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見“色”起“意”(2)(37)

第十五章 見“色”起“意”(2) (37)

敗城市的頹廢和絕望的氣息。

街上幾乎沒有德國人在走動,街邊所有房子的門窗都緊閉着,靜得就像一座座墳墓。

忽然路邊一幢房子裏傳出一個女人凄厲的喊叫聲,吓得低頭趕路的歡馨一個趔趄,而身邊的蘇聯士兵毫無反應,仿佛這已經習以為常,有幾個臉上甚至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歡馨不由越發奇怪起來,她循聲望去,透過一扇殘破的玻璃窗,她看見幾個士兵正圍着一個赤果的德國女人肆意調笑。那女人又提又喊,卻越發激起了男人的欲//望。他們不約而同地去接腰間的皮帶,這下歡馨總算明白發生了什麽,心裏不由升起熊熊怒火。

德軍,特別是希特勒的沖鋒隊在進攻波蘭和蘇聯時,所到之處,不僅□了很多當地的婦女,而且設立了大批公開與非公開的妓院,強迫這些婦女"慰藉"德國官兵,斯大林在反攻開始時就說過要血債要用血來還。如今,被攻占的柏林的女人們,就成了他們的洩憤的對象。

如今在這裏,□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蘇軍的軍官們不能說是縱兵劫掠,至少也是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熟視無睹。這群戰勝利者無視軍紀,他們認為德國人在蘇聯的土地上也是這麽做的,且有過而無不及,現在的一切只不過就是報複的開始。

但更令人寒心的不是蘇聯人的行為,而是德國本國人的冷漠。德國人在看到自己的女人被□的時候,表現的大多是無動于衷,更有甚者為了自己的安全把女人推出隐蔽地點暴露給如狼似虎的士兵,以換取自己的茍延殘喘。

戰争這把雙刃劍,血淋淋地剝去了人們身上僞善的外衣,向他人呈現出自私、猥瑣、貪婪的內心。在這裏,無論是侵略方還是被侵略方、無論是戰勝方還是戰敗方,最後都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血腥和殺戮,而是将人性中的缺點和醜陋暴露得淋漓盡致。

“別多管閑事,女士!如果你不想像她一樣!”忽然,歡馨背後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

歡馨猛然回頭,只看見一個高大的穿着軍官制服的蘇聯人站在自己身後,他滿臉的絡腮胡子,給歡馨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作為軍官,你不制止嗎?”歡馨瞪着仿佛要噴火的眼睛,厲聲質問責道。

那軍官無奈地聳了聳肩,嘆息道:“上面默許了這一切,我也無能為力!女士,你一個人在街上很不安全,要我送你嗎?”

盡管歡馨知道眼前這個人的無奈,但還是忍不住流露出鄙視的神情。她堅決地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那扇窗戶,屋子裏淫//亂的場面讓她不由握緊了口袋裏槍。但随即理智告訴她,此刻她什麽也做不了,她還得顧及肚子裏的孩子。

歡馨低下頭,緊咬着嘴唇朝前疾走,心裏卻一片悲涼。最終她也不得不做一個自私的人,因為她要活下去。

194瘋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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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曾經舒适溫暖的別墅,裏面一片狼藉,歡馨心裏不由一陣發痛,但她現在卻沒有時間去哀悼那逝去的幸福。

疾步來到書房,裏面同樣淩亂不堪。歡馨踩着一地的殘骸來到書櫃前,伸手在架子的深處按了一下,随即櫃子後露出一個暗格,格子藏的就是那把鑰匙。

歡馨迅速将鑰匙取出藏好,走到門口時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這裏承載着她和曼菲斯德太多的歡樂與幸福,而如今她去不得不獨自離去,獨自去面對不知名的未來。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歡馨輕輕将手按在腹部,心裏默默自語:再見了我的愛!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決絕地朝樓下走去。

剛走到樓梯口,忽然門口沖進一個黑影朝歡馨直撲過來。出于本能,歡馨雙手護住了腹部,将那個黑影退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然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歡馨這才看清楚,那個跑進來的人正是面包房老板娘瑪雅夫人女兒安佳。只見小姑娘滿臉淚痕,頭發淩亂,嘴角腫得老高,上衣的衣襟被撕破了,而且占了不少血跡,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此刻,安佳正坐在地上睜着驚恐的眼睛直喘氣。

