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崽崽黑化了!
裹挾着濕氣的海風迎面拂過臉頰,客輪破開滾滾海浪,海霧中的碧色小島在海平線另一端若隐若現。
千願坐在座位上,胃裏翻山倒海,一張小臉蒼白如紙,旁邊的阿姨注意到她,給她塞了一片暈船藥,她捂着額頭,小小聲說了句謝謝。
好心阿姨問她:“小姑娘自己出來玩啊?家裏人沒有陪着你嗎?”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阿姨叔叔都紛紛望了過來。千願今年十九,無論是外表還是年齡在這些人面前都尚未成熟,和小孩子也沒太大差別,當下就有人操心起來。
“妹子,你走到哪裏都要和家裏人報備一下啊,小女孩一個人在外頭要注意安全。”
“小妹怎麽一個人出來玩?”
“不要自己單獨去有危險的地方,在海邊的時候站遠一點,前不久有個新聞……”
一幫熱情似火的叔叔阿姨圍着她唠嗑,千願本就不舒服,這下被圍在中間,數人的焦點都在她身上,臉色瞬間更白了,羽絨服中後背的衣服上都浸了點點冷汗。
這是她和崽崽聊天時從不會感受到的生理反應——這些天順暢自然地和崽崽聊天,差點讓她忘記了自己的社恐。
千願腦袋耷拉着,嘴上嗫嚅着道謝,心裏已經開始想念自家的崽了。
下午時終于成功登島,她頭重腳輕地下了船,終于緩過來,提了提圍巾,睜眼環顧這座島嶼。
少女頭上戴着羽絨服帽子,半張臉被擋在毛茸茸的圍巾後面,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乖巧又無害。同船的乘客中恰巧有一群結伴來拍攝的發燒友,見她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獨自一人帶着攝影包和裝備跑出來,熱心開口。
“我們要去月亮灣旁邊的露營點,你準備去哪,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
千願遲疑了一下,雖然目的地相同,卻還是搖頭拒絕了。
她已經習慣了在外面獨來獨往,即便有時候多一個同伴而行的人會方便許多。
來之前千願就已經在島嶼上定好了位于月亮灣附近的住宿,坐大巴抵達地點,将背着的大包小包一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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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鼓囊囊的背包裏還放着她的游戲頭盔——這一次不知道要出門在外幾天,千願猶豫過後,還是把頭盔帶上了。
這是她之前從來不會做的事情。
攝影是她的工作,沒有人會在工作的時候帶上游戲設備,更何況VR頭盔與連接線很占空間,出行時攜帶并不方便。
外面的空氣潮濕,天空隐有烏雲,千願沒有選擇立刻出門拍攝,在房間裏找出插座,鏈接頭盔。
游戲頭盔上的顯示燈亮了起來,代表開關機狀态的那一格是良好的瑩綠色,代表網絡信號狀态的那一格是刺眼的紅色。
那紅色的小燈在開機後一閃一閃,千願緊張地注視它,看着它慢慢黯淡下去。
——頭盔對于網絡信號要求高,而這裏的信號不足以支撐游戲運行。
千願有些小失望,但也沒太意外,把游戲頭盔重新用衣服包好放入背包,開始整理她的攝影設備。
等到下午,她背着攝影包出了門。
這是個四面環海的島嶼,附近有大片大片海灘。千願沒有去海邊拍攝,順着環島路一路上山。
分明是冬天,馬路兩旁卻仍然郁郁蔥蔥,嫩黃與瑩白的野花點綴于茂密草叢之間。路旁偶爾會橫着斑駁陳舊的小推車與木箱,她或站或蹲,耐心找準角度與光線,将這些場景一一用攝影機記錄。
爬上一處山頂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千願有些氣喘,将攝像機架好,眯起眼睛望向太陽,等待日落前最為耀眼的光線。
日頭漸漸隐入雲層裏,從縫隙之間最後映下一線陽光。
赤金色的光輝灑向大地,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出燦爛似火的雲層,海邊的小漁村被鍍上一層金色描邊,落日下的參天大樹都成了溫暖的橘紅色。
有海鷗掠過天際,冬日的海風吹起頭發。
她按下快門。
絕佳的畫面在相機中定格,千願直起身,望着這場堪稱壯闊的日落。
這座位于海上的島嶼不大,卻有很多值得一覽的景觀。夜晚時優美如畫的銀河,山頂雲霧缭繞的湖泊,一望無際的嫩綠牧草,叮咚流水與嶙峋岩石……那都是十分震撼又漂亮的景象,也都值得攝影師一一認真用相片将它們永存。
千願卻低頭望向腳底的村莊。
小村落裏的人不多,日落而歸的漁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蔭蔽小路上,從遙遠的山頂只能隐約看見身影,與一頂頂編織而成的草帽。
一座大城的優美風光中也包含了它的子民,她忽然很想抱着相機跑下去,站在村莊外,詢問他們能否為他們拍一張照。
但光是被人注視着都會忍不住害怕到手指輕顫的攝影師,又該怎麽穩穩當當地按下快門,怎麽能拍出具有靈魂的人像作品。
千願收起裝備,那個先前輕輕淺淺冒出了尖的念頭再次浮上腦海,出現得莫名其妙,卻比第一次更為強烈。
……如果崽崽在這裏就好了,她想。
簡大花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地和抱着腦袋蹲在角落長蘑菇的A09號對視。
他确實意識到了岑寒這小子這幾天的狀态有點不對勁,但也沒想到,他居然能不對勁到這種程度。
其實簡大花很早就發現了岑寒的異樣——那天從酒館回去時他尚能隐忍,第二天出現,就明顯帶上了一種不知緣由的焦躁。簡大花本以為這年紀尚輕、“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心理抗壓能力不太行,但随着時間過去,他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如果單單被那麽冷嘲熱諷幾句都會崩潰好幾天,那岑寒怎麽可能一個人撐到現在。
想起之前那杯味道美味又令人懷念的果酒,向來懶得操心閑事的雇傭兵終于好心一回,提着酒不請自來。
——結果他就看見,那向來冷漠沉靜的少年坐在輪椅上,面對着茶幾上的東西,像是難以承受地彎着腰,手肘抵着大腿,手掌死死抵着眉骨,大半張臉都被掩在陰影之下。
簡大花的目光僵硬地在他身上上下一轉,頭一回感到三觀破裂的震撼,站在門口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輪椅上的少年終于回過神,直起身,側臉往門口偏了偏。
那是一個極為細微的弧度,簡大花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見血色淡薄到泛白的嘴唇。
“有事嗎?”
