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風雲突變。一個月內,白骨教精銳盡出,以雷霆之勢攻占南七北六十三省數十門派。

其間,軒轅簫離行霹靂手段,施鐵血之策。凡不願俯首,奉白骨教為首者,滿門誅絕。不到旬日,華山,點蒼,崆垌,昆侖,雪山迫于壓力,同尊軒轅。衡山,飛燕,紅巾,風雷奮起相拼,卻均在三日之內慘遭滅門。一時之間,腥風血雨,中原武林人人自危。

然而,中原泰山北鬥之少林武當,武林後進之殘月白虎,遍布最廣,人數最多之丐幫,以及無雙會,飛雲堡,千瓊門,南宮世家等,卻又自成一股勢力,與白骨教分庭抗禮,令軒轅簫離久攻不下,引為大患。

但任是江湖再是鬧得天翻地覆,軒轅簫離卻一步都沒有離開雲州。

負手立在暗處,冷冷地望着潛入竹樓的一道黑影,他森然一笑。

一直在等,終于等到了他們按捺不住的一天。

不消片刻,黑影靠着竹樓的門扉,向外探了探身子,複又縮了回去。再出現時,他腋下已挾了一人,幾個起落,便已悄然離去,半點都沒有驚動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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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近郊,半山之上,有間茅屋。許是之前獵戶留下的,卻已廢棄不用。

一身黑衣,南宮非凡趕了馬車,在山腰茅屋外停了下來。自車轅一躍而下,面容一片冰寒,他挑開車簾,一把将楚落塵拖下車來。

身子本就虛弱,外加月餘的寒毒傷伐,楚落塵根本無力站穩,被他這一拖之下,不由眼前一陣發黑,重重摔倒在地上。

俯下身子,南宮非凡扣住他的肩頭,凝眸道,“你只怕沒有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麽一天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知不知道我簡直想要殺了你。”

如玉般瑩澈的左手撐着地面,右腕連遭摧折,已是一片腫紫,無力地垂在身側。楚落塵擡了擡眸,失卻血色的唇微微動了動,卻忽然咳嗽起來。他咳的并不厲害,血卻順着唇角不斷地溢出。半晌,他不再咳嗽,只是輕微的喘息,鮮血卻依然自口中湧出,竟似不可遏止。

不由松了松手,南宮非凡怔忡一下,心頭不期然地有些發慌。夜入白骨教,不過是意氣用事,一點把握都沒有。卻沒有想到,竟然如此輕易地将人給擄了出來。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抓到這人,必定要他受盡千般苦楚萬般折磨,必定親手将他淩遲碎剮,車裂分屍。然而,眼下楚落塵确是落入他手中,他卻反倒怔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望着眼前這單衣一襲,荏弱如斯的男子,望着他撐在地面的左手不住輕顫,望着他不可遏止地嘔出鮮血,南宮非凡忽而重重咬牙,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冷冷地道,“姓楚的,千雪死在你的手裏,今天,你就一命相償吧。”

刀光一現,拂過一抹寒光,南宮非凡一瞌雙目,用力将匕首紮了下去。

半空中,刀鋒忽被截住,去勢不禁一頓。

南宮非凡微微一驚,甫自睜眸,迎上一雙溫和靜谧,澄澈的仿佛毫無雜質的瞳眸。

截住匕首的是一只手,楚落塵的右手。刀鋒劃破掌心,入肉入骨,血順着刀身,順着手腕滑落,潔白如雪的衣袖頓時殷紅一片。

“我還——還——不能死。”淺淺擡眸,目光寧和,無半點痛苦之色,仿佛那如秋水一汪的刀鋒是假的,那滿手淋漓的鮮血也是假的。

他手底并沒有多少力道,也僅能在南宮非凡猝不及防之際截住刀鋒。南宮非凡回過神來,若真要将這一刀紮下去,他是萬萬阻不住的。然而,匕首卻頓在那裏,南宮非凡手底既沒有用力,楚落塵也沒有放手。刀鋒依舊靜止,鮮血依舊長流。

怔怔地看着他,南宮非凡靜默良久,忽然手底一顫,松手。“當”的一聲,匕首落地,劃破這一山的寂靜。

用力握了握拳,南宮非凡一把掐住楚落塵的頸項,怒道,“你為什麽不能死?為什麽不能死?你……你殺了千雪,你怎麽……怎麽可以不死?”