“安佳!你怎麽啦?”歡馨驚呼一聲,将安佳拉了起來。

安佳見到歡馨,猶如見到親人一般,撲進她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嘴裏斷斷續續地蹦出一些單詞,卻怎麽也連不成句子。

“別哭,怎麽啦?慢慢說!”歡馨一時聽不明白,只能拍着她的背,低聲安慰這懷中的小女孩。

這是,門口又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着幾個男人的叫嚣。安佳聽到那聲音忽然抱緊了歡馨,渾身如篩糠一般抖動起來,神經質地重複着:“我不要跟他們走,他們要強//奸了媽媽,強/奸了妹妹,現在輪到我了……我不要……我……”

這次歡馨終于聽明白了安佳的話,不久前被壓下的悲憤再一次破土而出。她将渾身顫抖的安佳拉到身後,盡管心裏也跟着顫抖起來,但嘴裏還是輕輕說道:“別怕!別怕!”

歡馨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要躲是來不及了,她伸進口袋裏的手不由握緊了槍柄,腦子裏飛快地思考着對策。

也許冬妮娅的名字可以讓她們躲過一劫,因為歡馨聽冬妮娅提過,他的丈夫是蘇軍裏軍銜頗高的軍官。

想到這裏,歡馨安撫一□後吓得哭不出聲的女孩,然後将冷然的目光迎上門口幾個沖進來的氣急敗壞的蘇聯士兵。

那幾個士兵是追着安佳進來的,根本們想到屋子裏還有人,而且還是一個穿着護士服的中國女人。

歡馨冷冷的目光讓為首的男人一愣,他不由停下了腳步,後面的幾名士兵也跟着聽了下來。

“你是誰?把身後的女人交出來!我們要帶她走!”那男人因為搞不清眼前的中國女人的來路,又見歡馨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便有些猶豫。

歡馨沒有動,平靜地看向來者,緩緩說道:“長官,我可以問一下,這個女孩犯了什麽罪嗎?”

那男人顯然對歡馨的大膽有些意外,他尴尬地回避着她犀利的目光,強硬地回答道:“你是護士嗎?那你應該回到你的崗位上去,哪裏有很多我們的士兵等着救治,而不是在這裏多管閑事!否則……”說到這裏,男人停下了話語,忽然嘿嘿冷笑了幾聲。

身後的安佳随着那笑聲抖了幾下,抓着歡馨衣襟的手握得更緊了。

歡馨立刻感覺到了小姑娘的恐懼,暗暗握了握她的手說道:“是的,我是冬妮娅.伊萬諾夫娜.馬爾林少尉的部下,這個姑娘受傷了,她必須先接受治療!”

歡馨堅定的表情讓那男人一皺眉,他朝後揮揮手,吩咐道:“我不管你是誰的部下,現在我一定要帶她走!”

話音剛落,男人身後的士兵就撲了過來,拉着安佳就往外拖。安佳緊緊拉着歡馨的手哭喊着:“救我!救我!”

眼看着安佳就要被帶走,歡馨也急出了眼淚,分女讓她脫口而出:“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她還是孩子,她還只有十六歲!盡管德國人罪有應得,但現在你們所做的,和那些納粹有什麽兩樣!”

歡馨的話沒有起到阻止的作用,反而激怒了對方。那男人忽然漲紅了臉,額角的青筋爆出,他猛然将槍口頂在了歡馨的太陽穴上,惡狠狠地吼叫着:“女人,收回你的話!要不是看在你不是德國人的份兒上,今天就把你也上了!”

冰冷的槍口讓歡馨一個激靈,她冷冷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男人,悠悠地笑了,腦子裏同時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現在死了,也許就能和曼菲斯德見面了!

兩人的對峙,讓在場的其他人愣在了當場,安佳也被眼前的情形驚得忘記了哭泣。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男人威嚴的聲音:“裏面什麽事情這麽吵?”

衆人又是一驚,齊刷刷看向門口,只見一個大胡子蘇聯軍官站在門口,而這人歡馨是認得的,正是剛才提醒她不要多管閑事的男人。

先前領頭的男人見到來人似乎很是敬畏,立刻收起了槍,立正報告到:“報告馬爾林少校,我們懷疑這兩個女人窩藏德國軍官,現在要帶她們回去!”

