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眠
出租屋內,作案痕跡明顯已經被人收拾過了,屋內原本的面貌一覽無餘,一間五十多平的小單間,家具不多,原主人有撕日歷的習慣,然而擺在桌面上的臺歷日期還停留在一個月前。
可以收起來的簡易塑料桌上甚至還擺着一碗剩下三分之一的外賣。
紅油湯底油脂凝固,飄着一層黴斑,湯裏剩下的豆芽菜和腐竹隐約可見,筷子擱置在一旁,桌上還有散亂的紙團,上面沾着口紅印。
屋內其實有些亂,死者應該是不太會收拾,外套堆在沙發椅上,堆了很多件顏色靓麗的大衣外套。
蘇曉蘭口中的“冰箱”其實是一個老式冰櫃,看着像從二手市場裏拉過來的,跟小賣鋪裏裝雪糕的冰櫃很相似,冰櫃形狀方方正正,上頭蓋着塊保溫布。
這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間,死者和成千上萬的女孩子一樣,在房間裏獨自生活,透過這些生活跡象,眼前似乎能夠浮現出女孩子下班回到家,給自己點了一份外賣時的樣子。
——如果沒有掀開冰櫃蓋,看到一具渾身赤裸蜷縮在冰櫃裏的屍體的話。
女孩子褐色長發披肩,膝蓋抵着胸口,她身體纖長、只能靠這個動作盡可能壓縮體積。屍體脖頸處、胸口、以及大腿這些部位都有明顯壓迫痕,嚴重的呈紫褐色,說明有皮下出血現象。她睫毛上凍上了一層冰霜,死的時候還睜着眼,雙眼因痛苦而瞪大,眼球幾乎快要突出來。
每一個和她對視的人都能感覺到那份瀕死前的絕望與驚恐。
房東作為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上一秒還在讓人搬東西,下一秒就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怎麽也沒想到,本以為已經消失的人,這一個月都靜靜地縮在這個老式冰櫃裏。
半小時後,審訊室裏。
蘇曉蘭在受害人一欄裏填下“薛梅”這兩個字。
“她在我這住了沒幾個月,我們直接簽的合同。”
“沒找中介嗎?”
“之前挂出去過,但是後來想想,這中介費多貴啊,要收第一個月房租的50%,人小姑娘也是從外地來這打工的,我們直接對接能省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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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的房屋租賃合同裏只有你們甲乙雙方,沒有第三方?”
“是的,合同我給收起來了,你們要的話我等會兒讓人拿過來。”
房東年齡約莫四十多歲,本地人,家裏有幾套房,平時生活就是收收房租、打打牌。
“她平時有和什麽人來往嗎?”
“這個我不清楚,”房東說,“她好像在化妝品專櫃上班吧,平時很會打扮的,每天早出晚歸,我和她也就偶爾微信上聯系聯系,上個月水管壞了,她找我報修過一次,其他時候很少聊天,談不上多熟。”
“你知道的呀,和租客還是不要過多交往的好,到時候她說自己手頭緊,說自己過得很不容易什麽的,那你是催還是不催。我碰到過這種,所以從來我不和她們多說的。”
前些天在楊園發現一名女屍的話題熱度還沒消退,緊接着在一街之隔的隔壁小區又發現了屍體,事件性質立馬飙升,鋪天蓋地的新聞争先報道:疑似連環案,女性,獨居。
這三個詞條激發出群衆無限想象力。
一時間整個華南市人心惶惶。
大家開始探讨起獨居女性的安全問題。
——聽說兩起案件都沒有強行入室的痕跡,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密碼鎖一定要定期更改密碼!!如果發現輸密碼的時候有人在身邊,一定要警惕起來!
——丢過鑰匙的也不要犯懶,直接換鎖,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去賭。
——這麽多天了,警方公布的線索也太少了吧,這案子難道破不了麽。
不斷發酵的輿論逐漸給警方辦案增加壓力。
市公安總局。
會議室裏雅雀無聲。
一聲聲質問砸在沉默的氣氛上:“什麽叫兇手沒留下線索?”
