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去姑蘇,路途遙遠,又事出突然,孟橋沒在秣州城裏弄到合适的馬車,于是洛聞心便暫時與季晟同乘一匹馬。

踏雪生的高大健壯,幾乎快比洛聞心還要高,毛色黝黑發亮,只有四只蹄子上各簇了一圈白色的絨毛,此時,正一邊拿前蹄刨着地上的泥土,一邊不耐煩的打着響鼻。

光從樣貌來看,倒是和它的主人很像,是個一眼就令人心下生怵的畜生。

洛聞心從沒有騎過馬,有點害怕它尥蹶子,踟蹰着不敢上前。

忽的,腰後橫上來一條手臂,洛聞心便被人從身後抱着舉了起來,一下放在了馬背上。

視野驟然升高,洛聞心立刻緊張的抱住馬脖子,僵着身體一動不敢動。

踏雪則回眸瞥他一眼,繼續低頭刨土。

倒是意外的溫順。

洛聞心放下心來,乖乖的坐在它身上,片刻,才慢慢直起身來,用手梳一梳它的鬃毛。

踏雪似是被摸的癢,抖了一下脖子,洛聞心便吓得收回手,過了一會兒,又慢慢摸上去,如此反複,玩的不亦樂乎。

半晌,身後坐上來一個人,胸膛跟洛聞心的後背相抵,又俯身過來,繞過他的腰去牽缰繩,順便在他耳旁道:“踏雪喜歡你。”

洛聞心聞言,有些開心,側過臉,笑的眼睛彎起來,“我也喜歡踏雪,它好乖呀。”

季晟一怔,揚揚眉,“乖?”

踏雪跟“乖”,倒是很難扯上半文錢的關系。

方才它表現如此乖順,固然有他這個主人示意的緣故,但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喜歡洛聞心。

這畜生從不親近什麽人,性情更是暴烈難以馴服,以往住客棧時,小二都不敢幫忙拴馬,非得季晟親自去馬廄,才能免得它傷到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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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晟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踏雪很乖。

“很乖呀。”洛聞心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因為我見過突然發癫的馬兒的。還是在獻州的時候,去櫻花園子看櫻花,見雲的馬兒就發癫了,差一點把他摔下來,太可怕了。”

季晟動作一頓:“……”

想起那日自己的所作所為,季晟可疑的沉默了。

“見雲的小白馬,平時都很聽話,也不知道那天是怎麽了。”想起那個畫面,洛聞心還有些心有餘悸,連帶着又覺得踏雪實在溫順可愛,伸手摸摸它,“聽說回去之後,見雲在床上靜養了好些天呢。”

季晟沉安靜半晌,沒搭他這茬,一夾馬腹,讓踏雪慢慢走起來。

偏洛聞心像打開了話匣子,間或扭過頭來,仰着臉,輕聲細語、絮絮叨叨的跟他講話。

這日春光好,天氣也算不上太冷,陽光暖洋洋的,撒在少年身上,鍍出一層淺淺的金輝。

季晟低頭看他,能看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和說話間,嘴裏呼出的甜甜香氣。

很輕易便覺得燥,可眼前這張小嘴一張一合,滿口見雲見雲,都是另一個雄性的名字。

于是又覺得有些不耐煩。

“也不知道綠漪姐姐和見雲走到哪裏了。”洛聞心抱着馬脖子,想起他們大約已經回了獻州,不免有些懷念,小聲道,“見雲說,獻州的夏天很涼爽,還有孔雀草,他說要帶我去看看。”

“見雲還說……”他還想說什麽,突然感覺下巴覆上一只手。

季晟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臉轉過來,低頭就咬了一口他的嘴。

算不上吻,只是啃,并沒有伸舌頭,不過總算是把那張絮絮叨叨的小嘴給堵上了。

“你……”洛聞心從他嘴底下逃出來,好半晌,才捂着自己的唇,瞪着季晟,耳根羞出一小片薄紅來,小聲道,“你又這樣!”

季晟目視前方,依然是一派冷肅,從面上看,哪裏看得出來是剛幹過在人嘴上偷香這種事的。

面對洛聞心的質問,他也只淡淡道,“嗯。”

就這樣。

洛聞心被他理直氣壯的話給氣到了,憤憤瞪了他好一會兒,很想撓他一下,可又覺得兩人剛剛和好,若是自己又鬧別扭,那就太不應該了,想了半天,才弱弱的道,“我、我都沒有同意的。”

季晟看他一眼,“那下次先問過你。”

“……”

季晟總是少言寡語,就連說話,也總喜歡幾個字幾個字的蹦,仿佛是有口疾一般。可真要跟他辯什麽,洛聞心卻總是說不過他。

洛聞心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這點小別扭也并沒有持續多久。

馬兒慢悠悠,走的很慢,但洛聞心到底是第一次騎馬,這馬鞍又頗為堅硬,顯然在置辦的時候,就不是為着舒适去的。

沒多久,他就覺得大腿被磨的有些難受,不舒服的扭了扭。

這點小動作很快被季晟收入眼底。

“難受?”男人問。

“嗯……”洛聞心也沒有瞞他,因為實在不舒服的緊,于是道,“腿有些疼。”

