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拿藥
已經是夜裏三點多,窗外夜色昏沉,整棟樓悄然無聲。冬季光禿禿的樹梢枝丫透過街燈照出幾片拉長搖曳的陰影,偶爾有三三兩兩只野貓在小區樓下叫喚。
解臨此時正倚在辦公椅裏翻書,書桌上擱了幾排書——都是解風以前留下的,內容涵蓋《偵查學》、《痕跡檢驗》、《犯罪心理學》等衆多書籍。
這些書都被人仔仔細細翻看過很多遍,上面有解風當年留下的注解。
解臨手裏拿着的那本,扉頁第一句寫着:小孩子別亂翻。
男人連字跡都透着一股溫柔,筆鋒轉折處卻又透着點堅韌。
這個“小孩子”,是指當年個頭才到他腰那麽高的弟弟。
那時候解風剛上警校,每門課都學得很用功,在校期間就參與辦過案,偶爾放假回到家,他總是關在書房裏看書。一開始出于好奇,解臨總是會偷偷翻他那堆書,被警告過不少次。
但是沒什麽用,解臨該看的還是看了,從警校專業課,到各國重案要案總結,後來解風正式入職、甚至一路走到總隊隊長的位置上,也沒躲過這個弟弟。
他擱在一邊的手機屏幕還亮着,上面是一條消息。
武志斌:袁局松口了。當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是十年過去,大家很多想法也都變了……你還願意回來嗎。
解臨前半夜其實睡了一會兒。
收到武志斌發來的消息之後他就睡了過去。
期間做了一個斷斷續續的夢。
夢裏他看到一件狹小的隔間,十五歲的少年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夢裏有槍聲,還有在屋外盤旋的警笛,緊接着就是很多人湧進來的腳步聲:“找到了——有人!這裏還有兩個孩子!”
遮在眼前的黑色眼罩被人輕輕拉開,長時間不見陽光,少年眼前一片黑,什麽也看不見,他只聽見解風在叫他的名字。
“救援很成功,”等到眼前終于能看到一點微弱的光時,他聽到有人說,“只是……幸存下來的孩子只有兩名,總共二十名被綁孩童……死得有蹊跷。你弟弟和另一名孩子同時綁在一間隔間裏,那個孩子卻死了,只有他活下來,我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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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說話聲音斷斷續續。
綁架案救援一開始很順利,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撤退的時候發生了意外。
“解隊,桶裏都是汽油。”
“不好!快撤退——!”
爆破聲由遠及近,像漩渦一般席卷而來,以狂風過境的速度從最裏面那間房間炸開,一連串的極速爆破瞬間将牆面炸得支離破碎,房頂轟然倒塌。
倉皇間,解臨什麽都忘了,只記得解風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男人掌心帶着不容拒絕的力度将他推出去,聲音卻依舊溫柔,像最後的叮囑:“你精通犯罪,所以有些人會對你有所忌憚。但是你記住一點,你能幫助很多人。”
解風的聲音很輕,淹沒在巨大的爆破聲下:“我一直相信你。”
爆炸産生的熱浪奔湧而來。
“砰——!”
“快跑——”他聽見解風喊,“別停下!”
