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熬日
尤谙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在霍免家“寄宿”了起來。
他住在她的床底,不用提供他吃的喝的;同在一個屋檐下,霍強和陳愛娴不知道他的存在。
霍免原以為,在車隊的這個暑假會很孤單無聊,她離自己好朋友的家那麽遠,沒法常常找她們玩。
但因為她“新”有了尤谙這個玩伴,能做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很多。
尤谙畏光,不過作息時間卻調整得跟霍免一樣;她起床時他也要起來,她睡覺時他那邊也靜靜的。
沒有忘記他是鬼,她總會先他一步起床,把家裏四處遮得黑漆漆的。
除了他們白天不能去外面玩,其他霍免跟朋友在家玩的游戲,大多都能跟尤谙一起玩。
她教他下五子棋、跳跳棋、飛行棋,還有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象棋;教他撲克牌的兩人玩法,比如什麽抽烏龜、比大小,小貓釣魚……
分別的這些年,霍免和別人一起學到的游戲,全是尤谙不知道的。
她會的好玩東西太多了,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尤谙都覺得新奇。
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這段歲月造成的,自己與她的差距。
從前在幼兒園裏,智力比賽、畫畫比賽、手工比賽,樣樣尤谙都是第一名。
所有老師家長,紛紛對他贊不絕口;車隊的小孩裏,尤谙是出了名的聰明。他拿回家的獎狀、獎品,小紅花數量衆多,也讓霍免對他好用的腦袋羨慕不已。
可如今……
“哈哈哈,尤谙好笨啊!”
“尤谙輸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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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免笑得四仰八叉,跟尤谙一起玩撲克牌,讓她意識到——這原來是一個這麽好玩的游戲!!
她跟她朋友玩的時候,可沒有這種一往無前的勝率。
尤谙的手生得漂亮修長,但是他連插牌都插不清楚。
半副牌在他的手上被拿得東倒西歪,時不時還會掉下一兩張牌,被她偷偷看到。
“來咯!最後一張,看我有沒有抽到……”
食指在兩張牌中輕輕地來回擺動,霍免觀察着尤谙的表情,故弄玄虛地提高聲音。
手指點到左邊那張時,他會一下子睜大眼睛,肩膀不自覺地往上,抓牌的力道也緊了許多;當指尖回到右邊,他會吐出一口氣,作暫時放松狀。
……這也太明顯了。
用了力氣,霍免強行抽出左邊的牌,尤谙喉嚨裏發出掙紮的“唔唔”聲。
果不其然,一張黑桃10,和她的最後一張牌一樣!
“哈哈哈,尤谙又是烏龜!!”
氣勢十足地把手裏的兩張牌甩到地上,霍免一臉得意洋洋,沖尤谙吐舌頭做鬼臉。
“又”這個詞代表的意思是,作為敗方的貼紙條懲罰,已經成功讓尤谙變成了一個聖誕老公公。
對美麗的臉蛋毫無憐惜之意,霍免貼紙條的手法嚴格遵循——怎麽醜怎麽貼。
白色面具下,兩只水靈靈的黑眸眨呀眨地注視着她,像只渴望憐惜的可憐小狗狗。
霍免笑得張狂,拿着紙條“啪——”地貼上了尤谙的額頭,蓋住來自他右眼的示好秋波。
雖然呢,贏了尤谙,感覺自己在欺負小朋友。
不過霍免表示,欺負小朋友真的是太太太好玩啦!!
這樣玩游戲一連玩了幾個星期。
一天下着象棋,在自己無懸念地又将軍把尤谙将死時,霍免終于感到了一絲愧疚。
“好了,又贏了,不玩啦!”她起站身,揉了揉尤谙的腦袋。
一邊揉,霍免一邊心裏想:唉,身為初中生的我等級太高了,等你再大一點的時候再找我玩吧。
“兔子真棒啊!那接下來,我們換五子棋玩,還是玩抽烏龜?”尤谙搖着他那無形的尾巴,小心翼翼給出了兩個建議。
——據他的經驗,玩這兩個游戲時,霍免的笑聲是最大的。
仍舊擺擺手,霍免幹脆道:“不玩啦。”
尤谙垂着眸,長睫毛在他眼下落了片陰影。
他的神色顯得有些落寞。
“哎呀,你怎麽啦?”霍免看着心疼,順毛順得更加賣力。
——這孩子玩游戲老輸老輸,難不成是輸上.瘾了?
——那她就更不能跟他繼續玩了!
擡手,他指尖點住被紅方半場冷落在角落的車,緩慢拖動它,讓它回到棋盤競技場的中央。
原來,他低頭不純粹是傷心,他在研究那盤死掉的棋局。
突然出現的車,穩穩擋住了她的進攻。
“唉……”
霍免根本懶得細看,她教出來的徒弟什麽水平,她心裏最清楚不過了。
“你這樣有什麽意思呢?我輕輕松松吃掉你的車,我還是贏了啊!尤谙,我們不玩啦,去看電視好了,這個時間點有搞笑類的電視劇看。”
這個她搭好的臺階,尤谙卻不順着走下來。
抱着腿坐在地上,他的側臉安安靜靜,語調也和平時的別無二致。
可當他仰頭望向霍免,她說不出哪,只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的氣質有所改變。
“兔子不能吃掉我的車啊,吃掉了,你就被将死了。”
“是嗎?”
