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一張合照
——我能看見你了。
千願困惑地眨了眨眼。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崽崽不是一直都能看得見她嗎?
但崽崽臉上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她猶豫了一下,往他的方向走過去:“崽崽,你是說——”
想問的話還沒出口,她自己的腳步便先頓了頓。
衣櫃上嵌着的鏡子清晰地照映出她的身形,與先前在捏角色界面時看見的那個白衣服笑臉小人不同,有了更多細節——包子臉上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甚至還有一根根彎翹的眼睫毛,發尾自然卷起的黑發披在肩頭,身上穿着淺藍色的花邊睡裙。
千願懵了一下, 第一時間內沒認出這是誰。但小人身上穿的衣服實在太過眼熟,即便是Q版畫風,仍被她一眼認了出來。
那是她最喜歡的睡裙,如果她沒有記錯,今天上游戲的時候,她就是穿的這一件裙子。
再仔細一想,就連這小人的發型也與她的十分相似。
千願睜大眼。
——系統什麽時候獲得讀取她外貌的權限了!!難道游戲方狡猾奸詐地把讀取權限寫在進游戲剛注冊時必須同意的條款裏了嗎!
崽崽停在她身上的眼神存在感太過強烈,千願收回思緒,重新看向他。
說起來,這個游戲是可以切換超現實畫風和Q版畫風的。
那麽如果她切換成超現實畫風,她現在自己的投影是否也會從Q版變成現實畫風?
……還有,在崽崽的眼中,她又是什麽樣子的?
這個問題自千願的腦海中升起,又被她輕飄飄地擱置在一旁。這畢竟是一款單人游戲,她對自己在游戲中呈現的外貌并沒有多麽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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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剛才不知怎麽的,手下力度莫名重了一些,輪椅骨碌碌滾到他的手觸及不到的地方。千願把輪椅拉回來,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別發呆啦崽,坐上來,我們一起吃晚飯。”
少年的目光緊緊落在她的臉龐上不放,聽到這句話,才像是突然驚醒,有幾分慌亂地別開眼睛。
她走到前面去開門,客廳暖色的光淌進眼底,随着食物的香氣一同将他圍繞。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岑寒想。
不像一個幽靈,更不像是機器人。
比起那些常人難以想象、無法觸及的妖魔鬼怪神靈幽魂,她更像是……
像是與自己一樣的人類。
少年的瞳仁顫了顫。
她在桌子的另外一側坐下,邀請他共享豐盛的晚餐。帝都食物的價錢自輻射後就開始瘋漲,站在金字塔中上端的人們仍可以享用正常的食物,普遍平民們卻只能支付得起營養液的價錢。
這樣的一頓晚餐,對他這種人而言可以說得上奢侈。
但她渾不在意,彎着明亮好看的眼睛,為他夾菜。
香脆的口感漫過舌尖味蕾,萬般情愫如溪水從四肢百骸奔騰到心髒,掠過荒蕪灰暗的大地,彙聚起一彎清澈見底的湖泊。他無意識地進食,心底亂成了一團。
直至他夾筷的手指碰到了什麽。
岑寒倏然擡起頭,目光落在她持着筷子的纖細五指上。
那只是不經意之間極為細微的觸碰,卻讓他的瞳底驟然綻放出了驚人的神采。良久的怔神後,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出現在心底。
岑寒克制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再度伸筷,這一回特意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熟悉的溫度從因過度專注緊張而格外敏感的指側傳來,他再度抿了抿唇,卻根本掩飾不住自己的欣喜若狂。
不可思議的猜測成為了現實。
——他可以觸碰到她了。
……
另一頭的千願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突然想起等下下線後還要自己再啃一頓沒滋沒味的晚飯,頓時垮下臉。
擡眸時剛好看見崽崽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千願一臉懵地回望過去,默默打開日記本。
【十二月十三日,晚上8:00】
【岑寒對玩家的好感度增加100點。】
【岑寒對玩家的好感度增加200點。】
【岑寒對玩家的好感度增加……】
一排排好感度增加的提示出現在日記本中,如果這個游戲有顯示好感度的系統,崽崽現在對她的好感度恐怕已經在向最高值逼近了。
——這是什麽天降餡餅!
驚喜過後,千願瞅着已經重新低下眼的崽崽,陷入沉思。
這短短一段時間內,她只不過是進了一下房間,喊崽崽出來吃飯,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做。而這并不是她第一次為崽崽準備一頓大餐,所以好感度突然暴增的理由應該不是這個。
除開這件事,在此期間,只發生過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她的游戲形象變化了。
從之前那個跟個小紙人一樣呆板的團子,變成了一個有眼睫毛的精致團子。
“……”
千願百感交集,看着一臉純真的崽,忍不住喃喃道:“崽,原來你還有外貌協會的屬性嗎?”
