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洛聞心被吓得呆了。
霎時雙腿一軟, 往後跌坐在草地上。
男人嘴裏說的是什麽,他沒有太聽清,可是男人形容可怖, 神情又猶如惡鬼, 若非的确重傷難行, 洛聞心幾乎懷疑對方會暴起吃了自己。
洛聞心怯怯看着他,嘴唇顫了兩下, 小聲道,“你、你是誰呀……”
男人盯着他, 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一般, 捂着胸口,半晌,喉頭一動,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來。
洛聞心害怕的兩眼發直,直覺想跑,可見了此情此景,又偏偏手軟腳軟無法動彈。
好在那男人吐出這口黑血之後,面上煞氣終于淡了幾分, 緊接着伸出手,“啪啪”兩下點了自己身上兩個穴位。
再睜眼時,男人眼中便有了幾分清明,只是冷冰冰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洛聞心。
少年在他目光下細微的發着抖。
如此一個毫無縛雞之力的人, 卻仿佛令男人情緒極其不穩一般。
沒再過上片刻, 男人的面上又逐漸凝聚起怒氣, 瞪着他, 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 說了四個字。
“……不知羞恥!”
這下,洛聞心則是終于聽清楚了他的話了,小臉“騰”的一下變得通紅。
長到這麽大,他還從未被人罵過,就連語氣重一點的呵斥也從未有過,更何況是這般嚴厲的詞。
洛聞心僵着身體,小臉紅了又白,更不知自己是何時得罪了眼前這個人。
“你……我……我又不認識你……”少年眼睛黑靈靈的,貓兒一般,此刻卻惶急又委屈的轉動着,教人心生憐愛,“是你的弟弟說,你受傷了,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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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一看,卻見那小童早一溜煙跑掉了,沒了蹤影,只剩那一小盒金創藥膏落在地上。
男人聽了他這話,動作卻頓住了,仔細的看着他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你不認識我?”
洛聞心愣住了,怯怯看他一眼,男人臉龐完全陌生,自然是談不上認識了。
男人見他神色呆愣,果真是不記得自己的模樣,眼中有落寞一閃而過,複而閉了閉眼,不再說話。
這人便是蕭恕了。
那日,群英會被季晟半道殺出,攪了個天翻地覆,他自潇灑而去,餘下的人卻亂成了一團。
樓外樓本想借着這次大會的東風一立威名,卻沒想辦成這麽個德行,當下便有其他門派的人陰陽怪氣,說樓外樓年青一輩青黃不接,說是什麽天下第一大派,卻沒想到連半個能在季賊手底下走過十招的都沒有,當真是一群廢物。
沈牧那脾氣斷不能忍,可他如今沒了一條胳膊,本就元氣大傷,右手劍法又遠不如左手,強撐着跟那人過了幾招,雖勉力擊敗那人,可卻也跟人結了怨。
當晚,便有一隊黑衣人在半道截殺沈牧、蕭恕兄弟二人。
因對方人數衆多,武功都不俗,沈牧重傷落水,如今下落不明;蕭恕也因為中了毒而不得不暫時找了一山洞修養,并以錢財誘來一名小童為自己護法。
為了療傷,蕭恕暫且封住了自己的五感,加之重傷之人內息低下,他在這洞裏躲了兩天,倒還真沒被任何人發覺。
然而他這個位置雖然隐蔽,但稍稍一擡頭,卻恰好能将不遠處的那方草地看的清清楚楚。
那二人放風筝、擁抱、親吻,最後又相擁在草地之上。細節雖未看清,但那般親昵,用後腦勺想,也知道了些什麽。
蕭恕出身望族,自年幼時就在樓外樓拜師學武,雖對情愛一事并無太大熱衷,但也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一張白紙。
不過二十多年來,他也一直醉心武道,未曾有過任何一段露水情緣。
要說唯一動過心的,還是兩年多前在香雪小築中驚鴻一瞥的一位少年。
那少年容色世間罕見,饒是蕭恕心緒向來如無波古井,在見到那少年姿容的剎那,也不禁駐足片刻。
後來他又多次借故去往香雪小築,卻是再沒見到美人倩影了。
再說回那草地上的一幕。
那二人親昵至極,場面雖纏綿萬分,卻又莫名不顯分毫低俗,蕭恕喉結幾番滾動,頻頻朝那頭投去視線,又覺得非禮勿視,每次只匆匆一瞥,便閉上眼,以免被如此景象亂了心神。
起先他只以為那是一對膽子頗大的野鴛鴦,可等看清男人身側的那兩把刀和少年的臉,蕭恕眼神大震,頓時,氣血湧動,毒素上湧,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這是又緩了一夜,才将将緩過來,保住了一條性命。
蕭恕緩緩睜開眼,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見他的臉仍如自己記憶中一般,神态卻好像與過去大不相同。
那個少年,雖身份低賤,卻總是美而自知的,一雙眼睛圓圓上挑,嘴角挑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知曉自己這般最能讓男人心癢。
而眼前的這個人,眼神清亮猶如林間小鹿,一颦一笑一皺眉,都好似有種不沾染凡俗的天真。
蕭恕看着他,聲音又低了幾分,喃喃道,“你……當真不記得我?”