“哦?是嗎?”那個叫馬爾林的少校向前踱了幾步,犀利的眼神在歡馨臉上稍作停留,然後又轉向了歡馨懷裏的安佳。

“捷列金,她們窩藏德國軍官?”少校這話似乎是在問剛才那個男人,又像在向歡馨求證。

“當然沒有!”見馬爾林少校似乎和先前幾個男人不一樣,歡馨急忙辯解道,“他們想……他們想……”她重複了幾次,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說出那個惡心的名詞。

馬爾林少校頗含深意地瞥了歡馨一眼,回頭說道:“既然涉及到窩藏德國軍官,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我會處理的!你可以走了!”

捷列金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愣在當場,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回答。

“還有問題嗎?捷列金下士?” 馬爾林少校擡眼瞧了瞧對方,輕輕問道,但語氣裏卻充滿了不容忽視的威嚴。

“沒有!少校!” 捷列金似乎很是忌憚眼前的長官,不幹地咽了口口水轉身離開,可臨走還不忘狠狠瞪了歡馨一眼。

見他們走遠了,歡馨和安佳都松了口氣,但随即她們又擔心起眼前這個男人來。歡馨摟着安佳,警惕地望着馬爾林少校。

馬爾林望着兩個驚恐的女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道:“程小姐,我們還真是有緣!你記得三年前在蘇聯你給一個垂死的男孩兒注射嗎啡的事嗎(見第十三章)?我就是那個上尉!瓦列裏!”

一經對方提起,歡馨到隐約記得有這樣一件事兒,那個瀕死的男孩似乎是眼前這個人的弟弟。

只聽瓦列裏有說道:“而且謝謝你和他——救了我的妻子,她叫冬妮娅!”

原來他就是冬妮娅的丈夫,聽到這裏歡馨頓時完全放松下來,虛弱地笑了笑說道:“沒什麽,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瓦列裏想了想又說道:“程小姐,我送你回醫院吧!”

歡馨點點頭,有遲疑地看着安佳說道:“安佳她……”

瓦列裏會意地點點頭,沖着身後的一個長相憨厚的士兵吩咐道:“科羅溫,你送這個姑娘回去!然後照應一下!”

“是,少校!” 科羅溫響亮地答應一聲,然後示意安佳跟自己走。

安佳顯然還是很害怕蘇聯士兵,瑟縮在歡馨懷裏沒有動。

歡馨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庇護她,現在将她交給有了瓦列裏是最好的選擇了。于是她拍拍安佳的後背,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又說:“去吧!瓦列裏少校會保證你的安全!”

安佳這才磨磨蹭蹭地跟在科羅溫身後離開,可當她跨出門檻兒的時候有忽然停住了。只見她轉身跑回來,歡馨以為她害怕,正要開口安慰,安佳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歡馨,謝謝你!……對不起!”說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歡馨對安佳前言不搭後語的并不放在心上,以為她只是被吓傻了,才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笑了笑便跟着瓦列裏登上返回醫院的吉普車。

一路無話,也沒有再遇到那些讓人憤慨的場面。歡馨坐在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車外飛馳而過的殘破街景,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忽然覺得好累,忽然很想再回到自己的原來的世界,也許只有經歷過戰争的人才能體會到和平的珍貴。

195送你一程

剛踏進醫院的門口,冬妮娅就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她一把抓住歡馨的胳膊,焦急地問道:“歡馨,你怎麽不聲不響就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歡馨擡起眼,看着冬妮娅眼裏流露出真誠的關懷,不由感到一股暖意流過心田。

她蒼白着臉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說道:“冬妮娅,讓你擔心了,真對不起!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以嗎?”說完,歡馨不等冬妮娅答話就轉身朝病房走去。

冬妮娅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身後的丈夫一把拉住。瓦列裏朝着歡馨的背影搖搖頭,又努了努嘴,示意自己的妻子不要再追問。

歡馨自顧自走在通向病房的走廊上,身邊不斷有表情嚴峻的醫生和護士匆匆走過,而她卻像游離在這些人之外一般,茫然地走着,腦子裏想着似乎有很多事情還沒做,但又如一團亂麻般找不到頭緒。

