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更天。

兩匹馬的馬蹄聲交錯着踏在曲折小道上。

孟橋騎着他的紅影, 緊緊跟在踏雪身後,一步不敢落下。

雖是保全了一條性命,但那些王府私兵并不似尋常江湖人, 一場惡戰, 二人一同将北烊王府變成了一片血塗地獄, 他身上卻落下了四處大傷、六處小傷,以及無數個細小傷口。

幾處大傷均已點穴止血,于性命無礙, 但傷口仍舊太密太多, 到底是虛弱的。

左邊手臂被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拉動缰繩間, 血還在汩汩往下流。

是疼的。可再疼,也只能咬牙忍住。

更何況, 他所受的傷, 同季晟比起來,又是算不得什麽。

孟橋擡眼望去。

男人腰背仍舊挺的筆直,衣衫卻早已被血浸透,整片後背都蔓延着血色。

自同季晟一道以來, 孟橋還從未見他受過這麽重的傷。

孟橋深吸一口氣,用力一夾馬腹, 馭着紅影前去與踏雪一道并齊。

側眼望去, 男人唇色隐隐有些發白,但又并無半分頹敗之意。

他懷裏抱着一個人,那人身形纖瘦嬌小, 被男人的手臂緊緊箍着, 幾乎快整個塞進懷裏。

那人眼睛閉着, 巴掌大的一張臉在殘月冷輝下愈發顯得慘白, 身上雖是沒看到有任何一處傷口,但他那模樣,看起來卻不比季晟和孟橋二人要好到哪裏去。

“主上……”孟橋移開眼,咬牙道,“都是我學藝不精,被那夥流寇所傷,不得不暫且找了一地方療傷,耽擱了與你們彙合。若我當時也在,斷不會讓洛公子被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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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說無益。”季晟冷聲打斷他,夜風将他衣袍卷起,能看到他褲腿上也有一大片暗痕,有粘稠血液在往下滴,“走。”

孟橋閉上了嘴,默默點了點頭,剛要加快速度,拉缰繩時卻不知道牽扯到了哪塊皮肉,痛的他低低“嘶”了聲。

季晟看他一眼,“撐得住麽?”

孟橋在趕來北炀王府之前就被那夥東渡來的流寇傷的不輕,不然以他謹慎的性子,也斷然不會這麽久沒來彙合。

方才那場惡戰,又讓他本已愈合的傷口裂開了不少。

孟橋捂住胸口,只覺得傷處的痛意像是要炸開了,連同說出來的話都斷斷續續,“還、還行……”

季晟忽而拉住缰繩,稍作思忖,道,“你找個地方待着,自己療傷。”

孟橋愣了一下,“主上,那您呢?!”

季晟低頭看一眼懷裏的人,道:“去遏雲谷。”

孟橋所受的都是皮肉外傷,且未曾中毒,策馬颠沛對他傷口愈合沒什麽益處,還不如幹脆尋一靜處自行修養,以孟橋的功力,應該不過半月就能恢複的七七八八。

但洛聞心現下這個樣子——

季晟摟着他的腰,都只覺得懷裏的人連胸脯起伏的動靜都細微無比。

他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必得見到了遏雲谷老谷主,請他為洛聞心看過診,才能安心。

孟橋聽了他這話,頓時是連眼睛都睜大了,“可、可是遏雲谷距離此處,就算再快馬加鞭,起碼也要七天……主上,您的傷……”

話音沒落,男人便一擡手,扔給他一個什麽東西。

孟橋手忙腳亂接住,只聽他道:“或許還有餘兵,自己小心。”

