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畫她

在車隊住了一段時間,某天睡覺前,陳愛娴讓霍強去找趙遠和劉學磊問清楚,當初他們口中含含糊糊的“車隊裏不太幹淨”具體指的是什麽。

“沒必要吧,你信那些?”霍強翻了個身,面對自己的老婆。

陳愛娴搖搖頭。

思慮片刻,她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但你不覺得,家裏好像怪怪的嗎?”

這回,霍強沒急着反駁,眉間微皺,他答:“是有點。”

“對,”陳愛娴想要列舉一些例子,不過她能想到的都非常雞毛蒜皮:“就是怪,也說不出是哪……”

沉默半響,實在講不出什麽,于是陳愛娴轉換了話題:“你的那條灰色睡褲找到了嗎?”

“沒有,肯定搬家時候東西太多,搬丢了,”霍強倒是沒有太在意:“我們家那床舊被褥不也是,搬着搬着就沒了。”

“唉,可惜啊,”陳愛娴那斤斤計較的主婦本性出來了:“那床被褥是小免出生時買的,用那麽多年蓋着還挺舒服的,不知給丢哪去了。”

“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霍強給老婆掖了掖被角,終止了話題:“我們別自己吓自己,睡覺吧。”

“嗯。”陳愛娴轉身關掉床頭燈。

大人睡了,裏間的孩子偷偷打着手電筒,還精神得很。

吸血鬼的聽覺、嗅覺、觸覺,比一般的人類要靈敏。

這個“靈敏”的程度是,隔了一扇門的尤谙,連陳愛娴和霍強呼吸頻率都能清楚地捕捉。

“叔叔阿姨睡着了,兔子你可以從被窩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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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拍床上鼓起的小山包,負責望風的尤谙盡職盡責地通報。

打着手電筒的霍免“騰”地掀開被子,呼吸到外界新鮮的空氣,她整個人又精神來許多。

“哇!這個漫畫真好看啊!我決定今晚把這本全看完再睡覺!”

書不離手,講這話時,霍免的眼睛也沒有從漫畫書上挪開。

“好。”尤谙應了聲,之後再沒有打擾她。

她給他空出位置,讓他也坐到床上,兩個人開始心照不宣地做自己的事情。

沉浸在漫畫的世界中,霍免偶爾能聽見耳邊傳來沙沙的塗塗畫畫聲。

看完一段熱血的打鬥情節,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放下漫畫書,她轉頭看向一旁的尤谙。

“你在做什麽?”她終于注意到他。

尤谙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畫畫。”

“诶!”霍免一下子來了興致:“畫了什麽?”

他睫毛微顫,斂住情緒。

短促的發音躍過齒間,輕快又那麽愉悅:“你。”

霍免瞪大眼睛。

随即,她擡起手開始給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順毛。

好不容易頭發平順了,她趕忙擦去眼屎,再正了正自己睡衣的衣領。

“畫漂亮點啊!”霍免一本正經地交代他。

尤谙點點頭。

“還有,”她指着自己左臉冒出的青春痘,着重提醒了一下:“這顆痘痘就不要畫進去了!”

接下來,霍免依舊看她的漫畫,尤谙畫他的畫。

不過,在知道自己正在被畫以後,她不知覺變得拘謹;連翻頁和無聲傻笑,都盡力地端莊。

尤谙畫得很認真。

蹭着她手電筒的光,他手中的彩鉛落筆或輕或重,一刻沒停。

這讓霍免擺出的姿勢愈發的做作,翻頁時甚至翹起了蘭花指。

一本漫畫看到最後一頁,他的畫也恰好完成。

霍免興致高漲地湊過頭,不知道該哭該笑……

他說要畫她,卻對着她,畫出了一朵水紅色的玫瑰。

背景是他一筆一劃塗黑的,塗得很細致,波紋死寂的線條,像極一片透不進光的黑色沼澤。

那其中,開出一朵花兒。

它是暗裏的唯一鮮妍美麗,光束與寵愛,盡數落在它盛放的花瓣上。

茫茫的漆黑,與它格格不入,乃至玫瑰花瓣的邊沿,也沒有做出模糊的過渡處理。

它明亮得如此張狂。

——畫得很好,但是……

“尤谙啊,你說你畫花就畫花吧,看我幹嗎?”

