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月,獻州下了第一場春雨。
春雨淅淅瀝瀝,将整片土地澆得濕潤,連空氣中都飄散着若有若無的水汽。
洛聞心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滿一年,是看冬天覺得有趣,看春天也覺得新奇。
在春雨的澆灌下,窗外那株桃花樹開得愈發繁盛,嬌豔惹人眼。
洛聞心捧着臉看了它一日,越看越喜歡。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他便看見一束桃花枝放在他床前。
洛聞心有些驚訝,拿起那花枝看了看,只見花瓣鮮嫩,上面還沾着露水,顯然是新摘的。
他急急下床,推開窗一看,只見院外樹枝晃動,但卻并未看到人影。
只好又折返回來,将那桃花小心翼翼的插在琉璃瓶子中,擺在桌上。
連續幾日,洛聞心醒來,都能在床前發現新鮮的桃花,琉璃瓶子都快裝滿了。
可他別說人影了,就連動靜也沒聽見——也不知是誰悄無聲息,自那麽高的樹上将這花枝摘來。
又一日,綠漪推門進來,一進屋就聞見滿室淡雅的清香。
“哎呀,這花真漂亮。”她拿起花瓶聞了聞,見洛聞心笑眯眯的,心情甚好的模樣,不由心中一動,提議道,“聞心,要不要去看花?”
有個櫻花園子開花了,離閑雲莊不遠。
明日天氣晴好,正是踏春的好時候。
洛聞心早在屋裏悶壞了,哪有不想去的理由,連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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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是個好天氣。
綠漪收拾了一應用具,安排了馬車,除了見雲之外,又另帶了兩個搬東西的小厮,一行人便出發了。
馬車裏東西備的很齊,裏頭鋪着兩層鴨絨軟墊,上頭有一方小幾,擺着洛聞心愛吃的一些水果甜點。
自來到這裏,洛聞心還是第一次外出玩耍,有些興奮,出發後,他便拉開簾子,一路瞧着外面的景色,時不時好奇的問幾句什麽。
見雲騎着匹毛色雪白的小馬駒,揚鞭到車窗旁,跟洛聞心平齊,笑着答他的話。
兩人年齡相差不多,從背影看都是一樣的青春年少,一問一答,間或伴着幾聲開心的笑,十分的親密和諧。
可聊着聊着,洛聞心就覺得不對勁起來,像被什麽人盯梢似的,于是扭過頭,往後頭瞥了一眼。
見雲正滔滔不絕跟他講獻州春天有哪些好玩的呢,見他回頭,道:“怎麽了?”
洛聞心臉上帶着幾分迷惑,想了想,問:“你有看到什麽人嗎?”
見雲轉過頭,瞪大眼四處瞧了一圈,道:“沒有啊,哪裏有人?”
“……哦。”洛聞心點點頭,心想許是自己看錯了。
他們坐的可是馬車,馬車有四只輪子,馬兒也有四只蹄子,走的這樣快,怎麽會有人跟得上?
還才立春,盡管有太陽,風一吹仍然有些冷,洛聞心将臉往披風領子裏埋了埋,放下簾子,縮回馬車裏去,吃了一塊糕點。
沒過一會兒,又掀開簾子,細白的手指搭在窗柩上,小聲的問見雲,他方才說的那種漂亮的大風筝在哪裏可以買到。
洛聞心今日穿了件素色夾襖,外面披了件鴉青色圓領披風,将脖頸襯得愈發纖細雪白。
他神色好奇而天真,微微歪着頭看見雲,一縷發絲就滑到柔軟的側臉上,被風吹得飄啊飄的。
見雲看着他的臉,只覺得腦子暈暈乎乎的。
那處櫻花園子,他早已去看過了,花開的很好看,可他此刻突然覺得,什麽櫻花,再好看也沒有洛聞心好看。
見雲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很快意識到自己表情有多傻,立馬定了定神,拉了把缰繩,湊近了馬車一點。
結果,剛想說話,他坐下的馬駒就以一個極怪異的姿勢的彈了一下,緊接着,又像受到了驚吓一般,撒開蹄子便跑了起來。
見雲整副心思都在洛聞心身上,正想着要邀功告訴他自己叔叔家就是做風筝的呢,被這馬突然發瘋弄了個猝不及防,下意識便驚叫起來:“啊啊啊啊!”
綠漪坐在後頭的車裏,聞聲,還以為是洛聞心出了什麽事情,立刻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洛聞心也被吓到了,揪着簾子不知所措:“綠漪姐姐,見雲的馬好像不太對勁!”
“怎麽會?!”綠漪在那頭大聲回,聲音裏滿滿的驚訝。
殷若佻生前愛馬,閑雲莊的馬養的都極好,匹匹都是名駒,他走後,徐叔也沒敢怠慢了這些名貴的畜生,好草好料養着,還會時不時請專人來馴養。
“不、不知道呀……”洛聞心眼瞧着那匹馬狀若瘋癫,駝着見雲是越跑越遠,急的都快哭出來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馬兒發癫了……”
“啊?!”
