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宗明和柳景誠是相識多年的老同學,從高中大學到研究生,中學時期在成績榜上一路相愛相殺,直到進了大學,李宗明讀了心理學,柳景誠學了工商管理,兩人在課業上的鬥争才就此告下一段落。
一年多前柳淼淼病情最嚴重的時候,已經拒絕任何外界交流,甚至對身邊應激性事件出現了明顯的攻擊性反應。按照李宗明和柳景誠多年的朋友關系,他本不該成為柳淼淼的心理醫生,但那時柳淼淼對人的戒備心很重,柳景誠請來的心理醫生無一例外全被她轟出大門,最後迫于無奈才求助了李宗明。
柳淼淼也算是李宗明職業生涯中遇到過的數一數二的十分棘手的病人。
因為母親去世得早,柳景誠又對她過度寵愛,從小柳淼淼要什麽給什麽,就算她有天突發奇想說想上太空看一看,柳景誠大概也會風雲不驚地轉身,隔天給她搞架火箭回來。
所以柳淼淼的性格很多時候并不怎麽好相處——哪怕是在生病之前。也是一個驕縱的,目中無人的,傲慢的公主病晚期患者。
最開始的時候,柳景誠只是覺得柳淼淼相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沉默一些,她不喜歡和別人交流,也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但這也沒什麽的嘛,小公主有點脾氣是很正常的事,他的小公主怎麽可能和那些打打鬧鬧喜歡在地裏玩泥巴的小屁孩一樣呢。
柳景誠看柳淼淼的眼裏日常自帶50倍濾鏡,覺着自家女兒放個屁都是香的,所以對于柳淼淼早期的一些異常舉動,自然也沒往心裏去。
直到兩年前柳淼淼升上高一沒多久,班上有個男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柳淼淼就是當年那位著名馬術運動員景薇的女兒,連同道聽途說的八卦傳聞,開始明裏暗裏地諷刺她媽是小三。
那次柳淼淼積壓的情緒徹底爆發了,擡手将椅子砸在對方腦袋上,當時那個造謠的男生血流得渾身都是,在ICU躺了一個禮拜才出來,老師聯系上柳景誠的時候,柳景誠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等李宗明接觸到柳淼淼,已經是她休學在家一個月以後了,檢查結果出來,她已是雙相I型,所有指标全線飄紅,重度抑郁和躁狂。
李宗明常年待在香港,對柳景誠那位去世的妻子景薇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景薇也是一位很典型的BP(雙相情感障礙症)患者,雖然說後來病情得到控制,但圈子裏一直有傳,景薇當年是因為病情複發才導致失控墜馬身亡的。
而當時柳淼淼七歲,親眼目睹了母親整個墜馬的過程。
李宗明認為,這是後來誘導柳淼淼發病的根本原因。當然,李宗明直覺應該還有一些別的因素,但是對于景薇過去的事情,柳景誠向來不願意過多言語。
甚至對于景薇這個人,整個柳家都諱莫如深。
李宗明花了很長時間和柳淼淼建立起信任關系,這兩年經過治療,柳淼淼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距離她上次出現幻覺,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李宗明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問:“你很久沒有出現幻覺了,這次原因是什麽?”
Advertisement
柳淼淼躺在床上,望着頭頂的天花板發呆,“騎馬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麻煩,馬匹失控了,差點傷到人。”
李宗明覺得奇怪:“你在私人俱樂部,照理來說只會有助理在場,怎麽會突然失控傷到人?”
柳淼淼說:“我不在香港。”
“你不在香港?你在哪?”
“我在花城。”
“去看你媽?”
“去上學。”
“??”
李宗明沉默三秒,爆發了:“我都跟柳景誠那個老賊說了,你現在需要在家靜養!靜養!盡量減少外界刺激!任何應激性事件在這個階段都有可能導致你病情反複!”
柳淼淼蜷在床角,懶得拿手機,摁開免提放在枕邊,聲音有點兒蔫巴:“是我非要回去的。”
李宗明重重揉了揉額角,“你真是胡鬧,柳景誠那個老賊也是,什麽事都由着你性子來。”
柳淼淼不吭聲。
李宗明深呼吸,調整了下情緒說:“無論如何,下周回來一趟複診,你的藥量需要調整。”頓了頓,李宗明遲疑問,“你這段時間按時吃藥了嗎?”