驀然一陣窒息,緊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楚落塵只覺得思緒逐漸抽離,抽離。卻并沒有多大痛苦,有的,只是遺憾。

寒兒寒兒,答應今生伴你,卻終究不能了。

意識迷離,轉瞬就将陷入混沌,緊掐在頸子的手卻忽然松開了。眼前依然一片昏暗,頭暈得厲害,想要咳嗽,卻半點氣力都沒有,只是輕微的喘息。

一雙泛着涼意的手環住他的身子,将一股至真至純的真氣傳入他體內,然後,一滴清冷的液體滴在他的手背上,漸漸化開。

閉了閉眸子,複又睜開,迷蒙的視線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冷秀美的面龐,向來堅定倔強的眉目卻是隐隐浮現脆弱。輕輕擡了擡手,握住那雙冰涼的柔荑,楚落塵低弱地喚了一聲,“寒兒。”

用力咬住下唇,冷清寒緊緊地靠着他,氣韻依然清冷,身體卻分明在顫抖,她不住地搖頭,輕聲低喃,“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敢了。”

指尖順着黑色的衣袖,緩緩上移,停在她右肩之上,楚落塵微弱地輕咳,眉目間倦意更盛,微微一嘆,卻什麽都沒有說。

身子一顫,冷清寒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惱我,我……我以後不會了。”

堂堂殘月樓之主,說來說去,卻只有一句“以後不會了”,就像一個認錯的等待責罰的孩子。她自己沒有覺得什麽,看在旁人眼裏,卻實在太不象話。

葉觀舟撫着手掌,眼睛這裏看看,那裏看看,沒個定處,唇邊卻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勿天擡首望天,神色冷凝,忽然一拂衣袖,取出一個精致的酒葫蘆,大大地灌了一口,臉色微微染上紅暈。

南宮非凡驀然擡首,道,“冷清寒,你這是什麽意思?”

方才,冷清寒情急之下一掌擊中他肩背,掌力之下,直把他擊出三步之外,重重摔到地上。這還算,顏含情竟還撿起他掉落的匕首,威脅似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匕首極是鋒利,泛着森森的寒意。顏含情心裏惱他,微微用力之下,在他頸項上劃開一道口子。

不發一言,冷清寒徑自将黑色大氅除下,罩在楚落塵身上,輕聲道,“塵,你看着,所有傷害了你的人,我都要他們用血來償。”

“寒兒。”握了一下她的手掌,楚落塵擡眸望她,輕輕搖頭。

撐起身子,南宮非凡狠狠瞪她,怒道,“冷清寒,我敬你是殘月樓主。你卻這般羞辱于我,當真眼中沒有我南宮世家了嗎?”

“住口吧你。南宮世家?你唬誰呢?我告訴你,你今兒個傷了公子,別說樓主放不過你,就是本護法也絕饒不了你。”眯起眼睛,顏含情壓了壓匕首,刀鋒頓時入肉三分,血流得更急,臉色也越發蒼白。

她瞪了他一眼,只覺一陣怒氣上湧。要不是葉觀舟發現他一身夜行衣,三更半夜出了門去,心裏頭奇怪,所以知會了冷清寒一聲。恐怕誰也不知道他竟然潛進白骨教去了,公子的性命,只怕當真要生生毀在他手裏。現在想來,她都還是又驚又怕的。簡直不能想象,當樓主見着公子白衣染血的那一刻,該是如何的氣血翻騰,又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雙目怒瞠,怨恨地在葉觀舟面上掃過,複又擡眼向勿天那邊望去,最後定定地瞪着冷清寒,南宮非凡咬牙道,“姓楚的是白骨教的人,你們當真都忘記了嗎?我不求你們為千雪報仇,也不指望你們為莫西同,為施一拾,為路予恂讨還公道。但是,你們憑什麽這樣阻止我?你們當真忘了那天石林之外,他是如何無情了嗎?”