說完,男人便一夾馬腹,帶着洛聞心一路朝東疾馳而去了。

遏雲谷在比瓊州還要更靠東南的邊上,自此一去,正如孟橋所說,是至少得七天才能到得了。

但踏雪似是也感覺到了主人的焦躁,蹄下一刻不停的飛奔,若非四蹄上都上了堅硬的馬蹄鐵,這般跑法,定要跑出血來。

季晟将洛聞心抱的很緊。

因為太過用力,背上被劈開的那條口子,又撕裂流出了血,浸透了衣衫。

季晟八歲被殷若佻帶回獻州教養,十五歲下山,行走江湖至今八年,不管是當年只身闖大漠也好,還是去年洛陽牡丹會也好,都未曾受過這麽重的傷。

可他向來活的糙,活的沒什麽知覺,受再重的傷也是無知無覺的,好像都是在別人身上。

而他自己,只要還剩一口氣,就總能再爬起來的。

殷若佻因為這點喜歡他,雲岫卻總愛嘲諷他是個“野人”,說他入世又不知世,既不懂人心又不懂情愛,既然這樣,不如找張面具将臉遮起來好了,當個純粹的惡鬼修羅,說不定還能免去一些麻煩。

季晟照做,後來便果真如此。

可世事變遷無常,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就變了個樣。

像被下了什麽效力深厚的迷魂散,他的眼睛開始跟着一個人走。

他笑,季晟覺得心情舒朗;他皺眉,季晟便也跟着陰雲密布。

若是見到他哭,那季晟便更是不知所措,像被當頭棒喝了。

如今,看到他整個人仿若一張沒有生機的白紙一般,軟綿綿的落在自己懷裏,季晟整個胸腔以左仿佛都空掉了一塊。

懷裏人的呼吸太輕,季晟擔心他不聲不響的死掉,于是隔上片刻,便拿手去探一探他額頭,再探一探他鼻息。

洛聞心微微動了一動。

只是動作幅度很小,輕易很難察覺。

過了一會兒,似是無比的難受一般,嘴唇張了張,發出一點像在夢裏一般的呓語:“難受……”

男人微微垂頭,低聲喚道,“心心?”

又用嘴唇在他冰冷的額頭上貼了貼,“哪裏難受?”

洛聞心卻是又不說話了,好像方才那句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只是身體愈發冰的厲害,已經隔了一層衣服抱着,都像是抱着塊冰似的。

季晟微俯身,沒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只是覺得馬背太過不穩,他一手牽扯缰繩,另一手覆在少年後背,緩慢的往他身體裏輸送着內力。

這已是今晚的不知第幾次了。

洛聞心的寒症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時候發作的都要厲害,往往是因季晟的內力剛暖起來一點,沒過上片刻,便又涼下去了。

季晟便一次又一次的不其厭煩的為他取暖。

可內力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尤其男人今晚本就已經經歷一番惡戰,身上大小傷口無數,更是比平日裏虛弱不少。

他也只是血肉之軀而已。

等身體感覺到了一絲暖意,洛聞心終于覺得舒服了一點。

可也只是那麽一點點。

因為寒意一褪去,另一種隐藏在那之下的難耐卻跟漲潮似的明晰了起來。

像螞蟻在啃噬,極細極密的一種癢。

這感覺并不算陌生。

可前幾次時,這樣的感受都只是發生在情動之時,就算有,也只是十分細微的,且隐藏在男人熱烈的親吻下面,也就不那麽突兀。

無法言說的地方逐漸變得不那麽對勁,若非他此刻實在沒有力氣,他就真想讓季晟快點親親自己,抱抱自己。

可是,他一想起在王府裏時,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

忽的,洛聞心感覺到衣服的系帶一松,緊接着,那襲早已被男人身上的血染的髒污不堪的嫩青圓領袍的下擺,便被掀了起來。

後背貼上來一只粗糙大掌。

沒隔着衣物,男人的手掌的确更暖;洛聞心被他洶湧溫熱的內力烘着,也愈發覺得舒服。

可男人的寬大的掌心連同指腹的硬繭一齊刮過少年細膩的背部皮膚時,又為這無法明說的症狀添了一把火。

洛聞心霎時像被針刺了一般,在男人懷裏小小的扭動了一下,低低喊道,“你、你別碰我呀……”

