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灼是淩晨四點多的時候被門外的聲音吵醒的。

他們卧室挨得很近,柳淼淼起床時還處在整晚失眠的半懵逼狀态,腳底都是沉的,拖拖踏踏地路過他房間門口,其間手還滑了一下,水杯咚的一聲砸在地面上,徹底把他砸醒了。

門外噼裏啪啦的響聲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謝灼聽見大門被打開又合上的聲音,走出卧室一看,柳淼淼房間空了。

他皺眉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五點半。

謝灼換了校服出門,早餐也沒來得及在家吃,騎車半路,看見女孩子獨自一人走在清晨的大街,彼時天微微亮,很薄一層的天光灑落在她身上。

白襯衫收進百褶裙裏,細細一條的纖腰被掐了出來,雙腿勻韌修長,硬生生把寬松肥胖的校服版型穿出了很時尚的美感。

正正當當地背着雙肩包,腳下一雙系帶帆布鞋,還真有了那麽點乖學生的意思。

他看見她走到包子鋪門前盯着餐牌猶豫了會兒,她好像不是很愛吃東西,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食物對她的誘惑力小的可憐。她只買了杯豆漿,從口袋裏摸出零錢遞給老板娘,然後從旁邊的鐵皮桶抽出一根吸管,放進豆漿杯,撅着唇吸了起來。

大概豆漿還很燙,她不小心被燙到,吐着舌頭吹了幾口氣。

謝灼忽然便很輕地抿唇笑了下。

她走到巷子口停了腳步,歪過腦袋朝裏面望,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心情很不爽快的東西,嘴唇不耐地抿起,磨了磨牙,将齒間的吸管咬扁。

謝灼停在路口,看見裏面兩個女生正堵着周晴要作業。

周晴是個小結巴,就坐在他們隔壁那個大組,是英語科代表,成績在重點班的中游水平,除了上課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她幾乎不會和人主動說話,屬于每個班都會存在的那一兩個“透明人”。

高中同班兩年,謝灼和她好像還沒說過一句話。

至于另外那兩個堵人的,謝灼倒是有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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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淼淼走過去,擡手将豆漿一滴不留地淋在林曉頭上,又拽着黎欣的馬尾,幹脆利落地把她腦袋摁進了欄杆裏。

黎欣不上不下地卡在兩根鐵欄之間,前後使勁腦袋都拔不出來,嚎得驚天動地,抄家帶口的髒話通通都罵了一遍。

女孩子冷淡地勾唇笑了笑,轉身就走了,小結巴像條小尾巴一樣拉聳着腦袋跟在她身後。

謝灼看着她逐漸消失在街尾的背影,想起當年那個被人圍着欺負的小姑娘。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似曾相識的場景,她一個人站在街角,被好幾個男生圍着,那些人用臭得隔着幾條街都能聞到的髒水倒在她頭上。

其實謝灼一直不怎麽喜歡管閑事,一個是因為懶得管,另一個是因為天生性格寡淡。打小出身優越的家庭背景,天資出挑,典型是那種從小被人誇到大的“別人家的孩子”,因此骨子裏多少有點少爺的清傲脾性在。

但是那天是他第一次想要去保護一個人。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雙手緊緊攥着雙肩包的帶子,她明明很害怕,卻還是抿緊了唇死死瞪着那些人。

像是風雨裏那一根脆弱無力的小草,飄搖着,擺動着,無依無助,讓人不由地心疼,想要為她撐傘,呵護她,想要牢牢地把她擋在身後讓那些人再也不能傷害她半分。

曾經她還不是現在的樣子,怯生生的,像一只剛剛出窩的小奶貓,你對她好,給她巧克力,她會對你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羞赧笑容,那時的她還是可以觸摸的。而現在她是嬌媚冷漠的,像是戴了一層又一層的面具,把所有人隔絕在外面,誰也不能捉摸透她。

明明這次她才是揍人的那個,可謝灼還是感覺心疼。

“謝同學?”有人在身後喊他。

謝灼回頭,是裴子妤。

裴子妤臉頰有點紅:“早上好,謝同學。”

“嗯。”謝灼淡淡應了聲,心不在焉。

裴子妤想問謝灼吃早餐沒有,如果沒有的話他們可以一起去吃。卻聽謝灼先一步開口問:“黎欣是你表姐?”

裴子妤愣了愣,說:“是啊。”

裴子妤在他們隔壁班,平時下課經常看見樓下有兩個女生上來找裴子妤,三個人有說有笑,有次擦肩而過的時候,謝灼聽見裴子妤喊了黎欣一聲表姐。

裴子妤見謝灼蹙眉,心情不是太好。

“怎麽了?”她問。

謝灼朝小巷側了側身,嗓音冷淡,“你自己看吧。”

周晴跟在柳淼淼後面,低聲說:“謝、謝??”

