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過幾場雨,便算真正入了夏,是一天熱過一天。

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開的繁盛,樹下簇着一叢叢的月季,花紅葉綠,比起春天來倒也別有一番熱鬧的景趣。

蟬鳴聲鬧耳,一輛香蓋馬車沿着青石路慢慢駛來,車簾被人挑起,從裏面探出來一只手。

那手腕生的雪白而纖細,就連青筋似乎也比常人細上些許,隐在薄嫩的皮膚下,在陽光下呈現一種脆弱的淺紫,簡直讓人疑心一捏就會斷了。

正是洛聞心。

他挑着簾子,正好奇的往馬車外看。

前頭不遠就是城門,據孟橋說,那裏就是姑蘇了。

從春到夏,他們從秣州到這裏,足足走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最先是騎馬,可馬鞍磨的洛聞心實在難受,大腿根紅了一大片,某天被強行掀開衣服看過一遍,就半道拐去了某個別莊,說是季晟的某個舊識。

他們在那別莊裏弄了輛馬車,又休憩了兩日。

說來也怪,那舊識原本太久沒見季晟,想看他這一年多來武功有多少進益,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人一看到被季晟從馬背上抱下來的洛聞心,是說什麽都不願動彈了,非要拉着洛聞心賞花品茶。

茶當然并未品成。

馬車一到手,裏頭各色內飾安排好,季晟便将洛聞心一抱,陰着臉,連招呼也不打就徑直走了,徒留那舊識在後面摔手嘆氣。

三人繼續南下,有了馬車,便不怕颠簸,為了便捷,走的是小道。

那些山間小道,到了夜晚都黑黢黢的,林子又深又密,要是鳥雀兒再叫上兩聲,就顯得愈發滲人,總令人疑心裏面會冷不丁跑出個人來。

洛聞心還是有些怕的,不光是為這夜色,更因為那日落水的記憶未曾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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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有一點倒黴。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了,安穩了這麽久,原以為會就這樣一直安穩下去,沒想到卻還是沒躲過原書中的大反派。

于是便總也忍不住去回憶書裏的那個洛聞心死掉的情景。

只可惜他記得的內容實在不多,前因後果更是忘了個幹淨,只牢牢将一件事情刻在心底,那就是自己若遇上那個人,下場就會很慘很慘。

上次的例子,更是血淋淋的教訓。

那日,季晟能因為運氣好救下他,可若要有下一次,又該怎麽辦?

季晟是個好人,可正因如此,洛聞心才覺得,季晟不該因為他,就平白無故和一個武功高強的瘋子結上仇怨。

從小到大,洛聞心很少遇到什麽真正難辦的事情,就算是獨身一人來到陌生的世界,他雖然有些害怕,卻也十分好運的沒有難受太久。

這還是他第一次為一件事情認真的犯愁。

季晟跟孟橋雖說是江湖中人,都會武功,縱然足以自保,可帶着他這樣一個拖累,哪日再遇上那風騷男人,難免會落了下風。

可要讓他對季晟說出“你不要管我了”這樣的話,他又讷讷說不出口。

想來想去,覺得怪不得任何人,只怪自己太弱小。

連續幾日,他都情緒低落,縮在馬車裏柔軟的墊子上,模樣怏怏的,連神經比碗口粗的孟橋也發現了些許不對,頻頻向季晟投去眼色。

終于在某日下午,季晟掀開車簾進來,坐到了洛聞心身邊。

洛聞心實在很難在心裏藏什麽事,加之他如今對季晟依賴頗深,所以沒花上三言兩語,季晟就搞明白了他這些天苦着一張小臉的緣故。

不過以季晟的思維來看,着實有些難以理解。

洛聞心竟然覺得那沈牧武功太強,所以害怕成這樣?

季晟皺眉。

在他眼裏,那沈牧根本就算不得個東西。樓外樓想殺他的幾十號人裏,沈牧根本就還排不上號。

可眼下人都跑了,他也沒法專門把人抓回來,再打一頓給洛聞心看。

更何況,他私心也不願讓洛聞心見到那些血腥的場面——就像昆侖山上那只兔子,分明是一身雪白秀致的皮毛,卻偏偏染了血。

總是不相配的。

某日下午,孟橋看出些門道來,悄聲對季晟道:“洛公子的心結,無非是因為不知道主上武功比那沈牧強百倍,他能一人擊退十數人,這對主上而言,豈非小事一樁?”

孟橋一向不聲不響,跟季晟一樣的話少,但偶爾開口,竟然十分的有道理。

季晟略帶贊賞的看他一眼。

于是在經過某段山路時,他們當真遭遇了一夥埋伏的攔路山匪。

這一路,除了當初被那風騷男人擄走後遭遇了危險,其餘時間裏,洛聞心連個山匪影子都沒見過,是以當這夥人沖出來時,他吓了好一大跳。

洛聞心不懂武功,分辨不出來人武功高低,只覺得對方烏泱泱一大群人,手上還都拿着武器,看起來比起當日追殺那風騷男人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心中已差不多認定那男人就是這個世界的大反派,頓時心下惶然,覺得就算是那般厲害的風騷男人,當日也用了那麽久,如今人似乎更多,季晟跟孟橋武功又不如他,那、那——

可還沒等他真的開始害怕,季晟就輕身一躍,随後身形一閃。

洛聞心眼睛都花了。

不過片刻,那夥嗚嗚嚷嚷的山匪就被掀翻了出去,連對方怎麽出手的都不知道,只能感到一股極為強悍的勁氣襲來。

好在那人收了八分力道,也沒劈中他們的要害,山匪們在地上滾過一圈,紛紛保住了一條小命。

反應過來,都心知自己定然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立刻丢刀棄劍,嘴裏喊着“大爺饒命”,屁滾尿流的四下逃蹿了。