說着,便要躲開他的手。

季晟動作頓了一頓,手往下滑,握住他腰,不讓他動彈。

将人扶穩後,這才去看他的臉。

少年一雙貓兒眼紅紅的,睫上凝着淚,卻偏着臉,躲着不肯看他。

被半強迫的擡起臉來同季晟對視時,才能從他那雙黑漆漆的圓眼睛裏看出來幾分真切的恐懼。

像是真的怕季晟怎麽樣他似的。

在一起這麽久,季晟從來沒看到過洛聞心這樣的眼神。

就是最初還在閑雲莊時,他無法無天到剮了洛聞心中褲,又沿着他腳腕一路啃噬上來,也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又懼又怕,似乎生怕他碰自己一下。

季晟箍着少年的腰,停了片刻,才道,“為何。”

洛聞心不答話,只是軟綿綿的搖着腦袋,小鼻子都哭紅了,還在道:“你……別碰我,離我遠一點呀……”

這要求自是不會被答應,季晟冷着臉将他的腦袋掰過來,又扣在自己胸前放好。

洛聞心一點力氣都沒有,還在拼命的躲,嘴巴裏含糊不清的喃喃着,每字每句都是要推開他。

手臂還軟綿綿的揮了一下,恰巧打在男人側臉。

季晟躲都沒躲一下,但眼神已沉了下來,薄唇抿着。

他将踏雪勒停了一點下來,側頭去看洛聞心的臉。

洛聞心剛剛那一下,根本不是以往他們親密時那種帶點兒嬌氣的躲。

往日季晟被他踹上幾腳、打上幾掌,臉上雖無甚表情,但心底卻好似跟吃了洛聞心剩的糖人一樣甜,巴不得他每天都能照這樣來幾下。

可此時此刻,少年臉上的懼意是真的,不想讓他靠近自己也是真的。

是真的想要把他推得離自己遠一點。

季晟吐出一口氣,問他,“做什麽不讓我碰你?”

男人一雙黑眸裏布滿血絲,顯得有幾分陰鸷。

若是洛聞心看到,又要覺得害怕了,說不定還會很嬌氣的把他的眼睛捂住,不讓他盯着自己看。

但此刻的洛聞心,根本不記得別的,只記得在王府裏時,那個青年說過的話。

說他體內症狀,根本不是他以為的“寒症”。

被親吻撫摸時會有的奇怪感覺,也根本不是“寒症”帶來的異樣。

那是一種毒藥。

那毒藥不僅害己,還會害人。若是自己同季晟真的做了夫妻,就會對他有害。

洛聞心知道自己一直很笨,身體弱,遇到壞人的時候也總是幫不上什麽忙,處處都要季晟護着,還很嬌氣,可是、可是他是不願傷了季晟的。

季晟見他不說話,只是一直哭,還很害怕的躲。看了片刻,卻猛然想起了什麽來。

——是幾個時辰前,自己殺紅了眼,當着洛聞心的面将那個試圖抓他衣領的人人斬成了兩截。

洛聞心當時吓得呆了,眼淚都流了滿臉。

現在想來,他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怕的。

畢竟他在洛聞心面前,從來沒有真的開過殺戒。

洛聞心膽子這麽小,自然是會被那樣的場面吓到的。

男人盯着他,喉結幾番滾動,啞聲問,“怕我?”