她不知道蘇聯人會怎樣處置陣亡者的遺體,她也不能陪曼菲斯德最後一程,甚至不可以正大光明地哭一場,歡馨感覺自己就快撐到極限了,無邊的疲倦和辛酸湧上心頭,讓她的喉嚨口堵得發慌!于是,歡馨加快了前行的步伐,現在她只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還哭一場。

轉過一個彎,迎面正碰上一名醫生和護士從牆角的一張移動病床前離開,那上面躺着一個傷員。只聽那醫生對身旁的護士說:“這人沒救了,停止一切用藥!”

“那不是讓他等死嗎”年輕的護士睜大驚訝的眼睛,尖聲問道。

只聽那醫生嘆了口氣說道:“脊柱被壓斷,神經受損,別說我們沒那個技術,就算救回來也是全身癱瘓,最後還是會因器官衰竭而死!與其這樣,不如讓他早點解脫吧!”

這回那個小護士沒有再提出異議,她麻利地拔掉了輸液器,但手在傷員鼻子上的氧氣管前停了停,最後還是沒能忍心拔掉它。

等兩人走遠,歡馨才從牆角轉了出來,只見那張病床孤零零地占據着角落裏的一個位置,上面的人蓋着被單,一動不動,上半身卻露出身上黑色的黨衛軍制服.

歡馨不由心裏一驚,疾步上前細看,這才發現那人竟是費利克斯。只見他緊閉雙眼,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因為幹裂起了一層白皮,制服上斑斑點點全是暗紅的血跡。

“費利克斯!費利克斯!”歡馨含着淚水輕輕地呼喚着,心裏的痛一陣緊似一陣。

費利克斯聽到動靜,緩緩睜開了眼睛。因為脊椎神經嚴重受損,現在他除了眼珠,全身上下什麽知覺也沒有了。

先前,費利克斯所在的戰地醫院在戰鬥中被炸毀,他為了掩護同伴而被落下來的房梁砸中,雖沒有當場死亡,但眼下的情形卻比死還要悲慘百倍。

“費利克斯,你感覺怎麽樣?”歡馨附下/身問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自然。

費利克斯吃力地轉動着眼珠,蠕動着嘴唇吐出了幾個音節。

歡馨沒有聽清,他将耳朵貼在費利克斯的嘴唇上,追問道:“你需要什麽?我沒聽清!”

“幫……幫我!幫我!”這幾個詞仿佛用盡力費利克斯所有的力氣,讓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

歡馨顯然沒有明白他男人的意思,只能疑惑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費利克斯閉起眼歇了歇,然後聚起所有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都是醫……醫生,我明白自己的傷……傷勢,所以不想……這樣……毫無尊嚴地死……去,請你……幫我!”

總算聽懂了費利克斯的話語,歡馨呆呆地看着病床上虛弱的男人,心在瞬間被一柄巨大的鐵錘砸得四分五裂。

她捂着嘴失聲痛哭,連聲音都在顫抖:“不……費利克斯……你知道我不能……”

剛才說話讓費利克斯更加虛弱不堪,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目光注視着歡馨,眼裏除了信任還有深深的祈求。

終于,歡馨緩緩地點了一下頭,用她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平靜語氣說道:“費利克斯,我答應你!”……

深夜十二點,這是醫院裏最為寧靜的時刻。歡馨悄悄溜出了病房朝費利克斯病床所在地而去。但邁出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她緊緊握着口袋裏的幾支腎上腺激素好幾次想要落荒而逃,但是想到費利克斯臉上露出的如釋重負的表情,她不得不壓制住心中的悲恸,繼續走下去。

來到走廊的拐角,費利克斯的病床仍舊孤零零地被扔在那裏,如今是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垂危的德國軍醫的生死的。

“費利克斯,費利克斯,我來了!”歡馨朝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輕輕呼喚着。

好半天,費利克斯才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人,他的眼裏忽然閃過一絲亮光。

歡馨舔了舔嘴唇,然後掏出那幾支仿佛有千斤重的針劑,緩緩說道:“這是腎上腺激素,它不會讓你有任何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樣!”

費利克斯盯着歡馨,忽然笑意從他的眼睛裏蔓延開來,他用唇形說着:“謝謝!”