霍免假笑笑得臉僵,偏偏尤谙的眼神一掃過來,她為了維持形象的好看,生生扯着嘴角要對他“恬靜一笑”。就在這樣的狀态中,她心不在焉看完了漫畫……全程多難受啊。

“我畫的是你啊。”

尤谙舉起畫,讓她細看他的線條:“你看看,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

聽不懂這麽高級的情話,霍免認為尤谙是占着他年紀小,童言童語地說些胡話來唬她。

——線條個鬼,這朵花橫看豎看,哪兒都跟她搭不上邊好嗎?!

伸手彈了彈他的腦殼,大姐姐正色道:“啧啧,你說你要以人拟物,那你也畫朵白花啊,我的睡衣可是白的!紅的是哪裏來的野花啦?你以為大人這麽好騙的嗎?”

“哼哼……”尤谙捂着自己的頭,有苦說不出。

既然她不喜歡,那這幅畫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從畫本上撕下失敗的畫作,尤谙毫不可惜地想要銷毀它。

“你幹嘛啊?”霍免發出一聲驚呼,連忙攔住他,把那朵玫瑰護在了自己懷裏。

他實話實說,想要奪回他的畫:“你不喜歡它,所以我也不要它了……”

“小孩子家家,脾氣這麽大,說你一句也說不得啦?”

她瞪了他一眼,把被主人嫌棄的玫瑰花護得更緊。

尤谙只覺得難堪。

他搖搖頭,伸長了手向她讨要。

霍免還是沒有給他。

她知道自己讓他傷心了,有心想要哄他。

可惜之前大姐姐的架勢端在那兒,一時半會兒下不來。

“誰說我不喜歡?畫得這麽好,幹嘛不喜歡?”

捧起他的畫,動作輕柔地貼在心口,她語氣卻是生生硬硬又兇巴巴的。

“告訴你吧,我啊!特別喜歡!!”

尤谙一下子就給她哄好了。

他笑得羞答答,一個大男人扭捏得跟小媳婦一樣。

嘴角藏着甜笑,他擡眼去确認,她是不是虛情假意。

“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霍免熱情地挪動屁股,坐到尤谙正對面:“我們的尤谙小畫家!”

手電筒不知滾到哪去了,光有些暗。

她給他的新稱呼,尤谙滿意極了。

他的兩個拳頭攥在一起,身子緊繃繃地,慢慢消化着它。

突然,霍免對尤谙說:“你過來一點。”

“啊?”

他不太懂她的意思,因為他們已經坐得很近了。

被他一個疑問,霍免不自覺地也有點羞,她輕咳一聲,複述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我說,閉上眼睛,你靠過來一點!”

尤谙真不覺得他今晚有哪裏做得好。

說實話,他畫了張畫給她,她并沒有太滿意,他覺得這個夜晚相當糟糕。

他的意思是……

他現在穿着霍免爸爸的小號睡衣,衣服的下擺塞進了褲子,還畫了一副失敗的畫,容貌也肯定遠遠不如他仔細整理過的那樣完美。

可他得到了,即便是他之前精心策劃過許久,也依舊沒有得到的東西。

——霍免的青睐。

他如她所言,長睫覆住眼,傾身向前。

她的唇溫溫軟軟,落在他的頰邊。

早些年,便已經徹底在他胸腔裏腐爛的心髒,也随之,溫溫軟軟地一燙。

尤谙厭惡光明。

可他看見她眼中熠熠生輝的小星星,又覺得明亮真好。

“你呀,差不多該有點自知之明了吧?”她高高昂着下巴,卻繃不住地在沖他笑。

霍免認為自己長大了、變化了,但尤谙眼中的她,仍是小時候的模樣。

從小到大,她天然地帶着一股萬物不入我眼的懶散。

可偏偏對他,她會向他投來一瞥;對他,她從不吝啬她的關心與誇贊。

尤谙是那麽那麽的開心——從小到大,霍免仍是霍免,沒有變過呀。

“我說的都是真的,尤谙真的很棒。”

她小小的聲音,在他耳朵裏炸成七彩的漫天煙花。

尤谙說過什麽來着,霍免就是那朵花兒。

他畫下的,是她的畫像。

她極力否認,說哪裏像她。

那是因為,霍免從沒有在黑暗中看過自己……像是,他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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