“沒有忘。”葉觀舟神色一斂,走到他面前,傾下身子,道,“千雪自小與我一同長大,你以為我不想為他報仇?你以為我不想?”

他一字一頓地說着,語聲若斬釘截鐵,眼神中滿是執拗的鋒芒,看得南宮非凡不由一怔,不覺松了口氣,喃喃道,“那你為何……為何……?”

“為何不像你一樣,将楚落塵狠狠地掐死,然後碎屍萬段?”葉觀舟冷冷一笑,道,“因為我不相信。即使他親口承認了,我依然不相信他會這麽做。”

不能否認,當楚落塵承擔下所有罪名的那一刻,他震驚,他急怒,他恨不得當場揍他一頓。但出了白骨教,心緒稍稍平靜下來,他幾乎立刻就産生了懷疑。日子越久,這懷疑就越發深沉。與楚落塵相交數年,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怎會不明白。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是因為你沒有親眼看見。可是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他将短刃紮入千雪的……千雪的心窩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南宮非凡一陣激動,掙紮着要站起來,喘息地道,“你要是不信,不妨看看他胸口有沒有傷。他殺了千雪,又要殺我,我親手在他心口紮了一刀。他如果沒有刀傷,南宮非凡親口向他謝罪。”

葉觀舟一怔,猶豫一下,朝楚落塵望去。

“你自己問他,問他胸口有沒有刀傷。”南宮非凡目中滿是怨毒,厲聲道。

葉觀舟張了張口,想問,卻終究沒有問,只是靜靜地望着他。

“我……”楚落塵微微啓唇,一口逆血卻驟然湧了上來,一陣微弱的輕咳。半晌,咳聲越來越輕,直到幾不可聞,蒼白的面色卻籠上隐隐的灰青。

驀然一震,冷清寒緊緊攬住他的身子,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他體內。然而,慘白的臉色卻依然慘白,一絲一毫的血色都沒有。

南宮非凡冷笑一聲,道,“這算哪一出,又算演給誰看?你以……。”

以為的“為”字尚未出口,已被冷清寒森冷地瞪住。目光如箭,兀自燃燒着寒澀而凄厲的厲芒,仿佛要把他生生燒盡燒毀。她輕微地顫抖着,額上青筋隐隐,冷如冰寒如水地道,“無論他承認了什麽,無論他心口有沒有傷,南宮非凡,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不相信我的耳朵,更不相信你所謂的證明。我相信的是他,是他這個人。”

她垂下眸子,望着楚落塵蒼白如雪的容顏,冷然的目光忽現柔和,接道,“何況即使他做了又如何?即使他殺了宮千雪,殺了莫西同,殺了施一拾,殺了路予恂又如何?無論他是神是鬼,是仙是魔,我都不在乎。”

她驟然擡眸,目中寒芒暴長,道,“南宮非凡,你聽清楚了沒有?”

