀的暗器,帶的是劇毒。
若功力一般的人中了它,只怕撐不到三日。
季晟雖也用了一段時日療毒,可如今毒素全清,功力似乎比起半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足以見其武功精深。
“嗯。”季晟收刀打坐。
孟橋平複了氣息,問:“那主上打算什麽時候出發去姑蘇?”
畢竟他們來獻州就是為了這肩傷的,既然肩傷已愈,似乎也沒什麽理由再留在這裏了。
更何況,已經留的夠久了。
季晟動作一頓,睜了一下眼睛,又阖上了,沒有說話。
孟橋将刀□□,在岸邊屈膝坐下,嚴肅道:“那日,樓外樓的人追殺我們至塞北,雖被主上斬首,但塞北也不是毫無人煙之地,消息遲早會傳回中原,到時候,若是他們以多對少,形成圍剿之勢,我們也——”
季晟突然打斷他,“你想去姑蘇?”
孟橋話音頓了一下。
什麽叫他想去姑蘇?
姑蘇原本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只是中途為了療毒,才半途轉道來了獻州而已。
如今從獻州出發,一路南下,再前往姑蘇,不是自然的麽?
難道主上有其他打算?
孟橋有些沒懂季晟的意思。
不過很快他就懂了。
季晟用陳述的語氣道,“我記得,你在姑蘇有一相好。”
“……”
孟橋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泛上了一層可疑的紅,結結巴巴道,“……您說的可是陸戚?他并非我相好,只是我見他無父無母,小小年紀就被叔父賣入那樣的地方,這麽多年沒過一天人過的日子,心下不忍,這才将他從醉塗山裏贖身,并無他意……”
醉塗山是姑蘇有名的南風館。
季晟又閉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晟突然提到了陸戚,孟橋難得有些忐忑,心髒跳的比方才更快了。
好半天,季晟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孟橋卻有些忍不住了,舔了舔唇,道:“主上,您突然提起陸戚,是……?”
以前也不見主上注意到陸戚。
季晟問:“陸戚讓你摸他腿麽?”
孟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