眼睛澀澀的,卻已經流不出淚來,歡馨俯下/身,在費利克斯的額頭輕輕一吻,聲音已經哽咽:“我的朋友,再見!我會把你和臻雪葬在一起!”

費利克斯看着她,然後閉上了眼,而眼裏閃過的最後一絲神情是如此安詳。

透明的藥水随着針筒的推進緩緩流入費利克斯體內,歡馨移動着麻木的手指,平靜地完成了生平第一次不是用來救人的注射。

在拔出針頭的那一剎那,歡馨只覺得渾身發軟,冰寒的顫栗從四肢百駭裏滲透出來。她靠着病狀緩緩坐倒在地,覺得淚水湧上了眼眶,喉嚨被什麽東西堵得呼吸也感到困難了。她把頭靠在病床的鐵架上,閉上雙眼,全力克制着心裏的陣陣痛楚。

良久,歡馨才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站了起來,她低頭去看,費利克斯面容平靜地躺在那裏,仿佛睡着了一般。歡馨将顫抖的手指探到他的鼻子下面,如意料的那般已經沒有了鼻息。

原以為在這一刻會崩潰,但如今歡馨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平靜。她替費利克斯整了整衣領,又将他淩亂的發梳理整齊,擦淨臉上的血污,這才自言自語道:“費利克斯,這樣的你順眼多了!希望——你和臻雪在另一個世界能夠得到幸福!”……

将費利克斯葬在了郁臻雪的身邊,歡馨默默矗立在墓碑前,感覺恍若隔世。不久前她、曼菲斯德、郁臻雪和費利克斯還在一起探讨着今後的生活,轉眼間卻只剩下她一個人去面對不知名的未來。

“曼斯,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呢?如今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歡馨喃喃自語着,苦澀得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冬妮娅暗暗嘆了口氣,張嘴想要說什麽,最後卻只是輕輕拍了拍歡馨的肩膀。

歡馨回過頭,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真誠地說道:“冬妮娅,謝謝你!這次要不是你丈夫幫忙,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要回費利克斯的遺體!”

冬妮娅搖搖頭,又瞄了一眼對方依舊平坦的小腹,問道:“歡馨,你準備怎麽辦?”

歡馨同樣用手撫上腹部,這裏面正孕育着她和他的孩子,所以她不能留在這裏。于是,歡馨深深吸了口氣堅定地看向冬妮娅說道:“請幫我離開!”

三天後,歡馨在瓦列裏的安排下搭上了開往英國的難民船。站在甲板上,帶着鹹腥味兒的海風吹拂着歡她蒼白的臉頰,歡馨呆呆地望着逐漸遠離的碼頭腦海裏閃現的全是和曼菲斯德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初見時的針鋒相對、再見時的悉心呵護、戰場上的生死相依、離別時心酸的吻別……這一切都将随着自己的遠離永遠埋藏在心底,如今統統化作嘴角邊苦澀的微笑。

歡馨舉起手向岸邊的冬妮娅揮別,仿佛同樣也在和昨天的自己告別。她默默擦幹腮邊的淚水,輕輕說道:“再見了,柏林!再見了,我最愛的人!”……

196執手千年(大結局)

到了英國後,歡馨搭上了去香港的輪船。因為剛剛停戰,海上交通秩序仍處于慌亂狀态,因此,歡馨在海上整整漂泊了兩個星期。而非常不巧的是,恰在此時她出現了強烈的孕吐症狀。

嘔讓歡馨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船身的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将她的五髒六腑都翻翻個各。憂郁加上營養不良,讓歡馨變得病泱泱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得了瘧疾。起初有幾個流裏流氣的痞子垂涎于她的美色,對她動手動腳,現在也躲得遠遠的,歡馨索性也不解釋,覺得這樣反而少了不少麻煩。

她每日逼迫自己咽下難吃的飯菜,忍受着強烈的惡心感,期盼着能早一天到達目的地。有時候,身體上的不适讓她難受得想哭,她就會握緊胸口的項墜,默念起曼菲斯德名字,在腦子描繪着他的一颦一笑,然後歡馨的心就會平靜下來,她會感覺無盡的勇氣又一次回到了身上,支撐着她繼續堅持下去……

