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齊錦宣在房裏來回踱步。
他見跪坐在榻上的少年一臉癡傻之相, 完全不似以前那般精明,以為他是故意裝失憶給他瞧, 于是幹脆撿能戳心窩子的說給他聽, 以免他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
齊乃是當今國姓,當今聖上望安帝也姓齊,齊錦宣正是望安帝之兄北炀王的嫡子, 也即北炀王世子。
其父當年奪嫡失敗, 望安帝登基之後,便立刻将北炀王發配至瓊州西,只留齊錦宣在京城,美其名曰由皇家教養。
齊錦宣成年之後才頭一回來瓊州, 同他一道來的還有他在京中的好友蕭恕。
蕭恕雖是望族出身,但早已身至江湖,是個潇灑不拘的江湖客了。
二人一道拜見了王爺,又一同前往香雪小築小住一陣。
若非北炀王自己也覺家妓之子上不得臺面,未曾告知他二人那住在香雪小築後院的少年是什麽身份,而齊錦宣自己,也為了掩人耳目, 沒有大張旗鼓表明來歷, 後來也不會鬧出那麽些不成體統的事情來。
事情敗露, 雖未得逞,但得知真相的齊錦宣卻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 覺得自己閱人無數, 竟然險些被這麽一個身份低賤的小狐媚子勾去了神志——
當下便給他喂下了淫心蠱。
齊錦宣在京城被教養多年,父親又不在身邊, 時常同三五好友一道在煙柳花地流連, 自是對這種藥物不陌生。
那時齊錦宣踢了踢因蠱毒頭一回發作而哆嗦不止的少年, 在他耳邊笑,“你這樣喜歡爬男人的床,就把你送到青樓去,讓你爬個夠,好不好?”
還是他的貼身近侍令常眠多說了一句,道青樓裏人多口雜,若是被玩死了,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畢竟這小賤婢雖然低賤,但身上總或多或少流着些皇族血脈的。
又獻了一計策:王爺近年來在這東南一帶,頗有些動作,同南山劍派交好,豢養起了一些私人精兵,前不久南山劍派掌門人同王爺交談時,說起一樁煩心事,道有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後輩,連折他門中弟子數十人,實在猖狂,教他憂心。
不如就将這小賤婢送至獻州,他體內的蠱毒催發淫性,正需同一純陽內力之人交歡。若他能爬上那人的床,自能通過魚水之歡大損對方功力,算是送了南山劍派一樁人情;如若不能,也能借那人之手殺了洛聞心……豈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江湖之大,死一個人,又有誰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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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居然沒死。”齊錦宣話鋒一轉,看向榻上已然傻掉的少年,又想到什麽,若有所思道,“那個季晟,也好好活着?”
“你是沒賣力伺候,還是根本就沒爬上人家的床?”青年走近榻邊,居高臨下道,“勾引我的時候那麽能耐,怎麽到了別處就不行了?”
見少年呆呆的,仍是不答話,便拍了拍他的臉,皺眉道:“說話。”
洛聞心擡頭看他,頰側還有未幹的淚痕,他抿了抿唇,眼神空空的,小聲道:“……我沒有勾引你。”
他實在是太像一只貓,無論是神态,還是說話時的語氣,都同以前是大不相同。
齊錦宣被他這軟綿綿的臉蛋、軟綿綿的語調弄的又是愣怔一瞬,等意識到自己的失神,随之而來的,就是愈發洶湧的怒意。
他扣住少年下巴,逼迫他擡起頭來,看他的臉,“沒有,那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洛聞心腦子混亂無比,脖子被掐着,艱難的呼吸着,可這青年仍在逼問他,他就連順暢的說話都不能夠。
“我……沒有……”
齊錦宣看着他的臉,半晌,突然将他整個人掼在榻上,摔門掉頭離去。
洛聞心剛松了一口氣,咳嗽得淚花兒都要出來了,默默縮在被子裏流淚,小聲在心裏叫着季晟的名字。
結果沒過上片刻,齊錦宣便又大步走進門來,将他從床上提起來,捏開他的嘴,粗魯的往裏頭灌了一瓶什麽東西。
好像是酒,但洛聞心從未喝過酒,于是便也無從比對。