她愣了一愣,坐回先前的位置,觀察棋局。
——是啊!當前的情況不能吃掉車,且她被反将一軍!
竟然被尤谙破局了。
“我想想該怎麽走啊……”半邊手支着腦袋,霍免陷入了長達十分鐘的思考。
最後她忍痛犧牲掉一匹馬,驚險地把帥脫出了困境。
然後,她再想将軍尤谙,變得異常困難。
他建起的防線沒有一絲漏洞,她找不到突破口,落棋舉步維艱。
“不好玩,象棋怎麽變得這麽難了。”
半小時後,霍免敲着自己快要爆炸的簡單腦袋,苦兮兮地小聲抱怨。
不過,棋下到這裏,她也是萬萬不能退出的。
退出=認輸,哪有她個大人輸給幼稚園小朋友的道理?!
功夫不負有心人,辛苦地堅持又玩了一會兒,霍免終于發現尤谙的漏洞。
“嘿嘿!你這只讨厭的車,走到我的圈套裏了,吃掉!!”
她拿走那顆礙眼的紅色棋子,再度回歸了神采飛揚的控場者狀态。
尤谙的心裏比她還要高興。
——他喜歡看見霍免贏。
他其實也不是那麽喜歡打牌、下棋,但他喜歡霍免,所以喜歡和霍免玩游戲。
他很享受她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揚的樣子,那令他感到他們之間很親近。
這盤棋毫無懸念,最後還是霍免贏了。
暑氣蒸騰的夏季,房間的吊扇慢悠悠地轉,霍免趴在地板上看電視。
兩條白腿樂呵呵地晃悠,她跟着電視劇裏笑聲,笑出了淚花。
西瓜拿出冰箱太久,涼氣不知覺地消散,留下一道淺淺的水漬。
霍免咬了一口,覺得不夠好吃。
她轉頭看向窩在她身旁,睡着的尤谙,腦中浮現了一個絕佳的冰凍西瓜妙計。
舉起盤子,她将它悄悄地,放到了尤谙的背上。
——這樣一定很快就變冰了!
因為做了壞事,她憋着溢到嘴邊的笑聲,輕手輕腳争取不把尤谙吵醒。
他眼下一圈青黑,長發随性地披散,落了幾根發絲擋在眼前。
由于精致得挑不出錯處的五官,這般懶散的模樣,在他那兒倒成了一種頹靡的英俊。
霍免等待自己的西瓜冰凍完成,于是與他面對面趴着,目光細細掃過他的睡顏。
“你是我見過最懶的鬼啦,成天都像睡不飽似的。如果你是活在鬼片裏,演了五十集都不見得能被你吓死一個人。”
她用氣音小小聲地說着話,那聲音還沒來得及傳播,就融在了空氣裏。
擡手,她輕柔地将遮擋住他眼睛的發絲,替他別到耳後。
“天天要睡那麽久,怎麽黑眼圈還是這麽重,甚至越來越重?你比我還會睡呢!”
霍免打了個哈欠。
大抵是被他影響,她也生出了幾分睡意。
“要是我媽看見你了……她就沒法拿你當好小孩樣本,說我是豬了……她對你的印象可好啦,上次說你肯定在家會幫爸媽做家務什麽的……唔……”
她的眼皮漸漸耷拉下來,嘴裏含含糊糊,動呀動的,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講些什麽。
“不過……你确實挺好的……”
“長得……也非常……”
“非常好……”
待霍免發出輕微的鼾聲,躺在她對面的男人睜開了眼。
他取下被放在自己背部的托盤,沒有發出聲響地把它轉移到了地板。
——西瓜果然已經冰了。
望着指腹沾到的西瓜汁,鬼使神差地,尤谙将它抹到了霍免的唇上。
濕潤,柔軟,可愛的水紅。
可想而知,嘗到它的滋味,是甜的。
喉頭滾動,他倉惶地收回手。
手足無措,心間一動,他飛快舔了一口自己的指尖。
——甜、甜的呀!
她昏沉地睡着,對外界發生事和他激烈的心理活動毫無感知。
當尤谙終于平複心情,他走到她身後,以最輕最輕的力道,抱起她。
陳愛娴總罵霍免是只豬,有理由的。
她難被驚醒,落入冰涼的懷抱時,還以為開了空調,睡得更香。
腦袋歪向令她感到舒服的溫度,她蹭了蹭他的胸膛。
女孩發間的清香,被水濕潤過的雙唇。
由上至下的角度,甚至能看見她涼爽睡衣下,微微隆起的線條。
以及,最重要的,這個人是霍免。
尤谙的舌尖舔過自己的嘴唇,意識到身體逐漸蘇醒的意圖時,他狠狠将自己的下唇咬緊。
霍免什麽都不知道。
她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有人給她蓋了被子,開了風扇。
對她而言,有西瓜、有電視、有尤谙,沒有作業的初三暑假,每一天都是那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