迎上她冷如冰雪的目光,南宮非凡只覺心頭一陣冰涼,一字一字從牙縫裏迸出來,“冷清寒,你是個瘋子。”

“夠了吧你們。”葉觀舟忽然大大伸了個懶腰,道,“無論瘋也好傻也好,癡也好恨也好,我們總不能僵在這裏。來來來,要麽趕了馬車下山,要麽進這小茅屋裏坐坐。站在這裏吹什麽冷風?又沒有銀子收。”

沖顏含情笑了笑,他伸手将她掌中的匕首取了過來,掏出手巾抹了抹,又遞還給她,眨眼道,“姑娘莫氣,把刀子好好收起來。好歹也賣小葉一個面子,暫且饒過我們的南宮公子罷。”

“撲哧”一聲,顏含情忍不住笑起來,接過匕首,啐道,“你有什麽面子?虧你說得出口。”

見她果真将匕首納入衣袖,葉觀舟不由微微放下心來,将南宮非凡從地上扶了起來,附耳道,“你安分一點。不然冷清寒惱恨起來,你就真個把命送在這裏了。”

言罷,他擡眸偷偷瞄了冷清寒一眼,卻見她面色蒼白,目光盈然,輕柔地扶着楚落塵的身子,正喂他服藥。怔怔地收回目光,看了看南宮非凡,他不由有些擔憂。這南宮非凡,絕不是個壞人,卻因為生在世家長在世家,難免帶了些驕橫之氣。這也還罷了,他千不該萬不該傷了楚落塵,還好死不死地被冷清寒逮個正着。

“冷樓主,你說我們還走是不走?”勿天原本在一旁灌酒,不想才一會工夫,一瓶百年陳的竹葉青已被喝了個精光。他甩了甩酒葫蘆,眉峰一蹙,大步走到冷清寒身邊,問道。

“撐得住嗎?”冷清寒垂眸望了望楚落塵慘白如紙的面色,心頭重重一揪,咬了咬唇,低聲問道。

“沒事。”楚落塵握了握她的手掌,牽出一抹輕和的淺笑,精神微微好些。服了朱丹下去,身子泛起一陣暖意,似是暫時壓制了寒毒。

回他一記輕柔的笑意,冷清寒伸手,為他拂去遮落的散發,這才擡眸,對勿天颔首道,“下山罷。”

豁然一陣大笑,如驚雷轟鳴,響遏雲霄,久久在山澗回蕩。笑聲驟止,随之一個冷澀而淩厲的聲音說道,“下山?恐怕你們這一生一世也不必妄想了。”

只見人影一閃,黑衣厲顏,衣袍獵獵,軒轅簫離已然當風而立,冷然道,“今天,我要讓你們一個一個都死在這裏。誰都不要想走。”

驀然間,四面一片人影幢幢,刀劍弓弩,寒光凜然。冷清寒等已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密不透風。

衆人心頭一驚,卻都是久經風浪,面上半點不露聲色。

“不走?這山上天那麽冷,風那麽大。留在這裏,嘿嘿,簡直就是受罪嘛。軒轅教主,小葉什麽事情都做過,就是沒有做過受罪的事兒。要留,您還是自請吧。”葉觀舟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臉地道。

軒轅簫離也不理他,如箭的眸子直直朝楚落塵望去,冷冷一笑,道,“你果然運氣。她沒有殺你。他們竟然也沒有殺你。真是笑話。”

一番辛苦布置,竟然就得到眼下這個局面?早知如此,當初石林之外,他就該把中原武林一網打盡,也免得現在羅嗦。然而,他卻如何也不能明白,在這天衣無縫的布置,他竟然還能好好的活着。

用力握拳,軒轅簫離一陣胸悶。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知道你在失望。”楚落塵淡淡一笑,擡眸望了望冷清寒,又望了望葉觀舟,回轉目光,複又看向軒轅簫離,語聲輕弱,一字一句卻重重擊在他心頭,“寒兒信我,是她護我。小葉信我,是他知我。換作是我,我一樣護他們知他們信他們。”他吸了口氣,略微頓了一下,擡眸,“你認為我必死,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信任過別人,也從來都……沒有被信任過。”

面色鐵青,軒轅簫離咬牙叱道,“住口。”