只覺得既辣又苦,還帶着些淡淡的藥味,這樣的一小瓶被半強迫的灌入他嘴裏,順着喉嚨流進胃裏,便使得他整個肚腹都灼燒起來,像是被扔進去了一把火。
他被嗆出了眼淚,齊錦宣卻仍舊沒停。
一直到最後一滴被灌盡,齊錦宣便将瓷瓶扔在一旁,居高臨下的看着大口喘息的少年。
“太醫既說已于性命無礙,想來你是都已經忘了,我便讓你再回味一下這滋味。”他看着他異母的弟弟痛苦的榻上蜷縮成一團,心裏浮上幾分扭曲的快意,他道:“院外就是府內護院,個個生的是高大強壯,你若受不住,找他們便是。可惜這些人并無純陽內力,你此刻體內蠱毒已完全發作,恐怕将他們吸幹了,也解不了你這半分淫性。”
等胃裏的那把火漸漸停歇,随之而來的,就是刺骨的冷。
洛聞心渾身都冷,像是被扔到了雪地裏,或者是冰窟窿裏。
他本就體弱,又接連兩天都沒吃什麽東西,藥效一發作,他就沒再能扛得住,昏了過去。
混混沌沌間,洛聞心做了好多個夢,近一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幕幕在他腦海裏閃現。
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洛聞心也是害怕了好一陣的。
陡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親近的人全部不在身邊,身體又難受的不得了,好像活不過一晚。
那時候,他絕望的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霧散在雪地裏,以為自己就要那樣死掉了,可是沒過上兩個時辰,就被送菜的黎伯伯看到,送入閑雲莊,就此撿回一條命。
病勉強好了,可洛聞心卻仍然像個擔驚受怕的小動物。
因為他知道自己成為了小說裏一個連名字都沒出現過幾回的小炮灰,最終會很凄慘的死掉,死之後誰也記不得他。
書裏說,會殺死他的,是這個世界的大反派。
書裏說,那個人武功高,心腸冷,小炮灰既是被送來害他的,被他察覺了出來,自然在他手上活不過多久。
洛聞心害怕自己也會那樣,可大約是上天憐他體弱又孤苦,事情并沒有那樣發展。
他幸運的認識了綠漪、見雲,被精心的照料了起來,後來,又遇到季晟。
那個人生了一張極冷極兇的臉,乍一看他,只覺得該是個同面相一般的人,恐怕任何人在他手上,都是讨不了半點好的。
洛聞心一開始也是怕他的。
可男人最是我行我素,他不顧洛聞心的躲藏,只一味的靠近他、親近他,直至洛聞心放下對他的防備,最終被他當寶物一樣妥帖的收藏了起來。
半年以來,洛聞心時常忘記自己原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只當自己是一個和季晟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他暫住他家小院,幾場頑笑,幾次誤會,幾次險中求生,一路同行至今,他早已将季晟當做此生最親近的人。
可誰能想到……誰能想到。
洛聞心對原書裏的內容記得的不多了,可是聽齊錦宣說了這麽一大通,也早已明白過來了所有的事情。
他是被送去引誘季晟的。而原書裏,小炮灰正是被送去引誘大反派的。
季晟就是大反派。
洛聞心并不是全然的笨蛋,很多事情,若仔細回想一番,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季晟武功高強,這一路上,他們數次遇敵,可季晟幾乎很難遇到能勝得過他去的對手;
季晟名聲惡劣,不管是在秣州遇到的那被洛聞心誤以為是大反派的風騷男人,還是荒山遇見的重傷男子,抑或是碧雲湖所遇的那群江湖人士,都對他是三分惡、七分懼。
只是他當時迷惑,不懂那些人為何要那樣說,現在想來……
原來是這樣。
他捂着肚子,被體內寒意擾的一陣一陣的打顫,可臉頰上卻有溫熱的東西在流淌。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他還沒回過神來,眼淚就自己流了滿臉了。
為什麽偏偏季晟會是大反派?
除去武功高強、名聲惡劣,他分明和大反派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季晟并非濫殺無辜之人,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季晟也一點也不冷血。他會給自己買糖人、紮風筝,帶他泛舟捉魚,同他在草地上親吻,分明是個再熱烈不過的人。
可為何偏偏,季晟就是那個原書裏,将“洛聞心”按在水裏窒息而亡的季晟?
