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告發

夏夜一向來的晚些, 往往日落西山後過上小半個時辰,才能見天色遠遠黑了下來,家家戶戶又燃起燭火。

睿王府門前的兩個家丁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再過一刻鐘就是他們換班的時候, 眼下又無客人來訪,兩人一邊随口閑聊着京中趣事,一邊準備将大門關上。

“兩位且慢!”

一道急切的聲音突然傳來, 兩人聞言一愣, 只見一個蒙着厚重面紗的女子提着裙擺匆匆上了臺階, 還未站定便急切道∶“我有事要求見睿王殿下,勞煩二位前去通傳一下。”

家丁對視了一眼,瞧着她雖然衣着素淨, 但神色也不似作假, 連忙出聲問道∶“不知您是?”

“我是宣平侯府二小姐謝雪柔。”謝雪柔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袖口,又補充道∶“是謝姝月的……妹妹,勞煩二位了。”

家丁點了點頭, 連忙小跑着進去同傳,過了好半響, 才帶着個婢女一起回來, 恭敬道∶“謝小姐,殿下請您進去。”

謝雪柔連忙點點頭,動了動已經站的有些僵直的腿, 跟在婢女的身後走進了睿王府。

睿王府不像是在宣平侯府, 一路彎彎繞繞地盡是奢麗, 偶爾路過的婢女家仆也都神色恭謹, 謝雪柔本就心中沒底, 這般看下去, 反倒是讓自己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只管畏畏縮縮地跟在帶路的婢女身後。

“這位便是謝二小姐吧。”

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提着一盞燈籠款款而來,謝雪柔愣了愣神,才勉強在燈籠的光下看清來人的模樣,只見其身着淡紫色的軟煙羅裙,裙擺處用摻銀線繡着牡丹的花樣,行走之間恍如流光奪目,一雙桃花眸顧盼生輝,在夜色中也不減其姿容。

身旁的婢女見狀低頭沉默地退下,謝雪柔心頭一緊,思索之下只記得睿王府上有兩位側妃,雖不知來的到底是哪位,但還是行禮道∶“臣女見過側妃娘娘。”

“謝小姐誤會了。”紫衣女子臉上劃過一絲尴尬,連忙上前扶起謝雪柔,緩聲道∶“我只是王爺身邊的侍女,怎當得起謝小姐一句側妃娘娘。”

謝雪柔聞言臉色也有些尴尬,幸好紫衣女子并未曾繼續說些什麽,提着燈籠将人引到了書房,推門道∶“王爺,謝小姐來了。”

謝雪柔匆匆瞥了一眼坐在書案後的睿王,飛快地又低下了頭,跪于地上道∶“臣女謝雪柔見過睿王殿下。”

書房內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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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雪柔低頭盯着光潔的地面,耳邊只有燭火的燃燒聲和茶盞輕輕碰撞的聲音,然而睿王卻像是完全忽視了她這個人,未曾讓她起來,卻也未曾讓她出去。

一杯清茶遞到了身邊,殷景安這才從桌上的卷宗中擡頭,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女子,半響才道∶“你是謝姝月的妹妹?擡起頭來讓本王瞧瞧。”

謝雪柔聞言身體一僵,這才慢吞吞地擡起了頭。

“不過爾爾。”

殷景安冷笑了一聲,頓時失了興趣,随意問道∶“你說你有事要求見本王?”

謝雪柔被殷景安的評價刺的心頭一痛,但還是低頭道∶“臣女的母親前些日子因事含冤進了大理寺……”

“你母親便是那個毒害侯府庶子的李氏?”還未等謝雪柔把話說完,殷景安便懶洋洋地打斷了她的說辭,“先不提她人贓并獲,便是她真有冤屈,那也是大理寺該管之事。”

“謝二小姐今日前來,莫非是想讓本王去救李氏?”殷景安重新翻開了卷宗,神色之間頗有不屑。

謝雪柔聞言更是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從衣袖中摸出了一塊令牌,小聲道∶“母親走時曾留下這樣一塊木牌,臣女只是想着或許殿下曾與母親是舊識,無奈才出此下策。”