信任?什麽信任,他全然不信,也絕不需要。父親猝死,他不知經歷了多少背叛,也不止手刃了多少叛逆。就連……就連至親至愛的胞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背叛他離開他。這天下間,還有誰值得他信任。他誘人以利,攝人以威,迫人以刑,這才重振白骨教,打下如許基業。他又何必別人信任?旁人,只要懼他怕他就好。

任他面色猙獰,任他惱恨切齒,楚落塵只是雲淡風清地一笑,蒼白的容顏浮現一抹暈紅的血色。

這一出戲,他何嘗有什麽勝算。自從身陷雲州,他就一直處于被動的局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切都掌握在軒轅簫離手中。他只能看着聽着,卻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不能阻止,甚至連辯駁都不能。在這個局裏,他一無所有,唯一的籌碼,就只有情感。而他畢竟沒有輸,無論是他的摯愛,或是摯交,都沒有讓他失望。

望着這抹雲淡風清的笑意,軒轅簫離只覺胸悶氣燥,恨不得将這笑容狠狠撕裂撕碎,重重踩在腳下。用力握了握拳,複又松開,他凝眸說道,“你以為,你這是勝了?你以為你能好好的活着?”

他驀然一拂衣袖,厲聲道,“你沒有死在他們手裏,是他們不幸。今日我一樣讓你死在這裏。你死,他們也陪你一起死。”

“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顏含情越聽越氣,按捺不住跳了出來,扮了個鬼臉道。

“右護法所言極是啊。他真以為幾把刀幾枝箭就能放倒我們,以為咱是豆腐做的不成?”葉觀舟搖頭晃腦着,嘆息。

勿天雙手環胸,抱着着酒葫蘆,臉色陰沉,不言不動地靠在茅屋邊,入定了一樣。

緊緊護在楚落塵身側,冷清寒定心凝神,冷然凝恨的目光投注在軒轅簫離面上,卻是半點不敢大意。

軒轅簫離眉目凝寒,微微擡手,正待下令放箭,耳邊忽聞隆隆之聲,手底不由頓了一頓。

楚落塵神色遽變,左手用力撐起身子,凝眸道,“雪崩。”

一言既出,衆人皆是面色大變。

軒轅簫離眸中血絲隐隐,僅是微一猶豫,拂袖道,“退。立刻下山。”

“不可。”楚落塵閉了閉眸子,聽着越來越響的轟鳴聲,道,“你想讓這一幹下屬陪你去死嗎?”

雲州早雪,這裏又山勢高拔,而今雖才初冬,卻已積雪滿山。楚落塵擡眸一望山峰,盡是白藹藹的一片,隐隐有雪光流動。只怕不消一盞茶的工夫,這雪就要以壓頂之勢崩落。

軒轅簫離一怔,随即會意過來。此地離峰頂不遠,一盞茶的工夫,要下山是萬萬來不及的。而且,山勢越低,積沖而下的雪勢也越猛。如若而今下山,只怕衆人都将命喪于此。而峰頂雪勢較弱,他們又盡多高手,興許可以支撐抵擋。為今之計,只有頂着雪崩,勉強上山。

這一轉念,不過須臾。他眸光暗沉,掠過楚落塵面龐,忽而回首,冷冷吩咐下屬道,“上山。半刻之內,必須趕到峰頂。”

左歆寧垂手侍立于後,聞言之下微微一楞,卻旋即斂了眸子,恭恭敬敬地道,“是。”

轉眼之間,寒意拂面,雪花如雲,紛紛揚揚飄落空中。白骨教百多號人,十數高手,盡數頂着風雪,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峰頂邁進。

“我們也上去。”目光一個交錯,冷清寒道。

勿天背負雙手,看了冷清寒一眼,腳步微錯,頃刻已遠遠行出百步之外。

“走啦。”眨了眨眸子,顏含情一把将南宮非凡提了起來,笑靥如花,運起“風随影動”身法,閃身跟了上去。被一個女孩子拎麻袋一樣提在手裏,南宮非凡面色頓時漲個通紅,怒目向顏含情瞪去,徒勞地掙紮幾下後,漸漸安靜下來。