對面的崽崽擡起頭,無辜又迷茫地看着她。
吃完晚飯,千願抱着盤子去洗碗,崽崽跟在她的身後,安靜地将她洗好的碗筷放進櫥櫃裏。剛剛躲在被窩裏的脆弱似乎并沒有完全消失不見,他忽然變得格外黏人,千願每次朝他的方向看去,都會看見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而每當視線相觸,崽崽又總會率先移開目光。
他還是那個動不動就害羞的崽。
這個發現讓千願找回了幾分熟悉感,切換回超現實畫風後的那驚鴻一瞥在記憶中逐漸淡去,眼前的崽崽仍舊可愛又傲嬌。
千願的态度自然了許多,想起日記本上瘋狂增加的好感度,猶豫了一下,想要重新試一次。
“崽崽,”她觀察團子小人臉上的神色,盡量放輕語氣,輕松道:“這些盤子我很快就能收好了,你早點去洗個澡吧,把衣服放在髒衣籃裏,我幫你洗一下。”
岑寒的動作頓住。
他的手指搭在櫥櫃邊緣,不知不覺間用了力、泛了白,薄薄的手背肌膚下突起嶙峋掌骨。
良久的安靜後,他低聲答應。
他沒有立刻離開,垂着眼睛,仔細地将剩下的碗碟都放好,才伸手探向輪椅的操控器。
輪子滾動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來,千願悄悄從廚房裏探出腦袋,看見崽崽滾動輪椅,進了房間。
片刻之後,他再次出來,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那一套嶄新的短袖睡衣。
千願抿了抿唇。
崽崽能邁出這第一步,她或許是應該感到開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心中的滋味有些難言。
……這只崽崽,好像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暖流自心底淌過,她攥了攥拳頭。
——一定要早點把餐廳開起來,賺錢給崽崽買晶膜做手術!
水流自花灑內奔騰而下,浴室內水汽氤氲。
不久過後,他關掉水流,坐在板凳上,耐心而緩慢地用浴巾擦幹自己的身體。
發絲間滴落的水滑過額頭眉骨,幾滴落入眼中。他對眼睛帶來的疼痛已經不能再熟悉,漠然無視了它,用手擡起了自己的一條腿。
擦淨身體對他而言并不容易,浴巾容易被地上的積水打濕,擦拭腿腳的時候容易因重心不穩而摔倒。放在以往,他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會覺得煩躁不平,但今天不一樣。
他巴不得這個過程能夠再慢一些。
那一套睡衣就放在不遠處的架子上,伸伸手便能取到。岑寒的速度愈發緩慢,最後将手指插入發絲間,重而心煩地揉了揉。
升騰起的熱氣令浴室的空氣有些稀薄,他掠過髒衣籃中已經被搓洗幹淨的衣服,撐着輪椅坐墊,将自己挪上輪椅,将那套睡衣拿起。
先是上衣,然後是睡褲。
醜陋不堪的腿暴露在浴室明亮晃眼的燈光下,他沒有去看,破罐子破摔地轉動輪椅,直接往門邊走去。
但在手指搭上門把的那一瞬間,他再次遲疑了。
外面沒有聲音,他不知道她是否還在。拖延了這麽久,或許她早已離去。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就坐在外邊,安安靜靜地等他出來。
岑寒安靜良久,手指忽地探向眼睛。
在即将摘下外置晶膜的那一刻,他指尖再次頓住。
自欺欺人,真的有意思嗎?
他反複審問自己。
門終于被打開,外面清新的空氣一股腦地湧進來。他深深呼吸一口,往客廳看了一眼。
沒有人。
她的卧室裏亮着燈,岑寒怔了怔,操控輪椅過去,推開微掩的門。
那個人正半靠在床上,指尖把玩着放在床頭的照片,聽見開門的聲響,轉頭看了過來。
岑寒屏住呼吸。
他其實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呼吸的靜止,直至她開口的那一秒之前,時間忽然被拉得很長。而他像是失去了意識,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想。
出乎意料的,她仿佛沒有看見他那雙奇怪又難看的腿,彎着眼睛,對他招了招手。
“崽崽,”她說,“我忽然想起,我們都沒有一起拍過一張照片。你的光腦可以照相嗎?”
……合照?
這意料之外的反應讓岑寒難免怔神,心底深處卻有什麽東西慢慢放松下來。他抿住唇,無意識地往下扯了扯褲腿,操控輪椅過去。
“可以。”他回答,将光腦打開。
浮現的屏幕中出現兩張臉。
一張是屬于他自己的,神色冷淡,唇角向下,眼睛深而黑,臉色蒼白,一副不讨喜的模樣。
另一張是她的,圓圓的杏眼彎起,淡粉色的唇揚起一個大大的弧度,沖着鏡頭燦爛地笑。
岑寒看着屏幕中的另一張臉,一個念頭突兀地升起。
她總是說自己可愛。
他的目光掠過她飽滿的臉頰,唇邊淺淺的小梨渦。
……可讓任何人來看,都會覺得她才是更可愛的那一個。
畫面定格,他聽見她雀躍而欣喜地說要把這張照片洗出來,又誇他酷酷的好傲嬌。
岑寒其實沒太聽懂,卻仍因為她毫不掩飾喜愛的目光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看着光腦上的照片。
他抿了抿唇,卻還是沒壓住唇角的弧度。
這是他和她的第一張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