少年開口,連往常的簡哥都沒心思叫了,聲線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許久沒能好好休息一樣。
簡大花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就看見等不到回答的岑寒安靜一會,将頭偏了回去,拿起了桌上的東西。
頂着一對毛絨長耳、極具少女心的小玩偶被穿着黑白連衣裝的少年握在手中,他的手指輕輕撫着玩偶的耳朵,動作小心又輕柔。
“……我沒什麽事,”
見識多廣的雇傭兵艱澀地開口,他被眼前所見的景象震撼,說話的态度都不知不覺變了,幹笑幾聲:“倒是你,哈哈,在家裏穿得……穿得還挺有童趣嘛。”
岑寒擡起眼,終于看了過來。
簡大花微微一驚。
他的眼底已經沒有了之前那重新燃起的隐隐生機,是死寂一片的漆黑,半點光都映不進去。雇傭兵臉上明顯的震驚都無法讓他如冰的表情融化分毫,他低低“嗯”了一聲,又收回目光,語氣平淡。
“我記得訂單的交貨日期還沒到。”
他的反應太過平靜冷淡,旁人的目光對他而言宛如不存在。那神态氣場能夠讓想要笑話他的人都無法開口——更何況簡大花不是為了冷嘲熱諷而來。
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如果可靠,可以成為他接下來一段時間裏的搖錢樹,自然要小心呵護。
在旁人印象中兇神惡煞的雇傭兵定下心神,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外表冷淡的小子竟喜歡毛茸茸的違和設定。他換上了一副溫良和藹的模樣,扯過一張椅子,在桌子對面坐下——這間家具布設樸素簡單的公寓并沒有可以坐的沙發。
然後他把手中的酒瓶“砰”的一聲放在桌上,撸了把自己的寸頭,頗為文藝道:“小子,一個人生什麽悶氣呢?來,幹了這瓶酒,讓煩惱憂愁都煙消雲散吧!”
……喝酒。
這句話像是觸碰到什麽隐藏在腦海深處的神經,岑寒的瞳仁顫了顫,反射性地擰起眉。
“我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簡大花跟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高高揚起眉梢,但岑寒的表情實在太過篤定。他狐疑地摸着酒瓶,半信半疑道:“你對酒精過敏?”
“……”
岑寒不知為何沉默了下來。
不,他并非對酒精過敏。
就如她當初叮囑他“幼崽不能喝酒”,但他和“幼崽”這個詞分明毫無關聯一樣。
自那天後,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了。
每天都出現的小禮物就這樣消失不見,連帶着送出禮物的那個人一起,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他的生活裏徹底失蹤了。
一點點蹤跡都沒有留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帶溫度的空氣卻灼傷了肺部和喉嚨,讓呼吸與開口說話這件事情都變得困難至極。連續多天徹夜不眠讓他的臉色看上去竟染上了一絲絲死灰,眼睛已經被那劣質的晶膜刺傷到痛苦難忍。
“多謝。”他知道對方的來意,盡量禮貌地開口,卻難掩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我沒事,訂單會按時完成,不用擔心。”
雇傭兵又坐了一會兒,見他真的沒有開口的欲望,便起身離開。那兩瓶啤酒仍放在桌上,長耳玩偶軟絨的觸感貼着掌心,岑寒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停止了長蘑菇的A09邁着緊張的小碎步走過來——它在這幾天中看到了一些不太友好的畫面,這讓小小的機器人內心有了一片不大的陰影。
但最深處的潛意識中,它又莫名其妙地堅定相信,這位新的主人是個好人,一定不會傷害它。
【主人……】
顯示屏上跳出兩個字,岑寒瞥了一眼,漠不關心地收回視線。
他的瞳仁深處倒映出那兩瓶酒。
酒液在瓶身內輕輕顫抖,岑寒伸手撥開瓶蓋。
黑色的毛絨袖口映入視野一角,他的齒尖抵住唇角,終于仰起頭,辛辣的酒液入喉。
……是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麽幼崽,所以無法讓她長留嗎。
苦澀難言的滋味泛上舌根,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捂住眼睛,沉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