她雖故作鎮定,可心中還是隐約有些不安,昨夜她見李姨娘房中有睿王府的令牌,便托人将她帶去了大理寺,見了李姨娘一面,李姨娘卻不願細談,只讓她莫操這些心思,顧好自己便是。

可到底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怎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去死,謝雪柔這幾日裏一直在哭,更是不願意放下這根救命稻草,緊趕慢趕地便跑來了睿王府,想要求得一線生機。

木質的令牌早就被她手心裏的冷汗浸濕,紫衣女子用繡帕将它接過,這才又捧送到睿王的眼前。

殷景安嫌惡地瞥上了一眼,“本王可不記得何時送出過這令牌,謝二小姐拿來之前不妨先去問一問你母親,是不是偷拿了什麽不該拿的東西。”

紫衣女子識相地将木牌用繡帕包住擱在了一邊,見殷景安又開始繼續看手上的卷宗,微微撩起袖子拿着墨條準備磨墨,只是可惜膚如凝脂的手臂之上,滿是青紫與血痕,在室內燭火的映襯之下更是明顯。

殷景安卻絲毫不覺意外,看了半響,忽而把人攬進了懷裏,還未曾讓謝雪柔離開,便開始與其耳鬓厮磨。

紫衣女子臉色尴尬,手臂上傷還泛着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把人推開,眼角眉梢皆是懼色,只得屈辱地受着。

謝雪柔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只是不斷懇求道∶“還望殿下救臣女母親一命,臣女就算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殿下的。”

“倒還真是奇怪,你姐姐謝姝月是未來太子妃,衆所周知,這大理寺少卿茍新瑞是太子的心腹,你怎麽不去求她?”

殷景安故作不知地問了一句,見謝雪柔嗫嚅着說不出話來,才好似恍然大悟道∶“倒是本王忘了,你姐姐雖然還未入府,但既然那麽讨皇兄喜歡,怕是也沒空顧得上你吧。”

謝雪柔臉色一僵,垂下的眸子中滿是恨意。

睿王話說的難聽,可卻都是實情,李姨娘入獄,侯府的下人也見風使舵,尤其是那管家杜萬,平常的時候點頭哈腰,現在每日帶頭折辱她,更別提那幸災樂禍的韓姨娘,變着法地嘲諷她。

老夫人和宣平侯對此全然視若無睹,她有個這樣的母親,名聲算是在京中壞了,也去了聯姻其他士族聯姻的價值,宣平侯便打算将她送去莊子,明年開春随便找個商戶秀才之流給嫁了。

如同扔掉一團垃圾一般。

她本就與謝姝月不和,太子府和皇宮每日流水似地往府上送着東西,鎮國公府又在背後護着,謝姝月的氣焰越發嚣張,她雖手裏握着謝姝月的把柄,可卻苦于缺少證據,更別說讓謝姝月去救李姨娘了。

“時候不早了,玥兒,還不快請謝二小姐出去。”見謝雪柔跪在那裏愣神,殷景安徹底失去了耐心,将紫衣女子松開,示意她把人帶出去。

被喚作玥兒的紫衣女子暗自松了口氣,這才走到謝雪柔的面前輕聲道∶“謝小姐,請吧。”

“睿王殿下,求您……”

謝雪柔咬了咬牙,不願就這樣無終而返,玥兒眉頭微皺,對着角落裏的小厮使了使眼色。

小厮點了點頭,便欲上前将人給拉下去,謝雪柔看着正垂眸站着的玥兒,腦中驟然劃過一個念頭,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推開了小厮,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殿下若能保全臣女與臣女的母親,臣女願告知殿下一個天大的秘密。”

“是關于謝姝月的。”謝雪柔咬牙補充道。

————

七月二十日

恢弘寬闊的大殿金碧輝煌,柱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飛龍,殿中以黑金磚鋪地,被那描彩鎏金宮燈的燭火一照,隐隐泛着微光。

時值陛下千秋壽辰,按照慣例應在宮中宴飲群臣,以示愛才之心。尤其是今年諸番國共同朝見,為彰顯盛朝國威,此次更是規模宏大,寬闊的大殿按照品秩在兩側設好了位置,手捧托盤的宮娥魚貫而入奉上上好的美酒佳肴。