柳淼淼難得扁了扁嘴,指甲一下一下地摳着床頭邊緣的木漆,不情不願地說:“我不想吃那個藥,吃了會睡上一整天,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精神病。”
李宗明就知道她一往外跑會變成一匹脫缰的野馬,沒傭人護工看着也別指望她會做個聽醫生話的乖孩子,讓她每天自主按時吃藥複診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嘆了口氣,又深知柳淼淼的性子來硬的肯定不行,只能拿出哄三歲小孩的本領耐心勸着:“囡囡,你只是生病了,BP是一種很常見的精神性疾病,你得配合治療,這樣才能好。”
柳淼淼抱着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有點出神。
“我媽也有這個病,如果是遺傳性的,也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好啊。”她輕聲說。
李宗明人在香港,這幾天手上還預約了幾個病人會診,一時半會也趕不過去。他現在非常擔心她躁狂發作後會交替引發抑郁情緒。
“乖,你先聽話,去吃藥,吃完藥咱們再聊。”
柳淼淼悶悶地“嗯”了聲,起身去客廳拿水杯,路過廚房,謝灼在流理臺前準備晚餐。
他脖子上系着白曼不久前心血來潮網購回來的圍裙,上面印着幾只小兔子和大白雲朵的卡通圖案。
他的側臉也很好看,鼻梁直挺高拔,走勢如峰。淡色的唇刀片似的薄,微微抿着,指骨分明的手握在刀柄上,在給砧板上的火腿切花。
前額的發絲軟軟地搭下來一些,神情專注,像個乖巧的小媳婦兒。
柳淼淼內心又莫名湧起那股想把他扒光了綁在床上吃幹抹淨的沖動??
謝灼切火腿的手頓了頓,感覺身後有人,回頭對上柳淼淼直直望來不知道是饑餓還是饑渴的視線。
他挑了挑眉,“餓了?”
柳淼淼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她餓了,雖然她想吃的主菜好像不太對勁。
“很快就可以吃了,再等一下。”謝灼說。
許是廚房氤氲熱氣的關系,染得少年原本清潤微涼的嗓音也變得溫柔。
柳淼淼又點點頭。
平日眼睛時常閃爍着狡黠光芒的小狐貍此刻居然異常安靜乖巧,連戲弄他的話也不說了,只剩下搖頭點頭作為應答。
這非常不對勁,謝灼一下子不是很習慣。
“你怎麽了?”謝灼問。
柳淼淼難得沒有和他對視,而是避開了他的視線,看見地板自己投下的一小片影子,她站在門檻外那一小圈陰影裏,而他站在內裏水晶燈折射出來的光芒之下。
兩個人就像站在了明暗分隔的兩個世界裏。
柳淼淼輕聲說:“沒什麽。”
謝灼往她房間方向看了眼,她手機開了免提,隐約聽見有聲音從屋內傳出,但隔得遠,不是很清楚。
“我剛剛聽見你在房間裏說話。”他說。
“嗯??我在和朋友打電話。”柳淼淼說。
謝灼還是覺得柳淼淼今晚情緒不大對勁,但柳淼淼已經轉身回卧室了。
柳淼淼将櫃子底下的幾盒藥拿出來,十幾顆色彩混合的藥丸,就水一鼓作氣地咽下去,她難受地皺了皺眉頭,然後重新回床坐下。
電話還連着線。
“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在花城住?”李宗明不是很放心地問。
“住在我媽以前一個朋友家裏。”
“難怪,剛才好像聽見有男孩子的聲音。”李宗明那邊在做病情記錄,“這次看到幻覺持續的時間是多久?”
柳淼淼回憶說:“??大概三四分鐘?很短,後來有人抱住了我,我就漸漸能看見和聽到東西了。”
李宗明寫字的手頓了頓,覺得稀奇:“是異性?”
柳淼淼嗯了聲。
“你不排斥和別人接觸了?”
“??也不是。”柳淼淼有點猶豫,她依然非常厭惡和別人太過親近,上次白曼那個親密的大熊抱,差點吓得她炸了毛。
只是對他,好像沒有那麽排斥。
李宗明問:“可以給我看下他的照片麽?”
柳淼淼從門縫望出去,這裏剛好可以看見少年高俊的身影鑲嵌在門檻與雕花木門的縫隙之中。
他把雞蛋敲進鍋裏,熱油滋啦一聲炸開,荷包蛋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裏。
柳淼淼想了想,起身走到他身後,把手機攝像頭調開,舉着手機對他喊了聲:“诶,你回一下頭。”
謝灼正顧着翻鍋裏那只蛋,應聲回頭,發現對方正拿着攝像頭,輕輕挑了下眉。
咔嚓。
畫面定格住。
照片裏的男生脖子上挂着卡通圍裙,手裏舉着鍋鏟,長得膚白貌美斯文俊秀,就像個入得廚房又出得廳堂的居家小廚娘。
柳淼淼突然覺得謝灼除了代言草莓味小甜甜的酸奶外,将來應該也很适合去代言個寶貝爸爸親親尿布什麽的。
柳淼淼夾着尾巴溜回房間,把照片發過去給李宗明。
李宗明看見謝灼的照片并不意外,感嘆道:
“這男生和你心理畫像裏出現的那個男孩子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啊。”