書裏說,大反派看穿小炮灰欲行勾引之事,于是便要了他的命。
雖說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确未曾蓄意勾引過季晟,也還未真的同他“做成夫妻”,可、可若按照原著,他跟季晟那樁樁件件……也夠他被季晟弄死好幾百回了。
洛聞心在睡夢裏又流了一點眼淚,默默想:但是好在,他跟季晟還沒有真的如何。
戴金色發冠的那個人說,自己身體裏面有毒藥。他就想讓他跟季晟親近,這樣,這個人才會高興了。
因為這樣可以害季晟。
還好還好,沒真的如何。
不管怎樣,他總是不願傷了季晟的。
是夜。
天邊只餘一輪殘月,兩匹高頭大馬在大道上飛馳。
行至前方,稍矮些的那馬匹被勒住缰繩,略微停下了步伐,另一匹馬随之慢了下來。
“季閣下,循着這條路再往前走五裏,便是世子府邸。”馬背上的男子開口道,“您且自便,恕我不再作陪了。”
這男子一口中原話講的蹩腳,身材也頗為精瘦,正是那“東瀛矮腳蝦”。
另一匹腳踏雪花的黑馬打着圈兒、噴着響鼻,馬背上的人一襲黑衣,腰胯黑刀,他牽了牽缰繩,對那東瀛刀客道:“多謝引路。”
男人聲音雖穩,但在這無邊夜色中,也能隐約聽出幾分焦躁之意。
“不必謝。”這男子道,“這兩日你我日夜尋找,找遍整個瓊州城,都沒能在任何一處尋得小公子下落,既然沒有出城或出海的人,可能的地方也只剩那裏了。”
男人遠遠望着前方,仍是只道,“多謝。”
這東瀛刀客微一颔首,道:“原以為中原武林盡都是一群無能鼠輩,無甚意思,能在瓊州遇到閣下,也算是不枉我走一遭了。”
緊接着又道:“我曾聽說北炀王這些年私下豢養了些精銳士兵,有上千人之數,只是不知傳言是否屬實,還望閣下一切小心。”
說完,這東瀛刀客便沒再停留,一夾馬腹遠去了,只留下一句話,“後會無期了!”
等那男子一離開,男人便立刻調轉了踏雪馬頭。
他望着前方的路,将缰繩握的很緊,低喝一聲“駕!”,縱馬朝向着前方飛馳而去。
不過五裏路,踏雪又奔的極快,比起平日仍然要快上幾分,于是還沒過上半柱香的時間,就見一座府邸輪廓顯現出來。
男人翻身跳下馬背,大步向前,一面解下胯間彎刀,一邊掏出一管東西投向空中,在這漆黑夜裏炸開一小片鮮紅。
那藥性上來的極快。
洛聞心昏睡上多久,就又被一陣蝕骨的寒意凍的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手連同腳都是冰涼的,比初到獻州時還要冷。
獻州冬日苦寒,他說過一次冷,綠漪便将他的房間裏換上了最厚最柔軟的鹿皮毯子,窗戶細致的用厚厚的簾子蓋起來,暖爐地龍一刻不停,唯恐讓他受了凍。
自與季晟一道以來,他更是許久沒再嘗過這樣冷的滋味。
男人面色雖冷,掌心卻比什麽都溫熱,貼在他脊背上,內力源源不斷傳入他體內,為他驅走寒意。
後來,他沒再那麽容易冷了,每日被窩裏卻又多了一個人。
那人恨不得将他整個人塞進懷裏,手和腳都包在掌心,洛聞心又哪裏還能覺出一絲涼意。
八月的天,瓊州分明還炎熱,洛聞心整個人卻在哆嗦。
他無力的将被子全部攏過來,慢吞吞的将自己裹起來,就這麽一點動作,卻已累的他他微張着嘴,艱難的一點一點喘着氣。
這回真的要死掉了。洛聞心迷迷糊糊想着。
可是……可是就算一切真的只是一場美夢,就算季晟真的是原書裏殺死“洛聞心”的大反派……
但洛聞心仍想再見他。
洛聞心将手伸到袖中,慢慢的摸索着。
他記得自己應當是貼身帶着雲岫給的那瓶小藥丸的。
季晟告訴他說,這藥能治他的病,要他貼身帶着,以備不時之需。
他四處摸着,在衣服內襯裏摸到一個小小圓圓的硬物。
萬幸,這裏的人并未把自己放在心上,連外衣都沒給他換,自然也沒發現他衣服內袋中裝的那一小瓶藥丸。
他哆哆嗦嗦的将那個東西拿了出來,打開倒出一粒,就要往口中喂去。
可他手上半分力氣都沒有,手臂更是綿軟的厲害,一個沒拿穩,就将藥瓶掉到了地上去。