葉觀舟眉目靈動,卻并不急着離去,徑自彎下身子,伸手抱過楚落塵的身子,“公子,小葉送你上山。”

他話未說完,伸出的雙手已被冷清寒揮開。

“不必,你自管上去便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冷清寒垂下頸子,小心地為楚落塵攏好大氅,輕柔地将他護在懷裏,一式“柳絮随風”,兩三個起落後,已然消失在葉觀舟視線之內。

葉觀舟嘟哝一聲,沒趣地摸了摸鼻子,随即聽到一陣隆隆聲,心下一驚,大叫道,“等等我啊。”

然後運足十二成功力,拔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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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滿是白茫茫的一片,風在耳邊呼嘯着,積雪如潮,沿着山麓洶湧地滾落,浩浩湯湯。山道甚是陡峭,四處均是危崖絕壁,嶙峋兀立,仿佛一個不經意,就會被卷落抛起,斷絕生機。

雪很大,風很狂。冷清寒足不沾地,随着風雪不斷變換着身形。折身,騰挪,每個身法的變化,她都那麽小心翼翼,只怕一個大意,就傷着了他。

他是……再也禁不得半點摧折了。

自幼心疾,楚落塵身子原就荏弱,而今連番折磨,更是清減到極處。冷清寒将他抱在懷裏,只覺得懷中人兒清瘦得驚人,心頭委實揪痛,忍不住一滴清淚滑落臉頰,片刻間在寒風中凝結成晶瑩的冰珠。

縱是足下雪花肆虐,冷清寒依然身形靈動,抱了個人在懷裏,卻毫無凝滞之感,轉眼已依稀可見峰頂。她再次提起真力,想要一鼓作氣攀上峰頂,卻忽被拉了一下。

“你看那裏。”楚落塵道,低弱的聲音在寒風中幾乎支離破碎。

冷清寒擡眸,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狂奔肆虐的皚皚白雪中,突起一塊巨大岩石,隐隐遮住一個半人高的洞口。

心頭一動,她身子一折,淩空一個飛掠,微微矮身,已越過岩石,行至洞內。

洞外冰天雪地,洞內卻甚是幹燥,比之外頭不知暖和多少,甚至還堆積了不少半焦的木炭幹柴。

冷清寒心下一喜,取過披在楚落塵身上的大氅,抖去落雪,鋪在地上,輕柔地扶他倚靠在厚實的大氅上。而後晃開火折子,點燃了柴火。頓時,幽幽的火舌吞吐中,山洞之內一片溫暖。

襯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靠坐在他身側,怔怔地望着他,眸中有痛有憐有悔有痛,千回百轉中,她終是幽然垂眸,低頭道,“我……我……對不起。”

她張了張口,縱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說将出去。葉觀舟說的誠然不錯,如果不是湊巧遇上了她,他這一生,包管順順遂遂,無災無難。然而,她任性,她自私,她放不下,所以才為他遭致那麽多痛苦那麽多折磨。似乎,經歷了那麽多年,從來都是他在付出,在委屈,在……愛她。而她,卻總是為他帶來傷害,從來都……沒有為他設身處地地想過。

用力咬住下唇,雙手攥得緊緊的,她靠着他的身子,淚落如雨,打濕他的衣襟。

任她靠着,任她不斷地抽泣,楚落塵沒有說話,也沒有安慰,只是靜靜地環着她,讓她哭個痛快。他知道她的自責,知道她的惶急,也知道她的內疚。在她心底,總認為這整件事都是她的責任,卻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她的錯。

抽噎着,冷清寒擡頭,一把抹去眼角淚珠,被淚水洗過的眼分外清明。她咬了咬唇,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玉瓶。然後執過楚落塵的右腕,撥開瓶蓋,将藥末小心翼翼地灑在傷口上。