……
解臨手指指腹搭在“小孩子”那三個字上,窗外陰影投在他身後,蓋住些許光線,他松開手時說對着空蕩的書房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哥。”
解臨合上那本教材,将它放回原來的地方。
下一秒手機震動兩下。
兩條新信息頂走了武志斌先前發的那條。
這兩條新消息來自某位消失近一周的池姓潔癖,這位潔癖先生的反射弧可能繞了地球一圈,一周後才想起來要回他消息。以及,沒藥了總算知道找人幫忙。
池青發完那兩條,懷疑自己可能半夜神志不清才會回這麽兩句話過去。
他想着這個點,解臨應該早就睡了,于是手指長摁聊天氣泡,正要點擊“撤回”,聊天框裏多了一行字。
解臨:原來你還記得有我這麽個對門。
池青:“……”
解臨正想再逗逗他,然後就把藥給他送過去,看看他到底是什麽情況,病情這麽多天一直反複、如果是低燒的話,出現并發症的概率很大。
結果他剛拉開書房門,就聽到門鈴聲響了一下。
池青沒戴手套,很不習慣,按門鈴的時候是把手指縮在袖子裏摁的。
于是解臨打開門就看到池青在他家門口站着,他本來就瘦,近一周不見似乎更瘦了,原本穿在他身上就略顯寬松的黑色毛衣變得越發空蕩,額前頭發也更長了,直接蓋過眼睛,和眼下那片暗色陰影聯結在一起。
明明走廊裏的燈從上往下打過去,視野亮堂得很,偏偏池青看着像自帶陰影似的,生生把周遭光線壓得暗下去。
池青難得主動開口,他不适應地別開眼:“我來拿藥。”
解臨稍微湊近了,問:“你眼睛怎麽回事。”
池青:“剛換地方,睡不着。”
池青怕這個說辭還不夠有說服力,又補充兩個字:“認床。”
“……”解臨看着他眼底那片烏青,對他這個認床無可奈何,“但凡跟‘難伺候’沾點邊兒的毛病,你身上是不是都有。”
池青無言以對,只能認下。
解臨說着側身,讓池青進來:“上次給你的感冒藥吃完了?”
池青“嗯”了一聲。
他其實根本就沒怎麽吃。
都快被吵死了,根本沒有心思吃藥。
解臨邊翻藥盒邊說:“吃了藥這麽多天還沒好,可能有炎症,你得去醫院看看。”
池青和解臨兩人住對門,一樣的戶型,屋內格局設施都差得不多,只是裝修風格上有很大差異,解臨這個人看着花哨,家裏裝修卻簡單得很,全屋家具設計以灰色調為主,簡潔明了。
兩套房廚房都是開放式,池青坐在餐桌邊上,默默看解臨翻東西。
解臨看池青那個樣子,遲疑道:“……你不會連醫院都不喜歡去吧。”
果然,難伺候說:“不去。”
“……”
“人太多,”難伺候又說,“吵。”
這是池青第二次提到“吵”這個字。
解臨隐約覺得“吵”這個字可能還有什麽別的含義,畢竟如果在房間裏覺得吵,在醫院裏也覺得吵,那這個走到哪兒都不會有不吵的地方。
但是說這話的人是池青,一切就顯得沒那麽不合理。
畢竟這位池姓潔癖本人就長了一張‘少煩他’的臉。
“說兩句話就讓別人閉嘴,哪兒哪兒都嫌吵,除了荒郊野嶺或者無人島,其他地方很難滿足得了你的要求,”解臨找到剩下的感冒藥,先把體溫計遞給他,說,“我很好奇,這個世界上你有覺得不吵的地兒麽。”
……
有的。
池青垂着眼,透過額前的碎發去看解臨伸向他的那只手。
解臨手上那枚戒指已經摘了,男人手指骨節分明,手腕斜側着,拇指指尖壓在食指指腹上,捏着體溫計伸到他面前。
【說工作忙肯定都是借口,否則為什麽改了手機密碼。 】
【……】
接近淩晨四點,樓棟裏那對夫妻又開始了。
池青将手指從毛衣衣袖裏探出來一點兒,伸手去接那根體溫計,接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從解臨指節處擦了過去。
【男人的話真是一句都不能——】
話語戛然而止。
他久違且短暫地被拉回到了現實,那些真假難辨的、無孔不入的、虛空的聲音被擋開,只剩下一些很平靜的聲音,例如窗外樹木枝丫輕掃過窗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車聲,廚房沒擰緊的水龍頭往下滴了一滴水。
“滴答——”
盡管池青不想承認。
他覺得不吵的地方,好像只有這裏。
“讓你接體溫計,”解臨看着他說,“你碰我手幹什麽。”
池青碰得其實很不明顯,他的手仍縮在衣袖裏,只露出來一點指尖。
池青磨蹭了一會兒才松開,言行非常不統一:“……誰想碰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