“不用。”柳淼淼走到包子店前,重新買了杯豆漿,聽見身旁傳來幾聲細微的抽噎。

周晴眼睛都紅了,抽抽搭搭的在哭。

柳淼淼皺眉:“哭什麽?”她繞着周晴走了一圈,把她渾身上下瞧了個遍,“好像沒受傷啊。”

周晴吸吸鼻子說:“你、你這樣??她、她們會、會來找你麻煩的??”

柳淼淼輕嗤:“即使我不這樣,她們也還是會找你麻煩不是麽?”

周晴一怔,扁了扁嘴,擡手去抹眼淚。

柳淼淼說:“如果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吃軟怕硬的,你越是軟弱害怕,她們就越欺負你。你要兇一點,她們就不敢欺負你了。”

周晴哭着說:“可、可是老師說、說打架是不對的、會、會記大過。”

柳淼淼愣了愣,忽然覺得這姑娘真是傻得可愛。

她說:“記大過有什麽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才對。”

周晴還沒吃早餐,看老板娘從後廚搬出一籠籠熱騰騰的包子,她咽了口唾沫,低頭從包裏掏錢。

錢包破破爛爛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破掉的夾層裏零星夾着幾張散錢。

柳淼淼從裙子口袋拿出一張一百塊遞過去,“阿姨,給我兩籠包子。”

周晴忙說:“不用、我、我有??”

柳淼淼:“我沒散錢,讓老板找了吧。”

這件事還鬧得挺大的,因為黎欣腦袋卡在欄杆裏橫豎出不來,最後裴子妤報了警,消防來了拿鋸子鋸斷欄杆才把黎欣從裏面解救出來。

等警察來的那半個小時,在花城附中橫行霸道做了三年大姐頭的黎欣,算是經歷了一生中最多的恥辱。由于那條巷子距離學校只有一牆之隔,而圍欄內正對學校大操場,當時又恰巧是上學時間,她腦袋卡在圍欄裏動彈不得,像一只從泥裏鑽出頭來被卡住的地鼠,路過的學生成群結隊的恥笑她,伸手拍她的腦袋,還把她照片拍下來發上學校貼吧圍觀。

并且給她取了個外號,叫“鋼鐵欄杆俠”。

于是黎欣被解救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氣炸了。

渾身都是豆漿的林曉顫抖着去扶她,被黎欣一巴掌拍開,咬牙切齒,眼睛發紅。

“把今天那女的名字和班級給我查出來,我他媽要她好看!”

回到課室時早讀已經開始了,科代表在前門領讀古詩詞。柳淼淼手裏拎着包子,趁岑香香不注意,從後門悄咪咪地溜回座位,松了口氣。

旁邊人淡淡開口:“早上去哪了?”

柳淼淼忽然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心虛,食指撓了撓臉頰說:“去跑步了。”

謝灼很輕地哼了聲,“小騙子。”

“巷子裏的事,我看到了。”他說。

柳淼淼眨了眨眼,把課本立起來,準備藏在書後面吃小籠包,笑眯眯地說:“哎呀,幹壞事被你發現啦。”

女孩子嗓音輕軟,像小奶貓吧唧一下踩在人心上的肉墊子,有點撒嬌耍賴的意味。

謝灼不覺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背某處,原本肌膚光潔白皙,多了道很刺目的紅痕。學校圍欄那處花枝生長茂盛,估計是剛才不小心劃到的。

謝灼側身在旁邊書包裏翻着什麽,拿出一包創可貼,“手給我。”

少年的手修長有力,掌心攤開,很自然地對她說。

柳淼淼有幾秒失怔,捧着包子的指尖緊了緊,抿了下唇說:“不用,我自己來吧。”

謝灼沒說什麽,把創可貼遞了過去。

柳淼淼拆開創可貼包裝,對着手背那處劃傷貼好,然後拿起竹簽在袋子裏戳了一只小籠包,躲在課本後面偷偷吃了起來。

因為要趕在上第一節 課前吃完,柳淼淼吃得有些急,被嗆了一下,滿世界找水,才發現剛才進來時太匆忙,忘記去打水了。

杯子空空的。

正壓低聲音咳嗽着,一盒酸奶沿着桌面推了過來,然後是他幹淨圓潤的指尖,骨節分明的手腕,以及一小截年輕男生線條緊實的小臂。

“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謝灼說。

柳淼淼盯着那盒酸奶猶豫了下,又遲疑地看他一眼,然後默默伸出爪子,将那盒酸奶撈進懷裏。

她撕開酸奶盒,上面結着一層白白的奶蓋,粉軟靈活的小舌頭伸出來,沿着奶蓋舔了一圈,再卷進唇瓣裏。

唇邊沾了點兒酸奶汁,舌尖勾進去,心滿意足地喝得一幹二淨。

像只剛足月的小狐貍成了精,手裏捧着酸奶,笑眯眯的往他桌子旁邊一趴,歪着腦袋看他,聲音也軟軟的:

“謝謝灼哥哥。”

謝灼:“??”

這他媽沒法忍。

作者有話要說:

灼灼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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