“……”
第二聲:“兩起案件,案發地點離得這麽近——犯罪地點和兇手的生活點之間不可能沒有關聯性,讓你們排查,你們都查了些什麽玩意兒。”
說話的人姓袁,大家都習慣稱他為袁局。袁局上了年紀,即使常年不間斷使用黑色染發劑,也依舊蓋不住長出來的縷縷白發,他個子高瘦,坐在那裏顯得異常挺拔,上半身和身上那套警服一樣板直。
袁局環顧他們一眼,點名道:“志斌,這次你帶的隊,這不像是你的作風。”
兩起案子都發生在永安派出所掌管的轄區內,武志斌作為帶隊老刑警,也在此次會議人員行列裏。
武志斌坐在底下沉默半晌,那根黑色拐杖豎在椅邊,開口的時候沒有提線索,沒有提嫌疑人,甚至根本沒有提案子,他說的卻是:“這次是我帶隊,我想來讨個人,還望袁局審批。”
袁局在任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間華南市發生的所有案子都經過他的手,武志斌雖然沒有提到人名,袁局第一時間在腦海裏浮現出了某個名字。
“情況的确比我們想象得要複雜,犯罪現場太幹淨了,兇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犯案,我們正在調其他市的相關案件,被害人數可能不止兩個。”
武志斌擡眼,看着袁局說,“我想讓解臨回來。”
“……”
本來就沉默的會議室裏,在“解臨”兩個字出現之後更加安靜了。
此刻坐在會議室裏的人,在任年數都超過十年。
當年那起案子所有人都沒有忘記。
“綁架案已經過去十年了,”武志斌說,“刑犯都有釋放的一天,僅憑一份心理評估報告……十年觀察期還不夠嗎,他就是再危險,這十年裏也并沒有做過什麽事。”
武志斌說完之後,沉默的人成了袁局。
袁局眼前仿佛再度浮現出那份陳舊檔案。
檔案裏的一字一句都還歷歷在目。
他無法否認武志斌說的話。十年了,當年反對解臨繼續留在總局是他拍的板,但是十年過去,如今的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了改變。
袁局又想起解風:“我弟弟……他确實對案件有着很難以解釋的敏銳度,有時候他對罪犯的理解度讓我都感到很吃驚,但是我對他有信心。我相信他,請你們也相信他。”
如今時過境遷,那個前途無限、所有人都曾給予厚望的風光霁月的解風,在英烈園長眠了也有十年了。
袁局筆直的腰背略微彎了一些,這才顯出幾分老态,十年在他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痕跡,他最後坐在座位裏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如果他願意的話……讓他回來吧。”
自案發開始,池青耳邊的聲音變得紛雜驚恐起來。
【之前鑰匙丢過一次,還是把鎖給換了吧。】
無數推測、被害妄想、所有人都覺得下一個‘意外’很可能就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現在住的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家本來是一個私密的地方,它給人以安全感,承接一天下來所有的疲憊。
當私人領域有被入侵的風險時——很多人開始疑神疑鬼,就像每次看完恐怖片之後總覺得家裏可能有人一樣。
【換鎖還不夠,得再去網上買個監控攝像頭……太吓人了。】
【攝像頭得裝得隐蔽一些,搜搜微型攝像頭好了。】
這天深夜,樓棟裏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斷絮叨。
她十分謹慎,認真仔細挑選起攝像頭,從款式型號。
池青一個小時前就已經上了床。
一個小時候,他再度睜開眼。
此時牆上的挂鐘分針已經轉過一輪。
他睜着眼又熬了一會兒,挑完攝像頭的女人漸漸沒了聲音,看來是邊刷手機邊睡着了。
池青又閉上眼。
分針轉過半圈,在他就快睡着的時候,樓棟裏又有人醒了。
【每天都那麽晚回家,工作就真有那麽忙麽,別人怎麽不忙就你忙?】
【……】
池青睜開眼。
窗外夜色很深,時針指向“3”。
池青平時睡覺就淺眠,一點動靜都容易醒,實在沒辦法忽視這些半夜時不時出現的聲音。
他已經連着失眠近兩周,起初吃點安眠藥還能勉強睡幾個小時,但從第二周開始,除非加大安眠藥的劑量,他很難再靠藥物入睡。
比起這些,更令人頭疼的是,他無法确定失控的狀态會維持到什麽時候。
池青被吵醒後,去廚房倒了杯涼水,捧着水杯坐在沙發上。
由于缺少睡眠,他整個人精神狀态奇差,感冒也沒好透,反反複複一直在複發。
他本來給人的感覺就陰恻恻的,這段時間熬出黑眼圈之後,眼下暗了一片,像睫毛投下的大片陰影似的,整個人愈發晦暗。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顯示電量不足。
發出“嘀嘀”提示音。
除了電量提示音以外,還有時不時傳來的消息震動聲。
[您有一條新消息]。
[……]
這幾天他誰也沒聯系過,頭痛欲裂,根本沒有精神看手機。
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沙發上縮着,有時候想離那些聲音遠一點,就去卧室裏,鎖上門,坐在地上、倚着門板一坐就是很長時間。
時間長了,他有時候會想起解臨。
想起那一瞬間的安靜。
池青睫毛顫了顫,最後自己也控制不住,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手機。
他在最近聯系人列表裏匆匆掃過一眼。
季鳴銳:水餃記得吃啊,我最近……
經紀人:最近有個劇本要不要看一看……
他略過這些在列表裏沒有顯示完全的話,目光落在“解臨”兩個字上。
解臨:感冒好點沒有。
池青對着這幾個字看了會兒,手指觸在屏幕上打下兩個字。
-沒有。
他頓了頓,又打。
-你那還有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