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和雇傭兵一起做事,來……
千願在游戲裏待了一整個上午。
之前爸爸給她介紹的那一個編輯跟她聯絡過,說他們那兒在準備一期以榕城風光為主題的雜志,提前跟她打個招呼,問她要不要準備一組作品來投稿。
于是這一上午的游戲時間她都在網上查資料查天氣,做各種準備工作,時不時地跟崽崽聊聊天。
轉瞬就到了中午,游戲頭盔跳出了【合理安排時間,适當游戲益腦】的友情提示,千願準備下線去吃個午飯,陪着崽崽到了校門口,對他揮了揮手。
【崽崽,我先走啦,下午再上來看你。】
【如果張三來了,你記得把桌上的那一瓶酒給他,讓他帶給那個雇傭兵——不能自己偷偷喝掉,幼崽不可以喝酒!】
……我不是幼崽。
那是你給我的禮物,怎麽可以拿去送給別人。
少年的眉眼浮現出幾分無奈氣惱,欲言又止片刻,最終還是将話語咽回喉中,只簡單地一颔首。
“……好。”
小幽靈發着光的身形淡去,岑寒的目光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上停頓幾秒,瞳仁黯了下來。
她每天離開後,都去了哪裏?
她自己的家嗎?
他收回視線,一個想法在心頭突兀地破土萌芽。
如果能攢錢買一座大一些的房子,為她留一個房間,她會不會願意——
“滴——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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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飛行器緩緩在校門口旁的停泊區降落,鳴聲示意停泊區上的人群迅速離開,放學的學生們紛紛好奇探首。少年的瞳孔倏然重新聚焦,那一瞬間的神态,像是從一場剛剛開始的美夢中驚醒。
他這才察覺自己剛才都妄想了些什麽。
……她有自己的生活,怎麽能奢求她為我留下。
每日中的這一點點共處時光已經足夠,他克制地斂眸,反複告誡自己不能得寸進尺,不能太過放肆。
岑寒輕輕吐出一口氣,驅動輪椅,漠然繞過人群,準備往貧民窟的方向走。
下一秒,他忽地偏了偏頭。
一道令人分外不适的視線釘在了他的後背,岑寒若有所覺地擡眼望去,看見飛行器的艙門邊站着一個男生。
那人的手撐在艙壁上,眼睛微微眯起,越過茫茫人群,毫不掩飾地盯着他。
那并非是平時嫌惡的目光,而是一種相當複雜的眼神——譏嘲、痛快、怨恨、惡意……岑寒的眸光淡漠地從那張陌生的臉上掠過,平靜地轉回頭。
通向貧民窟的路徑并不像往常那般安靜,隐隐有喧嚣聲從遠處傳來。
岑寒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瞥了眼,低矮房屋擋住了他的視線,什麽都看不見。
他漠不關心地收回目光,繼續向前。
離冬季愈發接近,帝都星卻難得迎來了陽光明媚的一天。張三在岑寒的家門前等待了十幾二十分鐘,終于看見那坐着輪椅的身影出現在小道另一頭。
他性子急,等不及岑寒驅動輪椅過來,自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把人推到房門口。一連串動作流暢地做完,這才忽然想起什麽。
“喲,小子,”張三啧啧稱奇道:“你現在脾氣好了不少嘛。”
當初岑寒和那個女人剛出現在貧民窟的時候,可有不少人看過他們的熱鬧。這小子的母親不想看見他整日陰郁消沉地待在家裏,總是試着推他出來曬曬太陽——但岑寒自己卻不願如此。
張三有一回從垃圾場出來,正巧看見岑寒坐在輪椅上,那女人不知為何不在他的身邊。他那時候對輪椅的操控尚不熟悉,橫在路中央,磕磕絆絆地試圖轉向。幾個邋裏邋遢的流浪漢恰巧經過,沒耐心看他磨蹭,直接上前去。
“好狗不擋道。”那幾個流浪漢如此嘟囔着,把輪椅給推到了路旁。
貧民窟剛受影響的那一陣子,情況比現在還糟糕。輻射影響導致原住民開始遷移,那些野心勃勃的、管事的“老大”是最早走的那一批,這片地區直接失去了管束。
那時候這裏住着的人本就魚龍混雜,上到窮兇極惡心狠手辣之徒、下至從荒遠戰亂星球偷渡到帝都試圖賺錢的,老大一走,情況便愈發惡劣。
其他不論,随意亂丢的垃圾便一夜之間憑空出現了許多,機器人根本忙不過來,張三甚至還看見過抛在路邊的殘肢斷臂。
路徑旁邊的土地堆滿了大量垃圾,不但臭氣熏天,還坑坑窪窪的,沒人願意從那上邊走。那流浪漢走過去後,看着岑寒緊緊攥着輪椅扶手,一時間不知生出了什麽好心腸,施舍般地想把輪椅再轉到小路上來。
沒想到他剛要伸手去碰輪椅,就被那反應過來了的小殘廢給吓了一跳。
岑寒那時候背對着他,張三沒法看見他臉上的神情,只看到那男人的手就跟被燙着了似的一縮,下意識倒退了幾步。站穩了後似乎覺得丢面子,故意大聲地和同伴說話。
“還真是條小白眼狼,”那流浪漢說,“和那叛國賊一個德行!”