洛聞心已經昏了頭了,只想他現在離自己遠一點都好,聽見男人問話,也沒多加思考,就胡亂的點了頭,“怕、怕的……”

季晟的呼吸卻開始變得急促,他胸膛上下起伏,掐着少年腰身的力道也慢慢變重。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就已經被他掐出了一點兒哀哀的痛呼聲,只是實在沒有氣力,就連這點聲音,也仿佛受了傷的奶貓在小聲嗚嗚。

季晟手上力道松了些許,但仍是死死盯着他,面無表情道:“不準。”

洛聞心搖着頭,眼淚珠子都被搖掉一串,還未等他再說話,便被用力按在了馬背上頭。

随之而來的,是個粗暴的、混着濃郁血腥味兒的吻。

下颚被掐的生疼,嘴巴被迫張開,一尾軟舌下意識的探出一點,便被男人噙住,仿佛要生生啖下他的肉一般,毫不憐惜的在他口腔內掠奪。

自兩人親密以來,洛聞心向來都是被跟珍寶一樣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親他都怕傷了他,哪裏被這樣對待過。

等懷裏的人真的哭了,男人才慢慢的收了點力道,可一點點咬着他的唇肉碾磨,仍是狠聲道,“不準。”

洛聞心幾乎快要上不來氣,身下馬鞍堅硬,盡管腰後墊着男人的手臂,依舊被磨得生疼。

哪裏都疼。

可最疼的,又好像都不是這些皮肉上的地方,洛聞心分不清楚,只是嗚嗚咽咽的流着眼淚。

或許是他哭的太慘,臉色也白的像紙,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了,季晟終究沒太過分。

踏雪跑的快要斷氣,途經一破廟,又被生生勒停,季晟翻身下馬,将人抱下來稍作休息。

是座早已無人打理的觀音廟,寒涼潮濕。

兩人的衣服都已不能再穿,男人從包袱裏頭尋了件外衣鋪在地上,又将人放了上去,解了斷魂跟無上一同放在他身邊。

又迅速的去撿了些枯枝進來生火,不消片刻,廟內便燃起了一簇火光。

男人擡手将自己衣衫脫去,流了太多血,衣服早已跟皮肉粘連在一起,他仿若不覺,将髒衣扔到一旁,又躬身從包袱裏尋出一只饅頭,走向洛聞心,預備喂給他。

可他拿着饅頭,在人身旁蹲下,剛借着篝火看清他的模樣,便止住了動作。

季晟頓了一下,俯身挨近他一點,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背,“心心。”

這一摸,便又是怔愣了一秒——

有些熱。

一刻鐘之前,分明還冷的哆嗦,被男人強行圈在懷裏着才好一點,此刻,卻又莫名的發起了熱了。

少年小聲哼哼一下,掀起眼皮,無力的看了他一眼,嘴裏嘟哝了兩個字,好像還是讓他走。

季晟只當沒聽到,抿着唇,去拔他手裏的東西。

——方才還在讓他離遠一點的人,此時此刻,卻抱着他的無上,一點一點用臉頰去蹭。

他整個人蜷的只有很小一團,無上幾乎比他的人還要長,少年兩條纖細長腿緊緊挨着無上,季晟只覺那刀身比他的腿、比他的腰還要寬。

少年明明發着熱,卻偏偏跟覺得冷一般,用右手摟着那把重而長的黑刀,綿軟的臉頰肉挨在冰冷刀身上面,似乎是無比眷戀。

可左手卻是消失了,仔細看去,是隐在那輕薄透氣的圓領袍之下。

隐隐約約還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腕子,随着動作,衣袖時不時的被卷上來一些,堆在秀氣的腕骨。

可他手小,指頭又細,手腕也的确沒什麽力氣,更何況,無上也是遠遠抵不過季晟本人的。

于是他抱着那把大刀,小手在底下努力了片刻,卻是仍舊沒有絲毫緩解。

懷裏的東西被抽去。

洛聞心根本抱不住那刀,被男人握住刀柄一端,就被輕易的拿走了。

懷裏空了,洛聞心睜着一雙眼睛,嘴巴微張,怔怔看着男人。

微紅的火光在他如玉的臉頰上跳動,像是又要委屈的流下淚來了。

“抱它。”男人将無上扔到一邊,“哐”一聲在破廟內砸出一聲響,又屈膝在少年跟前半跪下來,握了他脖頸,欺身吻了上去,“為什麽不肯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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