她上着藥,身子卻禁不住顫抖起來。這原該是如玉般修長瑩澈的手呵,如今,卻是腫脹淤紫之外,更是鮮血淋漓,令她幾乎不忍觸目。然而,她卻怔怔地看着,目光一瞬不瞬,仿佛就這樣看着,那傷的痛的就了無痕跡了。

“寒兒。”他擔憂地望着她。

“我——沒事。”冷清寒驟然一驚,深深吸了口氣,擡眸已是一片平靜。然而,這平靜的背後,卻隐藏了不知如何的波濤暗湧,以及刻骨銘心的怨恨。

在這一刻,心底淋漓的恨意居然凝結,舉凡傷他之人,她定要他們用血來償。

然而,她擡眸看他,卻是雲淡風清地一笑,靠在他身側,輕道,“以後——再也不要分開。”

颔首一笑,楚落塵語聲輕和,“依你。”

“這裏,只有我們兩人。”冷清寒輕笑,道,“喜歡。”

楚落塵卻是驀然一驚,擡眸一望洞外,微微蹙眉。無論是勿天,葉觀舟,或者是顏含情,按他們的功力腳程,也該到了。莫不要一心往峰頂趕去,錯過了此處。

“你莫要擔心。進洞之時,我已在洞口處設了殘月樓的印記,他們該不會錯過。”冷清寒依在他身畔,方寸間萦繞着溫暖和煦的氣息,讓她沒由來地感到安心。

甫自說完,洞外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響,随後就聽一人說道,“哎呀,果然是好地方。在冰天雪地裏,竟然還可以找到這麽個容身之處,而且還可以生火。實在是太妙了。”

一邊說,葉觀舟一邊已行了進來,他拍着身上的積雪,啧啧道,“見鬼的天,好冷好冷。裏面實在暖和多了。不過要是能抓只山雞,放在火上烤烤,那就更妙了。”

“葉大會主又在做夢了。”顏含情随他一同進來,嘻嘻一笑,道。

她原本将南宮非凡提在手上,可惜走到一半,卻實在負荷不了。好在勿天适時地将南宮非凡接了過去。要不然,恐怕憑她的功力,萬難平安到達這裏。但饒是這樣,她依然是氣喘籲籲,香汗淋漓。

勿天最後進來,他提着南宮非凡,打量一下山洞,忽然“咚”一聲,将南宮非凡抛在地上,一聲不吭地在角落裏坐下來。

“小葉,你莫要貪心。若是這次僥幸脫險,殘月樓為你擺下九十九道珍馐就是。”楚落塵淡淡一笑,道。

“好極好極。”葉觀舟撫掌,方待豁然大笑,卻忽然蹙眉,盯着楚落塵道,“我說公子,你這氣色,是大大的不好,唇青面白的。你給我照實說了,是不是姓軒轅的小子施了什麽手段?”

冷清寒心下一緊,眸中掠過一絲惶然,挺直了身子,朝楚落塵望去。葉觀舟雖是嬉笑由心,骨子裏卻細致謹慎,既然他這麽說了,就必然有他的道理。不由得她不信。

“你何時見我氣色大好?”倦意盈眉,楚落塵輕描淡寫道。

“嘿,你這叫避重就輕是不是?”葉觀舟湊過身子,滑稽地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我祖上可是九代名醫,三代神醫啊。你以為瞞得過我小葉?”

“名醫?”顏含情哧哧一笑,“江湖上誰不知道,你葉大會主出生賭博世家。你祖上三代都是開賭場的。怎麽反倒變成九代名醫了呢?”

“啊?這個……是嗎?”葉觀舟搔了搔腦袋,道,“哎呀,何必計較那麽多。醫賭不分家,醫賭不分家。”

“虧你說得出口。無雙會的招牌都被你砸完了。”聽他這樣胡說,勿天實在按捺不住,不冷不熱地道。

“砸了就砸了。”葉觀舟不在意地揮手,回眸道,“不過公子,你也不能太不經意。或者說,你是見外,信不得朋友?”