宣平侯的官職不算太高,在侯位之中本屬末流,偏生今日的位置倒是難得地靠前,正坐在鎮國公府的下首。

帝後還未曾到場,在場的衆人也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着,謝姝月坐在謝輕寒的旁邊,百無聊賴地摩挲着手上的玉镯,看着依次進入大殿的王公貴族,唯獨沒有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謝妹妹嘆氣做什麽。”

原本正在與謝輕寒說話的魏國公世子魏則轉頭看向謝姝月,好奇的出聲問道。

謝輕寒自然知道謝姝月為何嘆氣,忍不住輕哼了一聲。無非便是這幾日太子事忙,兩人又許久未見,一大早便爬起來挑衣服選首飾,折騰了大半天才坐馬車趕到宮內,結果卻連人影都沒瞧見。

之前他未曾揭穿兩人時,謝姝月還知道收斂一番,只是沒事偷偷摸摸出去與人私會,眼下他把話說開了,謝姝月除了一開始還有些不知所措,後來恨不得把心中所想寫在臉上。

也幸虧太子殿下這幾日正忙着南疆使臣來賀壽一事,雖然沒時間與謝姝月相見,但一箱接着一箱的東西卻接連不斷,上到奇珍異寶,下到绫羅綢緞,但凡長着眼的人都知道兩人情深義重。

“只是覺得這宮中美酒佳肴雖好,可惜規矩也多,吃到嘴裏都沒滋沒味。”謝姝月随口敷衍了一句。

“那倒也是。”魏則一向放蕩不羁,最煩那些繁文缛節,一時間倒也認同地點了點頭,晃了晃桌上的玉壺,惋惜道∶“聽說瓊州進貢了幾壇上好的玉瀝重釀,本以為在宮宴上能有口福一品,結果還是與之前別無二致。”

“別想了。”謝輕寒無奈道∶“瓊州今年一共也就送了三壇,陛下留了一壇,一壇賞了南陽王,另一壇賞了太子,從哪再尋出那麽多用在宮宴上,還是早點斷了這個念頭吧。”

魏則長籲不已,連聲嘆了好幾口氣,倒是引得幾人一笑,氣氛反倒是更融洽了不少。

宮娥沒有打斷幾人的談話,悄無聲息地将玉壺輕輕擺在謝姝月的面前,換掉了原來放在桌上裝着酒液的玉壺。

“等一下,怎麽突然就要換掉了。”謝姝月愣了一下,補充道∶“我還沒有喝呢。”

“謝小姐莫要擔心,這是太子殿下命人特意為您準備的。”宮娥小聲回答道,“殿下說這酒喝着不容易醉,但還是希望謝小姐切莫貪杯,免得傷身。”

謝姝月聞言心頭一暖,抿嘴輕輕的笑了,等到宮娥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玉壺,撲鼻的清冽酒香彌漫在空氣中,不似尋常酒釀般醉人,反倒是多了幾分淡淡的冷香。

“謝兄,這不會……就是那玉瀝重釀吧。”魏則愣愣地說道。

謝輕寒也聞了聞,點了點頭道,“太子殿下有心了。”

謝姝月酒量淺,一向不好這杯中之物,雖知殷玄铮送來的确實是少有的佳釀,但也只能汪洋興嘆,反倒是見一旁的魏則躍躍欲試,笑道∶“魏大哥要不要嘗一嘗,也算是圓夢了。”

魏則眼珠子恨不得都要黏到桌上的玉壺上了,聽到這話還是忍痛移開了視線,“謝妹妹,你喝吧,我聞一聞味道就已經知足了。”

太子給未來太子妃特地送上的酒萬一被他給喝了……

魏則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自覺地便把話題給岔開了。

謝姝月遠遠看見了跟在大長公主身邊的長樂郡主,一時倒也忽略了魏則的異樣,含笑招了招手算作打招呼,長樂郡主本想過來,可被大長公主一瞪,瞬間又老實了下來,只得給謝姝月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下一刻,緊随其後的睿王映入眼簾,謝姝月含笑的嘴角瞬間又落了下來,冷笑一聲別過了視線。

殷景安也看見了坐在對面的謝姝月,見其這般作态也不生氣,反倒是心情頗好地坐在自己的座位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哥。”謝姝月見殿中人幾乎已經到齊,原本外出商議事情的鎮國公和宣平侯一行人也匆匆趕回了自己的座位,輕輕扯了扯謝輕寒的袖子,小聲道∶“太子殿下怎麽還不來啊?”