藥丸咕嚕嚕滾了滿地。
洛聞心看着那一地的藥丸,又難受,又難過,眼淚便又落下來了。
他掙紮着起身,要下床去撿,可腳還沒觸到地板,門便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夜色深深,一個男子出現在門前,抱胸而立,那雙陰鸷眼眸冷冷盯着洛聞心。
“你在做什麽?”他問。
是那個将洛聞心從酒樓劈暈拖走的令常眠。
洛聞心吓得兩眼發直,渾身都在抖,分不清是凍的還是怕的,他咽了咽口水,弱弱道:“沒、沒有……”
令常眠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忽而大步走向前來,彎下身,一把抓起了少年衣服後領,将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令常眠既是齊錦宣的貼身近侍,也是北炀王府這一千私兵的副統領,學得南山劍派的碧柳劍法,武功自是不俗,是齊錦宣身邊最忠心且好用的一條狗。
是以他拎着洛聞心,就像拎着一個小雞仔,一邊看着他在自己手裏無力的掙紮,一邊徑直走向院外的水缸處。
一句話不說,便掐着少年的脖頸,要将他按入水裏。
這男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冷心且無情,一生只懂得效忠王爺和世子,對這個惹齊錦宣煩心的東西,自然是半點憐惜也沒有。
可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見天邊炸開一朵紅色焰火。
令常眠頓了一頓,緩緩擡頭向那方看去,手上力道卻仍是未松。
這焰火,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聯絡之用,可王府地處瓊州郊外,雖是偏僻,但外有王爺私人精兵把守,說是一支小型精銳部隊也不為過,又是誰膽敢在外面放肆?
正自思慮,想這動靜是從何來,外頭府兵怎麽還未有動作,便見一道黑影那幾丈高的院牆外掠了進來。
快的像陣風。
令常眠瞳孔緊縮,察覺不對,正想拔劍。
洛聞心被令常眠抓着,被抓的生疼,連掙紮都沒什麽力氣,可就像是須臾之間,一切便都靜止了。
一道銀光劃過,洛聞心便看到令常眠的頭從他的身體上飛了出來。
令常眠的腦袋還維持着方才眼睛大睜的模樣,甚至連嘴巴都沒能來得及閉上,就那麽同脖子分離了,只餘下一面血紅的切口。
切口完完整整,血霧噴了滿地,水缸旁有一株白玉蘭,開的極好,可此時此刻,白色的花瓣卻霎時變成了紅色。
妖冶詭谲。
令常眠當場斃命,連反擊都沒機會。
沒了他的鉗制,洛聞心雙腿一軟,整個人便要軟綿綿的朝後跌去。
卻沒跌在地上,落入一雙臂膀。
洛聞心被他摟着,仰頭望去,呆呆的看着那張熟悉無比的臉——
殘月餘輝給男人的臉鍍出一道極冷硬的輪廓,他薄唇抿着,死死盯着洛聞心,摟着他肩背的手背青筋暴起,直到院外火光乍現,洛聞心才在男人眼裏尋到一絲血絲。
洛聞心張了張嘴,“季……”
話音未落,男人便将他抱住了。
抱的很緊,是那種幾乎要揉進胃裏去的抱法,力道之重,洛聞心只覺得與方才那陰鸷男人掐住自己時也無半分不同。
只是更暖。
季晟将他緊緊箍着。
少年渾身都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渾身還冰的厲害。
可還有呼吸。
好在還有呼吸。
院門被往兩邊拉開,無數個腳步聲響起,數只火把随之亮起,整個北炀王府邸霎時大亮,猶如白晝。
另一旁也響起了一道腳步聲——是聽到動靜後從正院裏跑出來的齊錦宣。
他只着中衣,長發散亂,看着一院景象,正欲發怒,而後見到倒在地上頭身分離的那人,認出是自己的近侍,嘴唇張合幾下,滿目都是驚惶。
最後,才将目光緩緩轉向廊下的兩人,顫聲道:“給我拿下這個人!”