白馬一路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見雲從小就會騎馬,自有幾分馴馬的本領,可今天詭異的很,無論他怎麽揮鞭子、呵斥,白馬都不再聽他的,只是馱着他瘋狂的越跑越遠,還盡挑颠簸的小路跑。
見雲屁股都快被颠爛了,到了最後,幹脆放棄掙紮。
好在這馬只是純粹瞎跑,倒并沒有要把背上的人摔下來的意思,見雲一路緊緊抱着馬背,被颠的頭昏腦漲,又無力反抗,只好随它把自己往哪裏帶了。
那廂,洛聞心他們的馬車慢慢的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終于到了那處櫻花園子。
馬車有些高,綠漪過來打起簾子,小厮便從另一邊扶着洛聞心下來。
幾人剛要進園子,便看見雲騎着那匹白馬從遠處過來了,只是滿臉的疲累,春日還冷的天,他渾身跟過了遍水似的流着汗。
他怕有異味,倒是沒再敢往洛聞心身邊湊,下馬打了個招呼,便神色怏怏的牽着馬駒往一旁去了。
一行人進了園子。
見雲沒有誇大,這園子裏的櫻花果然開的很好,一進來,看見簌簌飄落的花瓣,洛聞心的眼睛都亮了。
綠漪撐着把輕巧的傘,走在洛聞心身旁,邊領着他逛園子,邊跟他說話,過了一會兒,像想起什麽,突然問:“你這幾日可有見少莊主?”
說來也奇怪,前陣子季晟日日待在莊子裏,還想方設法的往暖閣裏湊,而近幾日,卻莫名變得神出鬼沒起來。
要不是孟橋還在,他們的馬還在,綠漪幾乎都要懷疑他們已經走了。
洛聞心正專心致志看一朵白裏透粉的花瓣,聞言,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綠漪眉頭一皺。
那日被那餘郎中一通糊弄,現在回過神來,方覺不妥。
洛聞心這寒症時好時壞,發作起來若是沒人在身旁,可是要命的病。
這可不行。
但季晟他們終究不可能一輩子留在獻州。
終究不是個法子。
洛聞心背對綠漪,默默噘了噘嘴,一聲不吭的拿手輕輕戳了戳碧綠的枝葉。
神情悶悶的。
那天季晟咬他的腿,咬的并不算用力,可雪白的小腿肉上仍留了幾個牙印,好幾日才消下去。
洛聞心不敢告訴旁人,只每天夜裏睡覺前自己悄悄掀起褲子看那裏,每次看都氣的想哭。
可是他踹季晟那幾下,又真的用了很大力氣,有一下還踢到了他的眼睛,一想起那個,洛聞心就還是不免有些心虛,覺得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理直氣壯。
綠漪姐姐還問自己有沒有看到季晟。
“我才不想見他。”洛聞心小聲道:“他是壞人。”
綠漪愣了愣,繞了一圈來看洛聞心的臉,忍不住笑了,“我當是什麽,原來是與少莊主鬧了別扭?”
洛聞心沒有說話,就當默認了。
綠漪見他神色,是一副小孩子置氣的模樣,也許是甚少與人生氣,就算這樣,看起來也只像是帶點兒嬌氣的委屈。
“那我先代少莊主給你賠個不是。”綠漪笑道,“我瞧着少莊主對你跟旁人不同,應當是沒有惡意。下回若再見他,就別再生氣了。”
洛聞心搖頭,“……才不要跟他和好。”
綠漪見他臉頰雖氣的鼓鼓的,用詞卻又這般的孩子氣,又是一陣好笑。
洛聞心扭過頭,小小聲道,“不跟變态和好。”
變态一詞,已經是洛聞心會用的最高級的罵人詞彙了。
拿來形容季晟正合适。
他們誰也沒發現,頭頂上方高高的亭子尖頂,停着個黑影。
而随着洛聞心的這句話,那黑影似乎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身遠去。
習武之人耳力是常人的三四倍。
春游還算盡興。
櫻花園的老板知道閑雲莊的人要來,綠漪又提前給了銀子打點,偌大的園子沒有其他人打擾,一行人走走停停,還吃了用櫻花做的糕點。
走時已日落西山,天氣看着不算壞,卻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綠漪覺得不太妙,吩咐讓馬車走快一點,可緊趕慢趕,離莊子還有幾裏路的時候,還是下起了雨。
春雨綿密,并不大,落在人身上仿佛柔荑輕撫。
這麽點小雨對常人是沒什麽,甚至連傘都不用撐,可洛聞心下馬車的時候,綠漪還是先給他罩了件衣裳在頭頂,又讓兩個小厮左右都遮了傘,一路小跑回去。
就這樣,洛聞心仍然受了寒。
一碗姜湯下去,洛聞心上床睡覺。
他今日玩的累了,又喝了湯,困意很快上湧,臉蛋埋在被子裏,暈暈乎乎的向綠漪點頭。
綠漪關上門退了出去。
是夜,雨勢變急,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
一道影子輕且快的飛過,樹葉被氣流卷起,在窗紙上掃出一道長長的尾。
影子最終停在洛聞心床前,遮去了窗子透進來的唯一一絲光亮。
洛聞心睡的很熟,睡姿也很乖,兩只手在胸前搭着,還從被子裏伸出來了一點點手指頭。
黑影站在不遠處,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往前兩步,坐在了他的床尾。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洛聞心是在後半夜才覺得有些冷的。
準确來說,是覺出一個溫暖熱源,而那熱源離自己約有幾寸,一伸腳就能碰到。
他迷迷糊糊的,還以為在冬天,那是睡前塞在腳底的湯婆子,于是拿腳去蹭。
蹭了一下又一下,覺得舒服,然後便小心翼翼的将腳丫子塞到了那裏面。
唔,好暖和。
洛聞心滿足的翻了個身,又沉沉睡過去。
洛聞心側躺着睡着,原本沒幾分肉的臉蛋壓在枕頭上,擠出了軟軟的臉頰肉,看起來比平日多了幾分傻氣。
忽的,綿軟的臉頰肉被捏住,給他捏出了一個鴨子嘴。
洛聞心無知無覺的撅着鴨子嘴,被捏的轉過臉來,和面無表情的男人面對面。
“變态?”季晟捏着他的肉,左右晃了晃,低下身來,仔細看他的臉,“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