謝輕寒眉頭微皺,望了眼對面下首第一位至今還空空如也的座位,搖了搖頭。

倒是一旁的鎮國公聽見了謝姝月說的話,低聲回答道∶“聽說明空大師今日也回京為陛下祝壽,他是太子殿下的恩師,想來太子殿下是去迎接了。”

話音未落,只聽拿着拂塵的內侍一聲呼喊,帝後并幾位宮妃與太妃從大殿中依次走入,在場的衆人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免禮。”

威嚴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謝姝月偷偷瞄了一眼,見上首處坐着的,除了帝後之外,便是麗妃與幾位眼生的妃嫔,還有便是曾在行宮見過的太妃。

麗妃好像察覺到了謝姝月的視線,似有所感的看向了謝姝月的方向,紅唇微微勾了起來,臉上難得浮現出了快意的笑容。

“南疆尉遲策見過盛朝陛下,祝陛下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雖然身着盛朝服飾,上京官話說的也流暢,但南疆五皇子人高馬大,面容格外深邃,在人群中倒是格外的紮眼,此時正半跪在殿中,态度恭敬地說着祝壽之辭。

身後跟着的南疆使者将幾箱賀禮搬了過來,盛帝坐在上首遠遠地望了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其他番國的使臣也有樣學樣,紛紛獻上早就準備好的賀禮。

一番流程走下來瑣碎又漫長,謝姝月早就昏昏欲睡,只是見殷玄铮的位置還空着,心中總是有些不安,屢屢向殿門看去。

直到內侍尖細的喊了一聲“開宴”,才有宮廷舞女從一旁走來,伴着一旁樂師奏出的樂聲,款款起舞。

“铮兒怎麽還沒來。”盛帝望着下首空空如也的座位,皺眉問道。

皇後含笑回答,“剛剛接到消息,說是明空大師正打算回京為陛下祝壽,铮兒便快馬加鞭地趕去天山寺去迎人了。”

見盛帝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怪罪殷玄铮遲遲未來的意思,麗妃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繡帕,看向坐在下首的謝姝月,挑眉道∶“謝世子身邊的那個應該便是陛下為太子殿下指的太子妃吧,當真是人比花嬌。”

“蘇蓉的女兒自然是好的。”皇後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麗妃,又道,“她性子和順,铮兒也很是喜歡,幸好陛下慧眼識珠。”

“性子和順?”麗妃輕笑道,“我怎麽聽說這未來太子妃總是與長樂郡主混在一起,去些三教九流之地。”

“不過是市井謠言罷了,妹妹怎的也相信這個,這長樂與月兒在一起玩着,我瞧着這幾日也乖巧了不少。”

見盛帝向自己投來了一個冷淡的眼神,麗妃自覺地閉上了嘴,見皇後那得意的模樣,心中冷笑了一聲。

一曲作罷,舞女們紛紛退下更衣,只是還未等樂師再次奏起樂聲,一道素淨的身影卻緩緩走向了大殿正中央,跪在地上叩首。

宣平侯府的人臉色俱是大變,跪在殿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謝雪柔。

坐在對面的睿王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謝姝月心中警鈴大作,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殿下跪的是何人?”皇後見麗妃嘴角也挂着似有似無的笑容,下意識地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冷靜地出聲問道謝雪柔。

謝雪柔這才擡起了頭,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掃過一旁如臨大敵的謝姝月,心中暗自冷笑一聲,這才道∶“臣女是宣平侯府的謝雪柔,有事想要禀告陛下與娘娘。”

“謝二小姐這大張旗鼓的,可是有什麽要事?”麗妃故作驚訝地出聲問道。

謝雪柔對着上首又恭敬的叩了一次首,額頭撞擊金磚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清晰可聞,這才擡頭看向謝姝月,擲地有聲道。

“臣女要告發長姐謝姝月與人私通,辱沒皇室顏面,不配居于準太子妃一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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