若有若無地一聲輕嘆,楚落塵擡眸,眸光清淺,如秋水一泓。望着葉觀舟,他微微一笑,道,“你……明知道不是。”

“那是什麽?”葉觀舟緊追不舍,問道。

“你放心,我哪有什麽了不得的手段?”豁然一聲長笑,人影一動,軒轅簫離行了進來。他全身濕透,臂彎裏挾了個女子,依稀是那紅紗一抹,嬌如花豔如梅的左歆寧。

将左歆寧安置在火堆邊的石壁上靠着,他直起身子,眸如利刃,停在楚落塵面上,道,“挽留挽留,果然是藥中聖品。你實在應該感激我,若不是這味奇藥,恐怕你活不到現在。”

眸中光芒暴長,冷清寒身形倏閃,欺身直逼軒轅簫離十七處要穴。

“寒兒不可。”楚落塵面色驟變,卻不及阻止。

揚眉一笑,軒轅簫離不避不閃,雙掌平平推出,嘴裏兀自諷笑,“妙極。冷大樓主這就沉不住氣了!”

指掌相觸,排山倒海般的內力傾瀉而出……

只聽“轟”一聲巨響,山洞之內狂風驟起,一時間飛沙走石,塵霧漫天。

兩人雙掌甫一相接,均是臉色大變,同時向後一個回躍,下意識地避開對方掌勢。碎石轟鳴,掌風轟然掃向石壁。江湖兩大高手的全力一擊,倒有八九成的功力被山洞石壁承受了去。

地動山搖!

雷霆般的巨響不絕于耳,積雪狂奔驟湧,夾雜着巨石滾落之聲,浩浩然直若玉山傾頹,山洪崩離。良久之後,巨響方歇,石洞之外,卻已被山石掩埋,再尋不到出口

軒轅簫離面色鐵青,唇角抽搐一下,森冷的眸光狠狠瞪住冷清寒,咬牙道,“好,你好,你很好。”

掌力傾吐,催動雪崩之勢。積雪滾石如泰山壓頂般崩落,白骨教數十高手不及趕至洞內,只怕已無一絲一毫的生機。他苦心經營數年的勢力,竟在一夕之間毀了一半,怎不教他驚怒交集,恨意盈胸。

“你若後悔,何必接我這掌?”冷清寒神色不動,淡淡看他一眼。

不錯,何必接她這掌?怪只怪他出掌之時未曾考慮周全,竟半分也不曾預料到這慘烈的境況。不過,既然已是如此的局面,他也不需顧及什麽,定要将這女人斃于掌下才好洩恨。主意既定,他反倒斂了面上的怒意,運起十二分真力,緩緩舉起右掌……

冷清寒冷冷地望着他,左掌微傾,指掌晶瑩如玉,正是“無定無思”起手式。

葉觀舟等凝氣屏息,垂手肅立,已準備随時助她一臂之力,與軒轅簫離一戰。

“你們當真要全死絕在這裏才甘心?”低低柔柔的聲音驀然響起,襯着山洞的回音,顯得低弱而飄渺。楚落塵擡眸,神色空蒙,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只一字一字,吃力地往下說,“你們當真以為,這山洞是精鋼築成,禁得起你們折騰。死了的救不回來,活着的難道還要繼續陪葬不成?”

扶着石壁,他慢慢站起來,面頰蒼白而毫無血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漆黑湛亮,靜靜地投注在軒轅簫離面上,“白骨教的勢力損了泰半,你心痛你不甘,你恨不得讓這裏所有人陪他們去死。但是——”他頓了一下,緩緩啓口,“你做得到嗎?”

眉目不動,軒轅簫離冷冷擡眸,“若是我想,你們誰也別想活着下山。”

他漠然地說着,斜舉的右掌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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