終于,輪船發出一陣響亮的轟鳴,然後停靠在了維多利亞港。歡馨搖搖晃晃地走下舷梯,感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她拎着簡單的行李走在街上,透過商店玻璃的櫥窗,她看見一個蓬頭垢面、臉色蠟黃的女人時,自己也吓了一跳。沒想到一個月的海上生活,讓她變得面目全非。

歡馨苦笑着向四周望去,身邊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而此刻的香港也不是她記憶中十幾年後的景象。要去哪裏?如何平安生下孩子?歡馨茫然地走在陌生的街頭。

決定來香港只是她臨時起意,因為她記得林墨陽臨走之時似乎告訴過自己他在香港定居了。如今她在這個時空,除了能去找那個曾經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男人外,她不知道還有誰可以幫助她。但此刻,她又去哪裏找林墨陽呢?

正午的陽光照在頭頂上,熱得讓人有些受不了。歡馨身邊并沒有帶夏天的衣服,因此仍舊穿着長袖衣衫。這樣的打扮讓路人紛紛側目,她卻渾然不知,因為此刻歡馨已經熱得有些發暈。

她下意識地挪動着雙腿,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模糊,最後終于成為漆黑一片,不過在暈倒前她聽到耳邊傳來的急速的奔跑聲……

不得不說歡馨此刻是幸運的,當醒來的那一刻,她看見了林墨陽關切的臉,原她倒在了他開設的診所門口。而林墨陽身後的梅麗莎則沖着歡馨露出了安心、真摯的微笑……

八個月後,歡馨在林墨陽的診所裏生下了一名男孩。當她從梅麗莎手裏接過孩子時,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湖藍色的眼眸。那是曼菲斯德的眼睛,那是他生命的延續……歡馨抱着孩子沉默良久,然後八個月以來第一次失聲痛哭……

八年後

聖誕節前夕,着名的聖心小學為歡迎蘇聯慈善基金會訪問團的到來,特別舉辦了晚會,而歡馨作為表演者家長也被邀請在列。

現在臺上表演的是一個7、8歲的小男孩,男孩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正在演奏小提琴曲——G弦上的詠嘆調。他俊美的臉部輪廓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兒,特別是那雙湖藍色的眼眸在顧盼間總是流露出同齡孩子沒有的成熟與睿智。

所有人都沉浸在悠揚的琴聲中,只有歡馨悄悄地擦去了眼角的淚痕。她清楚地記得孩子的父親也是拉得一手好琴,而她第一次聽曼菲斯德拉的就是這首曲子。

八年了,人們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是為何她心中的傷痛仍舊那麽深!那麽清晰!

“嘩……”恰在此時潮水般的掌聲将歡馨驚醒,她再一次擡頭望向舞臺,雨澤已經在謝幕了,并且沖着她揮手致意。

她還奢求什麽呢?曼菲斯德将雨澤留給了她,她不是應該慶幸的嗎?歡馨急忙沖着兒子豎起了大拇指,欣慰的笑容在唇間綻放……

散了場,歡馨在大門口等兒子出來,看見迎面走過一家三口。走在中間的小女孩撒嬌地對着身邊的父親說了些什麽,惹得那對父母哈哈大笑了起來。歡馨愣愣看着漸行漸遠的一家人,感覺隐隐飄過來的歡聲笑語對她來說是那樣陌生而遙遠。

“天哪,程,是你嗎?”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女人驚喜的喊叫聲,吓得歡馨一哆嗦。

她連忙轉過身定睛細看,只見一個胖胖的蘇聯女人站在不遠處,臉盤似乎有些熟悉,但歡馨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女人見歡馨疑惑地看着自己急忙走上幾步,說道:“我是冬妮娅!程,你不認識我了?”

冬妮娅?歡馨睜大驚喜的眼睛,卻怎麽也無法把多年前那張清瘦的臉和眼前這張猶如加了發酵粉一般的面孔重合起來。

冬妮娅似乎也覺察到了歡馨的驚訝,便調侃道:“你瞧,這幾年我胖得都不成樣子了,而你還是那麽美麗!”

聽到這話,歡馨終于忍不住心裏的激動上前一把抱住了冬妮娅,驚喜地說道:“冬妮娅,真高興再見到你!”