場面半點不血腥——因為季晟的刀根本沒出鞘。

這一切看在洛聞心眼裏,簡直就是季晟逗狗似的将對方捉弄了一番,就讓他們吓跑了。

地上散亂着破刀碎劍,還有不知從哪個山匪兜裏掉出來的燒餅跟饅頭——場面有一點混亂,還有一絲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滑稽。

洛聞心嘴巴微張,傻住了。

而季晟則是提刀立在中央,朝洛聞心投來一瞥,神情平靜,下颌微揚,看似一派淡然,跟平時差不多,卻又仿佛有着微妙的不同。

洛聞心愣了半晌,後知後覺,呆呆的道:“季晟……你有這麽厲害的。”

季晟“嗯”了一聲,飛身回到馬背上,拉過缰繩,順便湊到洛聞心耳旁,淡道:“這下信了?”

洛聞心用力點頭,不錯眼的盯着季晟瞧,貓兒眼裏閃着些許驚異的光芒,“你好厲害呀!”

他到底從未真正見過季晟出手的模樣,方才過後,雖說仍無從跟大反派做對比,但季晟好像真的也不弱。

季晟像是終于滿意了,一揚鞭,踏雪載着二人疾馳而去。

心結暫時消除,就這樣又一路暢通無阻,終于在今日到了姑蘇城外。

江南富庶,連那城門也比秣州氣派不少,城門前站着把守的官兵,正仔細盤查着入城的行人。

孟橋下了馬,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來,遞給那官兵看了,官兵便放了行。

再回來時,孟橋上馬時不小心跌了一跤。

季晟看了他一眼。

孟橋:“……”

早在接近蘇州城的頭一個晚上,孟橋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像是期待什麽又怕什麽的模樣,隐隐約約還有些焦躁。

甚至連功都不練了,時常抱着刀望着某個方向發呆,仿佛老僧入定。

孟橋這樣子可算是少見,連洛聞心也有些好奇,頻頻朝他探頭。

不過因為季晟有意無意的幹擾,一直到了進城,他都沒有機會問到。

等進了城,孟橋調轉馬頭,跟季晟并排行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他似是再也忍不住,猶豫道:“主上,我想……”

季晟瞥他一眼,“陸戚?”

孟橋頓了一下,臉上像浮起了一層熱意,只是因為膚色黑,所以也看不出臉紅了沒有,他聲若蚊吶,“……嗯。”

“去吧。”季晟看了一眼馬車,想了想,添了兩個字,“五天。”

這次孟橋沒再猶豫,很快便應了,“是!”

七日後,便是樓外樓的群英會,屆時,收到邀請函的江湖英豪皆會到場。

樓外樓如今在武林中到底頗有分量,許多江湖人士甚至提早一個月就趕到了蘇州。

今日,季晟一行人進了城,各方派來的探子大約也早就探得了消息,他二人分處兩地太久,一些心懷鬼胎之輩會不會使些什麽手段,也未可知。

孟橋朝季晟一抱拳,随後騎着自己的小紅馬遠去了。

季晟帶着洛聞心先去客棧。

一天一夜的馬車,雖說車裏布置的極盡舒适,但道路仍然難免有颠簸,洛聞心早已累了。

季晟掀起簾子進去的時候,他正靠在軟枕上,身上蓋着一張薄薄的小毯子,在睡覺。

只是沒有睡實,長睫毛随着呼吸一顫一顫的,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又很快的睜開眼睛,眼神軟綿綿的。

季晟伸手,連着小毯子一起将人抱起來,大手往下兜住他,摸摸他的臉,湊近先嗅了一下,“冷?”

洛聞心早已習慣季晟跟狗似的時不時聞聞他,也沒有後退,只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其實不冷,但他到底還是身體弱,又舟車勞頓,盡管已至初夏,午憩的時候也不敢不蓋毯子,唯恐風透過馬車簾子吹一吹,就着涼了。

可是下一瞬,洛聞心便感覺到季晟的手撥開毛毯,還要往他衣服裏去。

他知道季晟是又要給他暖暖,無論是用內力,還是只用手掌的溫度,季晟都曾在他最受寒症折磨的那些日子幫過他。

但、但是這都夏天了,他的寒症也好了許多了,哪裏還需要這樣呀!

洛聞心将他的手往外推,一邊推,還一邊軟綿綿的道:“你把手拿開呀……”

推自然是推不開的。

“給你暖暖。”季晟就着他這近似于無的力道,把想摸的地方摸了一遍,問:“還冷嗎?”

洛聞心哪裏敢再說冷,可憐兮兮的連連搖頭。

洛聞心渾身都有癢癢肉,被捏到一些地方,就會覺得癢,瑟縮着往後躲,可下一秒,那大掌不知觸到哪裏,他渾身過電似的一顫,又有了些除癢以外的奇怪感覺來。

說不清是什麽,只是覺得季晟的手掌突然變得好燙,掌心的繭仿佛變得愈發粗糙起來,磨過嬌嫩的皮膚,就惹出一陣令腰腿發軟的戰栗。

想推開他,又好像……想他更近一點。

好在洛聞心原本就坐在榻上,故而除了肩膀僵着,眼眸泛出些濕潤的水意,顯得愈發可憐了以外,倒也沒有太多異樣。

他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麽了,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覺得都是那莫名的寒症搗的鬼。

可是渾身的熱意難以消退,那手又不肯拿開,洛聞心沒有辦法,只好抱住季晟的脖子,掩飾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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