洛聞心早已緩過勁來了,覺得眼前這男人又可怕又奇怪,爬起來,就打算趁男人神色恍惚間偷偷溜掉。
結果還沒邁開步子,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你別走!”
男人一雙手鐵爪一般,洛聞心怎麽也沒想到,這男人嘴唇白成這樣,竟然也有如此大的力氣。
“你、你放開我……”洛聞心被他抓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我不認識你呀……”
“你是何時與那惡賊攪在一起的?”蕭恕死死抓着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師弟因他沒了左臂,若非如此,我師兄弟二人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你竟然和這等惡賊一道,還、還與他做那般……”
說到此處,卻是又說不下去了,眼中布滿血絲。
“你師弟又是誰呀,我也不認識呀……”洛聞心真的哭了,着急的左右看,沒什麽底氣的威脅他道,“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叫人了,我、我認識一個人,武功很厲害的,要是他回來了,沒有看見我的話……”
蕭恕頓了頓,冷冷哼道,“那惡賊的确厲害,就算在平日,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洛聞心哭的噎住了,一雙大眼睛怔怔的瞧着他。
這男人左一個“惡賊”,右一個“惡賊”,也不知在說誰。
總不會是季晟的。
蕭恕望着他頰側的淚痕,像只瑟瑟發抖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氣,松了一些力氣,道,“罷了、罷了,”
“我不嫌你。就算你如此……我也不嫌你。”他拉着少年細瘦的手腕,一雙眼定定的,“你……你跟我回京,我帶你去見王爺,向王爺求娶你,你就不必再……”
洛聞心見這人胡言亂語,方才還恨不得殺了他,此刻的語氣,又仿佛在哄他。
可自己分明就不認識他,他嘴裏說什麽王爺,什麽師弟,那都是誰呀?
“我、我真的要叫人了。”洛聞心拼命掙紮,一雙手掙得險些要脫臼,張口便喊道,“季晟……季晟!”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不遠處竟真的傳來衣料擦在樹梢上的聲音,仿佛是有人騰空掠過來了。
蕭恕瞳孔緊縮,沒想到這季晟居然真的這麽快就找了過來。
當下飛快思索一番:若在平日,他必奮力一搏,就算殺不了那惡賊也定當要傷他幾分,可他如今本就重傷,毒素未全清,功力也未恢複,真要硬拼,只會把命交代在這裏,遑論把人帶走了。
緊接着出手如電,飛快點了少年好幾個穴位。
洛聞心霎時便失了力,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蕭恕強撐着站起身來,走到少年身邊,在他脖頸和手腕各摸索一陣,卻并未尋到那枚能彰顯他王府中人身份的玉環。
不由心下疑惑,可那腳步聲漸近,蕭恕顧不得再停留。
“罷了,今日我不能救你出去,來日等我傷好痊愈,必定會再來找你。”
說完這句話,他用殘餘力氣,勉力施展輕功,朝樹林後方遠去了。
黑衣男人懷裏抱着一只粉色風筝,撥開樹枝朝這邊走來。
目光巡視一圈,沒用上多久,便發現了地上的人。
他腳步一頓,又立即加快,幾乎是用跑的,來到了少年身邊。
男人把風筝放到一邊,一手摟少年的腰,一手托他腿彎,将人抱了起來。
季晟輕輕晃了晃他,又摸摸他臉,低聲道,“心心?”
少年并未答話,像是沉沉睡過去了,又像是暈了過去,小腦袋軟綿綿的向一邊偏過去。
見人氣息不對,季晟伸手在他腕間一探,臉色便驟然陰沉下來。
洛聞心被人點了穴。
季晟兩下給他解了,洛聞心卻仍舊未醒,大約是暈過去前還受了些驚吓。
又試一遍他的氣息,确定人無大礙,季晟才稍微放下心來,偏過頭,打量眼前這一方半人多高的雜草。
草底下有暗色血跡蔓延而出,伸手一撥,便看到了裏頭的那方山洞。
山洞如今空空蕩蕩,裏頭早已沒有半個人影。
男人面無表情的盯着地上那癱血跡,又自這方打量遠處,果然看到了先前與洛聞心親昵的那片草地,黑眸中寒光乍現。
再擡眼看向洞口,一掌拍過,那半人高的山洞一震,霎時便被轟成了一堆碎石。
他抱着人,拎着風筝,臉色依舊陰沉,往榕樹下走去。
一直到拿起包袱上了馬,男人才像又想起什麽似的,兩條健壯大腿将少年的腰身夾住,急切的解了他衣衫,手撐在他身側,俯身過去,狼王巡視領地一般,在确認他身上并無任何其他東西留下的痕跡。
一樣一樣将那些紅痕看過,每一樣都能與昨晚的情景對上號來。
是他自己昨天留下的。
一直緊繃的臉色這才松了些許,季晟慢條斯理替人将衣帶系好,又抱坐在自己身前,一夾馬腹,便騎着踏雪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