季晟勒馬停下來,“那休息一會。”

走了大半天時間,也只比徒步走路要快上那麽一點,甚至還沒能到下一個州城,放眼望去,仍只有一片湖水,更是沒有半點客棧人家的影子。

若是天黑前沒找的住的地方,恐怕就又要跟昨晚一樣露宿了。

但洛聞心看了看季晟,心中卻并沒有十分害怕。

好像跟他在一起,就算在睡在大樹底下,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季晟抱着洛聞心下了馬,孟橋在後頭也跟着停了下來,兩匹馬被一同牽到河邊喝水吃草。

季晟将洛聞心放下地,卻突然發現洛聞心止步不前,不願往河邊再走哪怕一步,眼睛裏浮現了些許懼意。

季晟打量他神色片刻,想了想,意識到了什麽。

或許是前天夜晚那場落水,令洛聞心對水有了一些恐懼。

恐懼對季晟來說是一樣很難理解的東西,他活了這二十多年,就很少對什麽事物産生這樣的情緒。

可此刻看到洛聞心變得煞白的小臉,卻陡然生出一種其他的,也同樣令他覺得陌生的感覺來——

心髒就像被一根什麽東西揪着,不舒服。

這感覺令他無所适從,不明所以,季晟蹙眉思考片刻,仍是對此感到莫名,只想到解決的辦法。

他攬着洛聞心的肩膀,将人轉了過來,緊接着把少年按進懷裏,“別看了。”

洛聞心将臉埋在季晟胸前,悶悶的應了,“好。”

季晟面對面抱着他,站了一會兒。

洛聞心突然仰起臉,叫他,“季晟。”

“嗯?”

“那個人呢?”他小聲道,像是害怕似的,“就是……就是把我抓走的那個人。”

醒來之後,他就只見到季晟一個人了,那風騷男人去了哪裏,洛聞心沒有問,也不敢問。

季晟一頓。

那日,他廢了沈牧拿劍的那條胳膊,但顧着查看洛聞心的狀況,一個不查,讓沈牧給跑了。

沈牧這人雖俊美風流,實則仇家不比季晟少到哪裏去,不過他這回連左臂都斷了,想必會消停一陣子,躲到哪個旮旯裏我養傷。

季晟稍作思忖,只道:“他走了。”

洛聞心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這個答案,倒在洛聞心意料之內。

那男人用帶血的劍尖挑開簾子的那一幕,仿佛猶在眼前。

那人極有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大反派,不僅武功高強,手段也十分毒辣。

季晟雖也有幾分功夫傍身,但應該還是及不上大反派的,能把他救出來,大約還是占了沈牧剛和那群追殺他的人惡戰一場後的便宜。

想到這裏,洛聞心臉色不由變了變。

他怎麽就忘了呢?

盡管沈牧離開了,但季晟為了救下他,也勢必是要與沈牧起沖突的,也不知道受傷了沒有?

于是忙問,“季晟,你有沒有、有沒有被那個人打傷呀?”

邊說邊擡起小脖子,上上下下将季晟打量了一遍。

倒是沒有看到什麽明顯的傷口。

不過雖然肉眼可見沒有傷口,可萬一要是什麽損壞筋脈的內傷——

洛聞心拉着季晟的袖子,急的臉色都白了。

季晟意識到洛聞心在問什麽,下意識想說,就憑沈牧還傷不了我。

可看到洛聞心擔憂的臉,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何又不想說了。

洛聞心見他不說話,更急了,忍不住牽住他的衣袖搖了搖。

季晟輕咳一聲,擡起手,狀似無意的,将袖中的手腕露出來,在洛聞心眼前一晃。

——露出腕骨一小道刀傷。

這還是昨天給那只野鳥剝皮的時候不小心劃的。

季晟暗忖,洛聞心看到見雲被馬颠麻了屁股都能心疼,看到這個,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果不其然,洛聞心一看到他的手腕,眼睛就紅了。

看到他眼睛變紅,季晟卻又有點後悔了,把手一收,放到了身後。

可洛聞心還是抿着嘴,神情低落。季晟安靜幾秒,一手将他抱起來,仰頭看着他的臉,淡聲道,“我沒事。”

“那個人……他很厲害的。”洛聞心小聲道,“我看見他、他把十多個人都殺掉了,武功特別高……”

男人濃黑的劍眉攢了一攢,臉上閃過一絲隐約的不滿意,像是不願意聽他誇獎別人。

思索片刻,他道,“我武功也不弱。”

“哦,”洛聞心點點頭,抱着他的脖子,鼻頭還是紅紅的,看着很可憐,“真的嗎?”

季晟點頭,“真的。”

季晟看起來一副很篤定的模樣,洛聞心很少懷疑別人,于是信了一點點,“好吧。”

可是他明明記得書裏說過,到了最後,除了原文男主,就只剩大反派武功最強了。

也不知道季晟因此得罪那個風騷男人,會不會被怎麽樣。

這樣想着,洛聞心不由将季晟抱緊了一些。

心中有對他的愧疚,也有變深了一點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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