冬妮娅同樣感慨不已,她喜極而泣:“歡馨,你走後我去英國找過你,可沒找到,原來你來了香港!”

兩個患難的朋友久別重逢都不勝欣喜。好半天冬妮娅才放開歡馨,問道:“程,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歡馨正要回答,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童音:“媽媽,可以走了嗎?”

歡馨笑着回過頭,沖着兒子招招手介紹道:“雨澤,來!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冬妮娅阿姨!”

“阿姨好!”雨澤背着小提琴幾步跑上前,禮貌地朝冬妮娅行了個禮。

而一旁的冬妮娅早已驚呼出聲:“程,這就是你的兒子?他長得可真像路德維希上校!”

歡馨吸吸鼻子,看着雨澤的眼裏充滿了驕傲:“冬妮娅,雨澤是曼菲斯德留給我最好的禮物!”

“程,當年我沒能找到你,所以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冬妮娅忽然放低了語調說,“不過它也許會帶給你更深的傷害!”

歡馨疑惑地看着冬妮娅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地說道:“這些年除了曼菲斯德的離去,已經沒有什麽能帶給我傷害了!”一旁的小雨澤似乎感覺到了母親語氣裏的憂傷,不由緊了緊握着歡馨的手,歡馨立刻回以溫柔的笑。

冬妮娅望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倆,深吸一口氣說道:“其實當年曼菲斯德并沒有死!”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歡馨愣在當場,說不出一句話來。

冬妮娅看了看呆立當場的歡馨接着說:“你還記得那個叫安佳的小姑娘嗎?當年你臨走前拜托我丈夫照顧她,因此瓦列裏就經常派他的副官送些日用品給她們母女。這一來二去,那副官竟喜歡上了安佳。有一天,他偷偷來找瓦列裏,說安佳從死人堆裏背回了一個德國軍官,藏在閣樓裏,可是那軍官傷勢太重,眼看不行了,安佳沒辦法,才找了那個副官。瓦列裏念在你的情份上,沒有将這件事彙報上去,他和我帶着一個俘虜來的德國軍醫去了那裏,這才發現那德國軍官竟然是路德維希上校。”

聽到這裏,歡馨幾乎忘記了呼吸,她緊緊盯着冬妮娅,急切的眼神洩露了此刻緊張的心情。

“你和路德維希上校對我們一家有恩,所以我們不能把他交給自己人,那樣他只有死路一條!為此我和瓦列裏冒着被槍斃的危險隐瞞了這件事,但他也不可能在柏林久待。等上校上稍好一點後,我們隐去了他的身份和姓名,将他偷偷帶出城交給了美國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那裏至少他能得到比較好的待遇!”

“後來呢?”見冬妮娅停了下來,歡馨急忙追問。

冬妮娅搖了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一年前那個集中營解散了,所有活着的俘虜都回了國,但是解散後那裏發生了火災,所有的檔案付之一炬,哪些人死了,哪些人被釋放了都已經沒有記載了!雖說那裏的集中營條件相對較好,但聽說當年死在裏面的俘虜也不在少數,上少校當時又重傷在身,恐怕……”

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歡馨一個踉跄險些跌倒。雨澤趕緊扶住自己的媽媽,早熟的臉上是堅定的神色,說道:“媽媽,爸爸一定沒有死,我們去找他吧!”

雨澤的話如醍醐灌頂,使歡馨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緩緩蹲下/身,撫摸着兒子酷似曼菲斯德的臉,含淚說道:“好的!雨澤,我們去找爸爸!”……

再次踏上柏林的土地,歡馨心情異常沉重。這個城市被戰火蹂躏的創傷早已平複,時間的浸潤,恢複了它的寧靜和優雅。可是人心呢?人心在經受了戰火的考驗後,是否也能再次得到平靜?。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當時街頭屍體堆積如山的景象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時光荏苒,景物依舊,而愛人又在何處?

不知不覺,歡馨帶着雨澤停在了勃蘭登堡門前。這座在二戰中被摧毀的柏林标志性建築如今已被修複,依舊散發着莊嚴肅穆的氣息。歡馨久久望着眼前熟悉的場景,不覺再一次陷入了回憶中。

“爸爸!媽媽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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