季晟抱着洛聞心,手在他脊背上撫摸了兩下,又在他額上吻了吻,“等我。”
洛聞心木愣愣的點了點頭,腦海裏還是方才的血腥畫面。
他是頭一次近距離的看見這樣的畫面。
他見過季晟逗狗似的逗弄山賊,也見過季晟同雲岫拆招喂招,可從沒見過他輕輕松松要了一個人的性命。
令常眠就像只螞蟻,沒有半點反抗力氣,在季晟刀下,瞬息便成了一個沒有呼吸的人。
季晟将他放在廊下,又想到什麽似的,黑眸一瞬不移的看着他,“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此時此刻,洛聞心除了點頭什麽也不會做了。
少年雪白面頰上還沾着些令常眠的血,鮮紅點點,男人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伸手将他頰側的的血珠抹掉。
可他手上本也沾染了些血,這一弄,非但沒有将他臉上的血抹去,反而越擦越多,糊成了一片。
洛聞心呆呆看他,睫毛上凝着些水霧,好像是癡住了。
男人看着他沒什麽生機的模樣,呼吸都比平時急促些許,他握住洛聞心的臉,似是低頭想吻,可不遠處響起幾道破空之聲,是利箭穿雲飛來。
立時沒再停留,無上與斷魂全部出鞘,一柄擋住飛來的利箭,另一柄則揮出勁氣,橫空将那群持弓府兵連腰斬成兩截。
這都是北炀王這些年私下養的精銳,數千人的軍隊,大多都在瓊州府邸邊把守。
他們一個個都是好手,是精挑細選出來,又受了南山劍派調.教,身手比一般的士兵更好。
可如今,數十人在瞬間便喪了命,幾乎連對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沒看清。
院內響起了齊錦宣驚恐而憤怒的罵聲,“洛聞心!你這個下賤的東西,你趕緊讓這個——”
話音未落,下腹便一陣劇痛,聲音全部啞在了喉嚨裏。
齊錦宣緩緩低頭看去,只見一柄刀身幾乎快有他整個腰身那麽寬的黑色刀刃,從他肚腹直刺了出來。
差一點就要将他砍為兩截。
無上。
無上刀身長且寬,斷魂便已經不算是什麽輕巧的刀,無上比起斷魂卻是愈發沉而厚重。
這些年季晟很少用它應敵,只因此刀戾氣甚重,一旦出鞘必定難以收手。
他走向齊錦宣,提起無上刀柄,“嘩啦”一聲從他腹中抽出,齊錦宣便如同一只散了氣的氣球一般,緩緩滑落在地。
主子被一擊斃命,護院精兵有短暫的怔愣,等回過神來,便是一齊朝他攻去。
季晟握着刀,眼底似是有血色蔓延,就連無上與斷魂雙刃,也好似感覺到主人殺意,發出低沉而戰栗的嗡鳴。
刀劍相撞聲不絕于耳,洛聞心蜷縮在廊下,瑟瑟的發着抖。
眼前不斷的死着人,随便一眼望去就是屍體。
他忍不住要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可、可那裏面有季晟……
這麽多人,季晟會不會死掉……
頭一陣一陣的暈,他擡頭看了着天邊那輪殘月,只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場噩夢,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他神思渙散,身體又難受的緊,等一支箭直朝他而飛來,他根本沒有半點力氣能夠躲開。
季晟一眼掃到洛聞心那頭,瞳孔一緊,心神大亂,可他一人應對數百人,無暇分身,忽的另一道黑色身影從牆那頭躍了過來。
那人一身黑色勁裝,臉蒙黑色布巾,露出來的一小片皮膚微黑,手握一柄彎刀,利落的替洛聞心擋下了方才那刺來的一箭。
揮刀将箭斬成兩段,這人才向季晟的方向叫道:“主上!”
正是已有近兩月未見的孟橋。
他形容狼狽,身上四處都灰撲撲的,可此刻看到季晟與洛聞心二人,眼睛卻十分的亮。
季晟長長吐出一口氣,定定看他一秒,略一點頭,未多作答話,只道:“護住他!”
整個北炀王府,頓時是火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