記憶中不甚清晰的畫面漸漸泛去,鐵門鎖孔裏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岑寒沒搭理他,自己進了房間。
“嘿!”張三提起放在門邊的沉重箱子,惱火地跟了進去,順口道:“你這小白眼狼——”
他一句話還沒罵完,聲音就先卡了個殼,看着岑寒手心裏攤着的星際幣,音量越來越小,直到完全閉上了嘴。
張三這個人在貧民窟中算得上小有名氣——并不是什麽好名氣。
他愛財如命,為了錢什麽活兒都願意幹,然而性格太過暴躁,一言不合就跟別人幹架是常有的事,并沒有什麽正經活兒願意雇傭他。雖有一身蠻力,但那在如今機器人随處可見的年代并不值幾個錢,他家的老爹還堅決拒絕他接危險性質的工作,熱愛以一哭二鬧三上吊作為威脅。
他雖然愛錢,但只能靠撿垃圾為生,一輩子都賺不到多少錢。
對于這種人而言,世界上只有兩種需要擺好臉對待的人——惹不起的,和給他錢的。
而此時此刻。
張三瞪大眼,粗略一數,就知道岑寒拿着三十來枚閃亮亮的星際幣。
從黑市跑一趟貧民窟,給三十多枚星際幣的跑腿費。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在那一瞬間對岑寒的各種輕蔑都煙消雲散,嘴裏幹巴巴地推辭道:“這、這不太好吧,不用這麽多……”
“……”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眉梢輕輕擡了下,自下往上地瞥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瞳仁中看不清神色。
他随之曲起食指,點了點自己膝上染髒了的米色冬衣。
“這件衣服需要幹洗。”
張三:“……”
減去幹洗衣服的費用,那這剩下的星際幣也差不多是兩趟跑腿費的正常市價了。他變臉般地收回剛才的感動,簡單粗暴地把幾個箱子擱在牆角,然後将一張卡片往桌上一拍。
“這是簡哥找人給你辦的卡。到時候你把訂單做完,他那邊驗收了,酬金會直接打到你的賬戶裏。”
他說着,抓了把自己的雞窩頭,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帶着點兒羨慕嫉妒的神色:“啧啧,和雇傭兵一起做事,來錢就是快啊。”
他只是随口一說,岑寒卻沉默了幾秒。
那只是短短幾秒,記憶中的畫面就被死死鎮壓封鎖,再一次萌生的猶豫就被他發狠地壓進冰層裏。
像是要和那些情緒徹底斷開關系,像是要證明自己的不在意,一個更加瘋狂的念頭電光石火間冒了出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成型。
少年的瞳仁愈發黑沉,忽地一偏頭,看向桌上那瓶果酒。
酒瓶上的蝴蝶結色澤仍舊鮮豔,卻有些散開了,歪歪斜斜地綴在瓶頸。
“桌上的那瓶酒,”他聽到自己平靜地說,“幫我帶給他。就說……謝謝他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